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暢離開之後,駱元光一臉氣憤,猶自眼有怒意。他又等了會兒,虢國夫人從華清宮中出來,本來就一臉不高興,見他這模樣,更是惱怒:爲這厮的事情,可是吃了李隆基的冷遇!
她正待不理睬駱元光,她留在宮前的一個管家卻湊上來低聲将方才發生的事情說與她聽。聽得駱元光在華清宮前指責葉暢,虢國夫人心中怒意稍歇:“這厮總算還是個有膽的……還生了一副好相貌……嗯,對了,聽說他還能打仗!”
想到這裏,虢國夫人向駱元光招了招手,駱元光滿臉期望地湊上前來,虢國夫人妙目轉動,未說話先是歎了口氣,眼中淚光盈盈。
“夫人這是……這是怎麽了?”駱元光有些慌了手腳。
“事情難啊,爲了你的事情,我不僅被葉暢當殿辱罵,連天子都給我冷眼……唉,駱将軍,我爲了你,可是費了不少心力!”
“元光絕非不知恩義之人,對元光有恩,元光必有後報!”駱元光拱手彎腰,向着虢國夫人行禮:“隻是不知,家父的性命可曾保住?”
“你不要急,我已經同聖人提過此事,可恨當時葉暢在場,他當面發作,讓聖人與我都下不得台來!”虢國夫人少不得也說葉暢一句壞話:“若非如此,事情已經成了。”
駱元光聞言大怒:“他……他真如此做了?”
“我還瞞你做什麽?”虢國夫人又歎了口氣:“你放心,我另覓時機,替你父進言,你随我來吧,如何行事,還須細細商量一番。”
虢國夫人相邀,駱元光自然不會拒絕,他跟着虢國夫人上了車。他相貌堂堂,原本就雄姿非凡,加之又是習武之人,動作剛健有力,看得虢國夫人眼中異采連連。
她原本就是個****,見此雄壯男兒,哪有不心動之理。
駱元光乘着她的車,一路招搖,徑直到了楊國忠宅院。楊家兄妹的住處,都離華清宮很近,他們甚至時常留宿于華清宮。到得門前,虢國夫人向着駱元光嫣然一笑:“駱将軍,你随我進去。”
“此宰相府邸,某官職卑小,豈敢擅入?”駱元光一驚道。
“我說你能進,那你就能進,隻要你願意,便是将這宅邸要來送與你,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虢國夫人親昵地用手指勾了勾駱元光的手:“駱将軍這般英雄,怎麽會長久沉淪下吏……放心,放心,升官會有的!”
“升官不去想了,此次……得罪了葉公,隻求能爲養父贖罪。”駱元光有些灰心喪氣:“夫人美意,隻怕駱某要辜負了。”
“呵呵呵呵,隻要你聽我的,葉暢小兒又算得了什麽!”虢國夫人傲然笑了笑,領着駱元光就昂然進入楊國忠的宅邸。
楊國忠已經得到禀報,正有些不高興。
他與虢國夫人關系甚爲暧昧,現在虢國夫人将駱元光帶到他這兒來,讓他頗爲吃味。因此,見到虢國夫人,他神情就有些冷淡,理也不理駱元光:“二妹來此,有何貴幹?”
虢國夫人不通國家朝政,但争風吃醋則是好手,一看他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思,得意地笑了笑之後道:“今日得見一英雄,忍不住便引來薦與兄長!”
楊國忠心裏那個氣啊。
分明是勾搭上了小白臉……啊,還不是小白臉,一美髯公,戀奸情熱想給新的姘頭好處,卻又不願意去尋天子,便找到自己這邊來了。
楊國忠心裏有些膩歪,卻不敢說什麽,畢竟如今正值關鍵時候,他還需要仰仗虢國夫人爲他說話。又打量了駱元光兩眼,他勉強笑了一下:“果然壯士,來人,請壯士去奉茶!”
“你這是何意?”虢國夫人頓時不幹了,瞪圓了眼睛就要發作。
她今日在李隆基那兒吃了葉暢的排落,現在正待找回顔面,偏偏楊國忠都不給他面子!
“有些事情與妹子商量,不合讓旁人聽着。”楊國忠道。
駱元光起身拱手,跟着管家離開,虢國夫人懊惱地一揮手:“楊國忠,若是讓駱将軍生氣了,我絕不饒你!”
