薛寶钗的一句話,吓住了薛蟠。他不是走了嗎,怎麽還會有難?可是妹妹素來聰慧,料定的事,鮮有不中的。難道妹妹看出了什麽端倪?</p>
“妹妹你說,哥哥隻信你的話。”</p>
薛寶钗把那副的挽聯意思講給哥哥聽:“他明裏是在說那府裏的假仁假義,暗裏卻是在諷刺這世道,仁義禮智信一概皆無。而這等得局面,卻是一個貴字造成的。”</p>
薛蟠抓耳撓腮的聽不懂,薛姨媽卻問:“貴字不好嗎?”</p>
薛寶钗歎口氣,跟哥哥和母親解釋道:“這個貴,是說的勳爵,我朝的勳爵未免也太多了些。又不是什麽開國的功勳,連個靖難都勉強,那就來的這麽多四王八公?而這天下,還被這些家把持在手裏。真正貴的那個人,卻說不上話。他罵的正是這些人家。所以我說,他是走不得的。”</p>
薛蟠聽懂了最後一句,薛姨媽卻被四王八公這幾個字說動了心,她們一家子投靠的就是八公府爲首的榮國公府。這下被那個書生全罵了進去,心中自然不喜。</p>
“蟠兒你在家裏不許出去,這麽個窮酸,慣是要罵人的,不要去理他。”</p>
薛蟠登時就跳了起來,薛寶钗站起身一隻手就把和母親掰扯的哥哥給推出了屋子。</p>
“你和娘吵什麽?你出不去,難道手下也出不去?再者說,這關系到了勳貴,能是咱家插得下去手的嗎?”</p>
“妹妹啊!”薛蟠一張圓滾滾的臉上,可是都要掉了淚:“哥哥我從小到大,就交了這麽一個好朋友。你看他對秦鍾一家的所爲,就該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吧。爹活着的時候,沒少教導我們,季布無二諾,當世有幾人?我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摯友,也全靠着他才有了生意。如今知道他要有難,娘卻不叫我去幫人家,我這心裏,我...我...”</p>
看着哥哥憋得通紅的臉龐,寶钗給哥哥擦擦額頭上的汗,溫言對哥哥說道:“你且先讓下人們四處打探消息。或許妹妹我多慮了,李公子此時已經出了城,也是有的。就算是萬一,也不要着急。你不是和宮裏的内侍有生意往來嗎?和他們說說這事,隻要能動了聖聽,誰也稱不得貴。”</p>
薛蟠被妹妹這番話說開了心竅,扭頭就跑,喊過小厮吩咐:“去和櫃上的張掌櫃說,把今天的事,透漏給大明宮的小公公們,順便打聽一下,有沒有人去抓李修。”</p>
薛寶钗抿嘴一笑,真是難得見哥哥這麽辦事,看來啊,那個李修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人。</p>
又一想,自己怎麽也念叨一個不認識的男子呢,真是不知羞。</p>
臉一紅,低着頭回屋又去勸娘親,哥哥能上進,也給家裏開了财源,不說謝不謝的,總要關心一下那位朋友才對。要不,薛家成了什麽,也是假仁假義不成?那可就真失了智。</p>
事情果然如此的嗎?</p>
确實如此!</p>
北靜王回了府裏,就大發雷霆。本來自己一個千金買馬骨的局,生讓一個窮酸茂才和一副挽聯給毀的幹幹淨淨。還搭上一個不智。</p>
也确實是不智的事。上朝的時候,不是沒有禦史參賈家太過奢靡,一個兒媳婦的喪事,能辦的京城盡知。老公公哭的跟三孫子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爲甯國府死了賈敬呢。</p>
聖上在朝堂上一言不發,可單獨召見四王時,卻說了三個字,不像話!</p>
自己正是聽了這話,才心中一動突然現身。正是想要給賈家來個雪中送炭的意思,也在京城百姓面前露露面。賢王總藏在府裏,不成了閑王嗎。</p>
年未及弱冠的本王,可是想要做統六合輔大寶的一代賢王。這可倒好,剛一露面,就被個窮酸一巴掌給打縮了頭。這怎麽能忍的了他。</p>
王府的長使看出了王爺的惱恨,也不去勸他,隻是自顧自的安排下去之後,才和王爺回禀:“臣覺得該是整治一番遊學的學子了。整日價秦樓楚館圖個留名,哪還有聖人子弟的樣子。”</p>
北靜王哦了一聲:“哦?還有此事的嗎?本王插手,會不會引起忌憚?”</p>
長使笑曰:“是國子監自查,王爺不過是問一問罷了。要是真有學識人品出衆的,還可鼓勵一番。爲國舉才,他人怎可置喙。”</p>
北靜王終于平息了怒火,笑着去了後院,給母親老北靜王妃去請安。</p>
長使不動聲色的回了公署辦公,等着消息。</p>
國子監,今日當值的是位翰林,也是算學的教喻,姓樊名翥字沁河,性格诙諧,頗有些玩世不恭,又時常的針砭時弊,口吐蓮花滔滔不絕。被他罵過的同僚們,私下給他取個綽号,拆了他名譯作煮鶴,以嘲諷他的不雅。</p>
他卻不惱,幹脆給自己加了個号,煮鶴先生。</p>
北靜王府的典簿親來國子監告狀,要是旁人,别看那典簿隻是個九品,也要客氣一下。</p>
