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賈政實在忍不了了,拍案而起!
賈琏吓得一哆嗦,林如海翻着白眼看自己家的屋頂。
唯獨李修鬥志盎然的也站起身來挽挽袖子:“來!你跟我說說,我怎麽就大逆不道了?”
賈政吹胡子瞪眼:“這句話分明是包藏禍心,有逆君權之意!”
“你先等會。将相王侯甯有種乎,這話誰說的?”
“陳勝王說的!”
“那你是在哪裏看來的?”
“哈哈哈,這可難不住我。太史公本紀上寫的明明白白。”
李修呲一口白牙樂了:“哦~~~秦末陳勝說的,司馬公記載的。中間差了二百年呢,怎麽就流傳下來這句話?”
“這...?口口相傳也是有的。”
“好,我姑且算你口口相傳了二百多年,那漢高祖怎麽封他做了隐王?太史公又把他列進了世家傳,班固更是在漢書上把他和項籍并立?這一帝二公三個人也是反賊嗎?”
賈政一下子懵了,他上學的時候老師就是這麽教的,陳勝是反賊,不是說他反秦不對,是他不能說出甯有種乎這句話。他也是這麽背下來的,可真沒有去想爲什麽不能說的道理。
想了一會兒,一抖袖子背上了手:“那是大家之言,非是我等資質淺薄之人悟的透的。總之,陳勝的話不能聽,也不能說,更不能去學。”
李修給他伸出手來說一句彎掉一根手指頭:“苟富貴,勿相忘,陳隐王說的不能學;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也是他說的,不能聽;伐無道,誅暴秦,還是他說的,賈大人,你這是要給暴秦翻案啊,其志不小,佩服佩服!”
賈政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冷汗淋漓,不對啊,難道是老師教錯了?我反陳勝怎麽就成了反反暴秦了?
暴秦是什麽?甭管誰做皇上,先向天下臣民許諾的就是:朕不做暴政而亡的秦二世,天地共鑒之...
那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麽?
賈政上當了,他被李修偷換一個概念而不知,反陳勝不該等于不反暴秦,這是兩件事情,李修給擰到了一起。
暴秦苦天下,該不該反?當然要反!起義的又不止陳勝吳廣一家,漢高祖和楚霸王也在其中響應義舉了,這才有了秦失其鹿英雄共逐之的波瀾曆史。
所以,漢定天下以後,反暴秦這件事就是絕對的政治正确,董仲舒做了注解,這叫以有道伐無道。誰贊成,誰反對?
後面的王朝是有樣學樣,推翻上一個王朝的時候,都會說一句你是暴君,無道無德,我打你是應該的。
李修抓住了這一點打翻了甯有種的釋義,陳勝這是已有道伐無道,他是對的,這句話也是對的。而且我有證人,漢高祖劉邦,一個班固再算上司馬遷,他們三個要是不夠的話,董仲舒也可以替我作證。
賈政吃虧就吃虧在這,李修的證人太過強大,他一時無力反駁。
林如海歪着腦袋看熱鬧,主要是看李修,他從不跟賈政談什麽有關學問的事,專業不同沒有共同語言。
他一個探花郎是讀書的,賈政的員外郎是聽别人讀完書再給他念的,再加上賈政自己的猜想和聯系後,林如海認爲他說的都對。
他看李修是覺得李修說的真對,不同于賈政的都對。
書不可盡信,讀書讀到他這樣通透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狗屁的經義大家,狗屁的文華大儒,都是抄一段前人的話然後自己臆想一番後拿出來騙人的。
翻來覆去的車轱辘話,兩頭給你堵死就算沒有了瑕疵,真正能跳出來看的沒幾個。
今天的李修,倒是讓他有了興趣,真的行萬裏路就能看破萬卷書嗎?那他是怎麽通的?
李修怎麽通的?林如海要是知道什麽是封建王朝的沒落,什麽是資本國家壟斷,再拜讀一下馬列斯毛鄧,成就能把李修甩到月球上去。
可他不是沒讀過嗎,這才對李修産生了極大的興趣,這才是讀書的種子,以後能長出不一樣的果實。
賈政這樣的......算了,讀書與他何幹。
林如海咂咂嘴,好似喝了一杯佳釀,沖李修一揚脖子:“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你怎麽解讀?”
李修理順了一下語言就說:“這是孟子的話,我把它分兩段解讀。”
“哦?請試言之。”
“社稷是國家天下,民是國家的組成,君是管理者。民爲貴不是單一的劃分開民這個個體,民是由個體組成的集體,再由不同的集體組成國家。君要做的就是和而不同,”
“不是天授?”
“要是天授的話,還要陳勝高祖幹什麽。得民心者才得天下,漢高祖約法三章進鹹陽,才有了民心所向;我朝高祖力抗蒙元雪君恥,也是民心所向。正所謂天降大任給你了,可你把握不住也是枉然。”
林如海哈哈大笑,指指李修:“可以閉嘴了。跟我學讀書吧,我...”
“父親且慢!”
林黛玉昂然從後堂踱步進來,眼神爍爍的盯着李修:“他不配。”
她怎麽來了?