“你也是,這都什麽時候,還有心情去找這般武夫!”楊國忠沉下臉來:“他曾爲葉暢部下,替葉暢立過功,安知是不是與葉暢還有關系!”
“還有什麽關系,方才在華清宮前兩人徹底翻臉了!”虢國夫人冷笑了聲:“你不過是見老娘與他親近些,便無端吃飛醋罷了,你這蠢人,也不知如何能當上宰相,難怪會被葉十一壓制,竟然一點識人之明都沒有,你想想,咱們楊家最缺什麽!”
楊國忠原本是要大怒的,聽到這,心中一動,擡眼望着虢國夫人:“你的意思?”
“咱們最缺的就是忠心的将領,如今這些将領,不是忠于天子,就是忠于邊鎮,或者幹脆就是葉暢一手拉出來的,你經營這麽多年,連個在關鍵時候願意站在你身邊的将軍都沒有!”虢國夫人豎着眉:“就憑這個,你還想着要立永王?”
楊國忠激靈了一下,示意虢國夫人小聲:“二妹,此事不能說!”
“敢做有什麽不敢說的,那永王也着實聰明……好好,我不說這個。但咱們****缺少軍中之人,這點你認吧?這個駱元光,剛剛立下大功,又在朝中别無依靠,雖然如今官職卑微,但有咱們兄妹相助,升官算得了什麽大事?用不了幾年,便可以外出爲一節度使……”
楊國忠聽了心裏大動,确實如此!
楊家此前在軍中不是沒有安排人,但軍隊系統排外性甚強,他們安插的人手盡管身居高位,卻處處受人排擠,而且楊國忠也清楚,他安排去的人軍略較差,實在算不得什麽。至于主動來投的,多是一時有事相求,隻能算是暫時的利益合作,卻不能算是盟友。
這個駱元光……倒是個比較适合的人物。
“他成麽?”楊國忠還有些不能确定,知道虢國夫人素來黠慧,便問了一聲。
“怎麽不行,還有比他更好的人麽?在都畿道、淮南道立了大功,提拔有名,原本就是禁軍之人,在禁軍中給他一個容易升職的位置,不會受到禁軍排擠,得罪了葉暢,又是一個重情義的人,咱們對他提拔,他必感恩厚報……你說你還找得着比他更合适的人麽?”
這些理由确實足夠了。
“你之意,是将他安排在禁軍之中?”
“那是自然!”虢國夫人眼眸一轉,盈盈如水。
在禁軍中才離得近,而且要做一些事情,方便!
“好吧好吧,就依你……”
“依我還不行,你還得對他以禮相待!”
“你休要太過分……”
“笑話,什麽叫過分,禮賢下士都不會,你還當什麽宰相?楊國忠,你自家人知自家事,姑奶奶說什麽,你就老實應下來!”
“好吧好吧,依你就是……”
楊國忠最後不得不屈服,不過虢國夫人說的也不錯,他們楊家也确實需要一個在軍中既有聲望能力又可靠的人物,唯有這樣一個人物幫助,他們接下來的大計才有可能實現。
有楊國忠出力,駱元光升職自然是飛速,幾乎是一日三遷,在李隆基離開華清宮返回長安之時,他已經升到了中府折沖都尉。
“葉暢沒有被這個消息氣死?”