偏趕着是他,連大門都沒讓進,給了一套卷子讓他做好了再進去。</p>
典簿氣的一把撕了卷子,就往裏面闖,非要見見他不可。</p>
樊翰林嘿嘿一笑,在持敬門堵住了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你個不學無術的家夥,跑來國子監這一等的文華所在,還敢放肆。是你們家王爺要你來的嗎?</p>
典簿吓得一身冷汗,怎麽碰見了他!</p>
無奈,先認錯,再賠罪,還要把來意說個明白:“非是我家王爺的意思,是下官見有些學子流連勾欄,實在是有辱斯文。這才怒而來求國子監整肅學紀。”</p>
“哦!去青樓啦?找的哪家姑娘?收了多少過夜的纏頭?要是收的貴了,還真要去找她們說說事。一個個牛犢子似的小夥子,與她們吟詩作對幾下,不算壞事。子雲,食色性也。你可懂?”</p>
典簿傻了眼,我是北靜王府的人,京城一半的衙門我都能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p>
樊翰林最見不得他這種讀書人,吊車尾過了會試的進士,爲求能升官快一些,跑到這些王爺家去做家臣。自甘堕落到如此地步,還有臉來告狀。青樓的姐兒們,都比你心底幹淨,趕緊滾蛋。</p>
典簿忍着氣走了,朝堂最難惹得三類人,禦史、翰林、國子監。這位占了兩個。他們根本不以升官爲榮,還都是學問最好的那批。無權無勢全靠着一張嘴罵街混飯吃,也是天家的門面。</p>
皇上不說的,他們說,他們寫;皇上不好罵的,他們嘴上罵完,還寫進書裏罵;皇上急了要殺人,他們排着隊伸腦袋,一次少于五個,皇上都不算明君。</p>
典簿忍氣吞聲的走了,去尋别的教喻,總有不得志想上進的,哪能都是樊煮鶴一樣的人。</p>
他前腳一走,樊翰林就一耷拉臉,心說壞了。必定是那個李修的事,惹出了麻煩。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p>
甯國府折騰了四十九天才出的殡,全讓那個旁聽的隴西學生搞砸了,還把賣好的北靜王弄了個灰頭土臉。</p>
人家很快就找上了門,找你點麻煩就去了你的功名,你能奈何?</p>
不行!哪有這麽容易的事。</p>
樊翰林想好了主意,先去找了祭酒,又拍桌子又瞪眼,求得了祭酒的允諾,保李修的功名。</p>
又回了翰林院去找幾個同僚,約上幾個禦史喝喝茶,說道說道今天的事。才算有了些許着落。</p>
此時的李修絲毫不知道因爲他,牽扯了多少人進來。</p>
除他以外,還有一個人也被各處來的消息搞暈了頭。</p>
皇城之内,禦書房中,當今天子宏隆帝,被這些消息氣的發笑,這是朕的天下?朕在九重之中什麽話也沒有說呢,你們就自己鬥了起來?</p>
勳貴各家,是有多不招待見啊!</p>
“戴權!”</p>
“奴才在!”</p>
“你所報的這些,句句可屬實?”</p>
大明宮總管戴權躬身回話:“回皇上,字字屬實。九門提督府是賈珍的管家賴二親去的,全城布控,不讓李修出城;神武将軍的公子去了右安門,要送李修出城;裘總管帶人暗中跟着李修,總有個說法帶他回來。還有刑部的人已經等着審案了,罪名是...偷了聖上禦賜給北靜王的鹡鸰香念珠。北靜王府還去了國子監,想要除了李修的名,被樊翰林擋了回去。現在翰林們正和禦史們喝茶呢,約摸着明日的早朝,折子不會少。”</p>
宏隆帝直皺眉:“你說,朕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如此的鬧下去,朝堂會不會不穩?”</p>
戴權跪下答話:“聖上才是天下一人。”</p>
聽了這句話,宏隆帝才算有些心安。畢竟這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次親理朝政。而且面對的還是四王八公!不由得他不謹慎從事。</p>
擡頭看向太極宮的方位,心裏說道:父皇,兒子可要出招了。登基了三年,您才肯回了後宮,可兒子都已經年近四十了啊!</p>
哪有朕這麽坐的皇位?</p>
好好好,朕就先拿昔日輔佐過您的賈家練練手,讓您也看看,他們家還有沒有留下來的必要!</p>
“戴權!着龍禁衛暗中保下來李修,别讓他半路就給死了。”</p>
戴權躬身退下辦差,急火火的點出了人馬,飛馬直奔右安門。</p>
右安門外,一輛馬車随着人群緩緩而來,車轅上坐着一個頭戴鬥笠,身穿直裰士子服的年輕人。</p>
眼看着就要進了甕城,忽然一隊人馬從後趕來:“關閉城門!有要犯緝拿!”</p>
趕車的李修冷笑一聲,跟自己說道:“傻小子,這回你知道什麽是以權謀私了吧。等着看下去,看看我是怎麽戲耍他們一番。”</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