她早就來了。
就在賈蘭回了娘身邊後,許是剛玩的太累,歪着腦袋就在李纨懷裏睡着了。
黛玉輕手輕腳的出了屋,讓她們娘倆都歇會,回了自己屋裏想着什麽時候去見見賈政。怎麽說也是親舅舅,就是舅舅不親她。
“紫鵑,你去前邊看看,要是沒外人的話,我想着去拜見一下。”
紫鵑當時就明白了意思,二老爺來了,不主動過去見一下不合适,她又是賈家的丫鬟,這事可不就是她去合适。
“姑娘稍等,我一會兒就回來。”
黛玉看着紫鵑去了前院,讓雪雁給自己重新梳妝一下,換了件見客的衣服,坐在屋裏等着紫鵑。
不一會兒,紫鵑忙裏慌張的小跑着回來了:“姑娘,還是先别去了。李公子把二老爺是一頓好卷,這會兒二老爺正和他吵架呢!”
黛玉一下子來了精神:“快去快去,雪雁也跟着。”
紫鵑傻了眼:“這樣還去?”
“去晚了不恭。”話沒說完,林黛玉就飄了出去。
吵架了?真好!二舅舅可會罵人了,不知道李修能不能頂得住啊,等着我,就到了!
悄悄的從後堂溜了進來,正趕上李修的那句話:中間差了二百年呢,怎麽就流傳下來這句話?
捂着嘴不敢笑出聲,心裏想着反李修的話:孔夫子着春秋誰又看見了,你敢說他是假的嗎?難道四書五經這等文章大義,都是後人胡說的嗎?
又聽賈政說什麽口口相傳,黛玉歎口氣,還真不如寶玉來呢,最起碼寶玉會說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二舅舅落下話把了。
果然,前面的李修是咄咄逼人,左一句太史公,右一句伐無道,漸漸的把賈政逼到了牆角。
黛玉一會蹙眉,一會含笑,聽得是目眩神迷,恨不得自己過去替了賈政,跟李修辯論一會。
唉~~~怪不得寶玉不喜歡讀書,有這麽個死讀書的老子,能說什麽自我見識嗎,說一句他就得惱。也就得有李修這樣的才行,說的比你還大帽子,看你戴不戴?
呀!董仲舒都搬出來了,二舅舅快用程朱心學怼回去。
咦?怎麽沒動靜了?
黛玉伸着頭一看,政老爺癱坐在椅子上是面如土色。
廢......
黛玉咬咬牙,看着李修不服氣,這麽個胡攪蠻纏的家夥,怎麽讀的書?
林黛玉自幼被林如海當男孩兒來教,三歲啓蒙,四歲練字,五歲已經能通讀詩經了。在賈家蹉跎了七八年,都不敢說讀書二字,可也把唐宋大家的詩文倒背如流。
總算來了一個薛寶钗能跟她比比肩,可那姐姐就跟要考狀元一樣天天背着《女訓》,背着背着就把自己當成了真。
用漢朝的茶葉根泡今朝的茶,這是林黛玉最煩的事情。
不是說女訓寫的不好,她一貫認爲讀書要爲我所用。換句話說就是書裏的知識是要被我用的,而不是我被書的知識用的。
所以她對賈寶玉不讀書保持着歡迎的态度,那些書不讀也罷,又真不是要他去考個進士回來,有那功夫讀讀漢書史記多好玩。
正胡思亂想着呢,就聽父親問了李修一句民貴的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修,看他怎麽答。
這句話是父親當年殿試時,太上皇考究他的話,今天他怎麽問了李修?
不好,爹這是想要收徒!
不行啊爹,李修不是做學問的,他是要出來做事的!跟了你這個太上的“老臣”,新皇會怎麽看他?
好一個和而不同!
李修啊李修,今天我要攔你一次,看看你的和而不同是真是假。
“且慢父親!他不配!”
雪雁忙着收拾摔爛的茶杯,紫鵑給政老爺沏上新茶,兩個丫鬟大氣都不敢喘,收拾好了就站在小姐身後,等着李修和小姐吵架。
哎呀!
李修驚訝的看着十四歲的林黛玉仰着脖子跟自己說道:“我朝繼的是明統,按五德論說,秦爲水,漢爲土,是以土克水矣;代代相傳至今,明爲火,我朝爲水,故繼承大統。你乃西方屬金之人,我父的水德怎能傳給你呢。再者,你故意曲解文史,篡改字義,還...氣惱長輩,這不是君子之道。所以我說你不配。”
林黛玉還是給李修放水了,氣惱和羞辱可是大不同。
“你說的對。”李修上下打量了一下猶如嫩柳的林黛玉,小聲的說道:“你都聽懂啦?厲害啊林平之。不過要照你這麽說,金克木,你可姓林,自己想想吧。”
不等黛玉多想,對林如海一抱拳:“世叔,您這個老臣子還是别收徒弟了,上一個爲了跟您扯清關系,都叛出師門了,放過我好嗎。”
林如海看看女兒又看看李修,罵了一句心一朝不思善,就跟賈政扯閑篇去了。
黛玉紅着臉低下頭聽着賈政誇她:“這才是閨中女兒的模樣,哼!你就是不配!”
李修不解其意,小聲的問黛玉:“心什麽的,是什麽意思?”
黛玉白他一眼,飄然而去,剛到後堂口,猛地一轉身又回來了,瞪着李修恨恨的說:“你個登徒子,再亂看亂說,我就...告訴你姐姐去。讓她問問你平不平看腳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