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厮運氣當真是逆天啊……
葉暢現在開始相信王元寶真有什麽神仙相助,賜給了他兩枚金元寶了。
要不然,怎麽解釋他的船隊,在這個時代,竟然能夠隻憑着一張似是而非的海圖,繞着太平洋轉了大半圈又折回來?
他那個族侄,運氣之佳,恐怕大唐八千萬人中也是獨一位。
“葉公,葉公,我那侄兒說了,耶婆提國确實有黃金,隻是不多,其地百姓,浮屠不興,道教不作,好淫祀邪神,以人祭之。其國竟無駝馬,亦無輪轍,不過頗多金銀。”
“等一等,爲何你稱你侄兒所到之地爲耶婆提國?”
“此爲老朽考證而出!”王元寶聽到這裏,頓時興奮起來:“晉時高僧法顯,自獅子國返回中華,途中遇西風,被吹出近百日,與我侄兒他們經曆相同。法顯稱其所到之處爲耶婆提國,所載風俗,與我侄兒所言相近。我侄兒還說,當地土著,向來有傳聞,言有神人,乘大舟而至,亦與法顯經曆類似!”
葉暢聽了這個,不由得笑了起來,原來這所謂耶婆提國,是王元寶這民間航海史專家考證出來的。
葉暢無法判斷王元寶侄兒所到之處是否是法顯所載的耶婆提,但能肯定的是,王元寶之侄确實到了美洲,應當是有據可察的發現美洲的第一人。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動,看着王元寶:“這當真是傳奇之旅,隻是王翁拿着這玉米、馬鈴薯來尋我,不知是有何訴求?”
“葉公當世智者,國士無雙,木棉原本汲汲無名,隻因葉公重之,至此十年,棉布已經大行于天下。”王元寶又舉起手中的兩種作物:“此二物可以充饑,我侄兒他們返航,途中便是以此爲食,其味甘美,必成珍肴。我老矣,早無雄心壯志,隻願獻與葉公,以求晚景不緻凄涼。”
他是個聰明人,根本不提具體條件,而是說了個含糊的要求。這些年與葉暢爲敵,他早就琢磨透了葉暢這個人,隻要不與他爲敵,隻要能夠順應葉暢所造成的大勢,那麽葉暢還是甚爲寬厚的。
且看那些追随葉暢的人吧,李林甫雖是罷相,但李家現在是座鍾大家,“甫”記座鍾每具售價足有萬貫,各方富豪權貴卻還紛紛來求,訂單下到了兩年之後。覃勤壽最早與葉暢交好,如今已經是遼東最大的漆器東家,同時自己還爲安東銀行總辦。驸馬獨孤氏,因爲在安東商會之初投入了大筆資金,不僅每年從擁數萬貫的股息紅利,而且也介入到了旅順的毛紡織業當中,大唐羊毛線有近半出自他家名下的工坊。便是與葉暢關系時好時壞的玉真長公主,更是因爲在葉暢初入長安之時給予葉暢的支持,成爲中原頭号棉花豪商,同時也進軍紡紗織布行業,據說一年收益,要以數十萬貫來計算。
這幾年王元寶沉淪不得意,反而讓他可以冷眼旁觀,看着這股葉暢掀起的潮流,看明白許多問題。現在葉暢已經不是葉暢,而是一個群體,一個由皇親國戚中采用新式經營方法和新興工場主、部分邊軍将士、部分新文人組成的一個集團。葉暢隻是這個集團的核心,卻不是這個集團的全部,甚至葉暢掌控的三大商會,也隻是說在這個集團中占了大頭,而不是包括全部。
就在這兩年間,這個集團已經有抱怨和呼聲,認爲朝廷亂征賦稅,影響了百姓的購買力,使得他們不能發家緻富,或者認爲朝廷在開礦、辦場等事情上掣肘太多,各種政策極不得力,影響了他們的擴張。甚至有人呼籲,請葉暢爲宰相,主持朝政,推行變法,将大唐盛世推到一個新的高峰。
王元寶可以感覺到這個集團所代表的勃勃生機,因爲最精銳的邊軍将士的利益也集合于其中,所以朝廷根本不能用單純地壓制手段将其按下去。當這個集團的力量積蓄到一定程度上,肯定會通過某種手段,來實現其權力的要求。到那時,全天下更沒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擋住這股新生勢力。
王元寶隻希望自己還能趕得上,能夠擠上這一趟轍軌列車。
“王翁是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我也不拐彎抹角,你手中之物有多少?”葉暢問道。
“玉米二十石,馬鈴薯十二石,數量不是很多,雖然他們在耶婆提國學了如何保存這些糧食,但時間畢竟久了。”
“船上還有十個耶婆提土人,現在應當會說漢話了吧?”葉暢又道。
“會!”