安祿山哈哈大笑,用手撫摸着自己的頭。
他是胡人,故此未結發髻,而是半光頭再結了幾個小辮。聽得他這樣說,嚴莊與高尚都笑了起來:“原本是想激得楊國忠與葉暢鬥的,沒料想咱們還沒有真正煽風點火,他們二人就狗咬狗起來。”
“話是如此,那個駱元光人如何,是不是真能打仗?”安祿山嘲笑了幾句葉暢之後,凝神問起這個問題來。
“啓禀大夫,駱元光确實是個人物,智勇雙全,那上蔡之戰,他所立功勳也确實屬實。”劉駱谷道:“葉暢向來有識人之明,在此之前,對駱元光便另眼相看,他去洛陽求救,葉暢更是委以重任,不帶親信如善直等,而是帶着駱元光去上蔡,給了他立功之機。”
“既是個有本領的,能不能調來我用?”安祿山又道。
嚴莊與高尚對望了一下,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異樣的光芒。
“待此間事了、葉暢授首之後,安大夫再提此議吧,如今不是時機。”高尚道。
“确實。”安祿山咂了咂嘴,多少有些惋惜。
葉暢出了華清宮之後,最初時每天都去宮前求見,但李隆基見了兩次嫌煩,第三次去時便不見他,第四第五次仍然吃了閉門羹之後,葉暢便不去了。他們在華清宮住到了十二月二十二日,眼見年關将近,李隆基下令擺駕回朝,于是大隊人馬,又浩浩蕩蕩返回了長安。
“葉卿,此番返回長安,作何感想?”列車之中,李隆基指着前方的長安城,向葉暢問道。
李隆基所乘的乃是所謂“專列”,乃是遼東車場爲李隆基專門設計制造,最大的特色,就是車廂最前方開了六扇玻璃窗,隻要掀開簾子,便可以透過這玻璃窗看到前方景緻。車廂兩壁也是有玻璃窗的,但不如前方多,這是李隆基的個人愛好使然。
葉暢看着的不是長安城,而是在前方駕馭禦馬的車夫,車夫身邊之人,便是駱元光——楊國忠向李隆基建議,駱元光在此次平亂中立下大功,當賜予其相應榮耀,其中之一,便是爲天子禦者。
當然不會讓他真正去駕車,這種轍軌列車可不是随便什麽人就可以駕禦的,更何況是有天子所乘。所以隻是讓駱元光與真正的禦者并排而坐,以此顯示出天子恩寵。
“卿還是心懷怨恨?”李隆基見葉暢不理自己,面色微微一沉。
同在此節車廂的,還有楊國忠等,他看了看虢國夫人,見虢國夫人面上露出得意之色,便知道這是虢國夫人爲駱元光争來的。
爲的就是掃葉暢的顔面。
“臣不敢。”葉暢生硬地答道。
“父皇說笑了,葉暢這麽多年對父皇忠心耿耿,什麽時候心懷怨恨?”正在替李隆基捶肩的壽安微笑道:“父皇,你若是吓他,兒臣可是不依!”
“朕可是記仇的,他上回爲了你的婚事,險些對朕飽以老拳,這事情,朕還記得,還說不是心懷怨恨?”李隆基闆着臉道。
“父皇,你……你……”壽安拖長了聲音撒嬌道:“兒臣可不依了!”
同時,她又悄悄瞄了葉暢一眼,葉暢垂下頭去,沒有說話。
安祿山嘿嘿一笑:“葉尚書,我看駱元光人不錯,知恩圖報,這樣的人物,若是到了我手中,忠孝雙全,我定然是要全力相助,以成全他的忠孝之心的……葉尚書何必耿耿于懷呢?”
他雖是胡人,這個時候插嘴進來,時機卻拿捏得正好,将壽安方才緩和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挑緊張了。
壽安跳将起來,戟指安祿山,破口大罵:“安胡兒,你這胡狗也敢胡言亂語!你算什麽東西,我與父皇說話,你也敢橫生枝節!”
安祿山眉頭一揚,冷笑道:“小娘兒也敢罵我?我眼裏隻有天子,你算什麽東西!”
他話音未落,就聽得旁邊“嗡”的一聲,他躲閃不急,被葉暢一拳擊中眼眶,頓時眼冒金星頭昏目眩。不待他回過神來,葉暢人已經撲過來,狠狠擡膝,撞在他腹下,也是他肚闊腰圓,這一膝撞不曾擊中要害,卻也将安祿山打得彎下腰。
早年時安祿山也是勇武過人,但如今養尊處優時間久了,腹大如豬,動作雖然依然敏捷,卻比不上葉暢年輕靈活。他大怒之下,使出相撲手段,便要抱着葉暢摔倒,但是葉暢卻是連連閃開,他幾次撲擊都撲錯了人,甚至撲到了楊國忠身上,将楊國忠撞翻了一個大跟頭。
一時之間,李隆基這皇家專列車廂之内,亂成了一團,女子的尖叫聲,安祿山的咆哮聲,葉暢的叫罵聲混在一處,倒象是市井一般。
“住手,住手!”李隆基也吓得臉色發白,此刻回過神,大聲叫道:“來人!”
“啊喲!”安祿山聽得李隆基的怒吼,停住了手,卻被葉暢又是一拳,将另一拳眼也打成了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