“你侄兒叫什麽名字?”
“王玉京。”
“你問問他,是願出仕爲官,還是願意經商。出仕的話,是願在陸上還是願在海上。”葉暢說到這,伸出三個指頭:“你這侄兒,必須投入我幕下,那些個耶婆提土人,必須交與我,所有的耶婆提物産,金銀你自便,農作物盡數歸我。此三者,我勢在必得,王翁,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葉暢說到這裏時,聲音就有些冷,他執掌兵權日久,殺戮也多,自有股殺氣,王元寶隻覺得兩股戰戰,咬着牙應道:“老朽來此,原就是爲此事!”
“至于王翁,你是要現錢還是要股份?”
“這個……不知葉公是何意?”
“現錢五十萬貫,分五年結清,今年先與你五萬貫,明年十萬貫,後年再十萬貫,到第五年,十五萬貫。”葉暢平靜地道:“若是股份,算你在安東銀行中有百分之一的股份,不得轉讓,逐年發息。”
五十萬貫,換取百分之一的股份,相當于整個安東銀行價值五千萬貫。如果是安東商會,王元寶會毫不猶豫地同意:安東商會的資産雖然沒有五千萬貫,但它今後的發展前景卻遠比五千萬貫要多。
可是安東銀行……據王元寶所知,如今安東銀行的主營業務是飛錢彙兌、放貸,每年能不能收支平衡都成問題,更何況獲利?
思忖了好一會兒,王元寶陪着笑道:“如今我情形甚是不好,家無餘财……葉公,可否各擇一半?”
先拿到手二十五萬貫再說,現在與葉暢的關系轉爲友善,再以這二十五萬貫爲本金,王元寶有自信,能夠在短時間内重新創造出巨大的财富來。至于另二十五萬,則是一種風險投資,若成,那自是受益無窮,若不成,手中有二十萬貫也足夠東山再起了。
這點小心思,葉暢還可以容忍,他很清楚,即使投靠過來,王元寶也隻能置于外圍,不可能作爲他這個集團的核心部分。
“王翁既如此說,那就這樣吧。”點了點頭,葉暢召來栗援,然後寫了張條子,再蓋上印章,交給王元寶:“我會讓人去接收人手與這些東西……王翁若是有暇,可以去遼東看看,遼東那邊,到處都是商機,王翁隻要抓得住,必然能有大收獲。”
“是,我定然會去!”王元寶緊緊攥着手中寫着兩人協議的那張紙,聲音發顫地道。
打發走了王元寶,葉暢回到車上,李騰空一直從車窗那兒默默望着他,目光中情誼綿綿,見他回來,起身相迎。
攬着李騰空又坐了下去,葉暢喘了口氣,然後哈哈大笑了三聲。
如果不是李林甫死了,葉暢這笑會更暢快些。
“那位王翁拿來的東西,對郎君甚爲重要?”李騰空訝然問道。
“不是對我重要,是對我們華夏甚爲重要!”葉暢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郎君何作此言?”
“稻粱麥豆,對咱們華夏重要吧?王元寶拿來之物,便與稻粱麥豆一般,甚至更勝過稻粱麥豆!”葉暢道:“娘子聰慧,猜猜看我爲何如此說。”
這些時日,李騰空一直郁郁,兩人膝下又無孩兒可以承歡解憂,所以葉暢借此機會,合一個問題分分她的心,免得總是悲傷。李騰空眼眸微轉,然後驚愕地掩住小嘴:“莫非,這二者皆爲高産,不論貧腴與否,都能高産?”
李騰空一語說到了關鍵,這讓葉暢覺得有些無趣:“這麽簡單便被你說中了?”
李騰空掩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又收斂住:“郎君唯利是圖,這一世往來奔波,都是爲萬民之利,爲萬世之利,若不是如此,有何事能令郎君如此歡喜!”
說到這裏,她美目微微撩了一下,心中隐隐生痛:若不是葉暢如此高興,在失去父親之後,她又如何高興得起來?
“我自己倒不覺得自己如此了不得……你說的對,有些人眼中,我隻是唯利是圖罷了。”葉暢自嘲了一句,然後正色道:“娘子,這事情我隻對你說,玉米、馬鈴薯畝産可至數百乃至千斤之上,操持得法,甚至數千金亦有可能!”
李騰空雖出身富貴,品性高潔,卻不是不接地氣的嬌小姐。跟着葉暢,多少了解一些實務,對糧食産量,自有認知。她知道葉暢這些年在遼東、安西和雲南都在全力推動大農莊耕作,對于選種育種、施肥除蟲甚至改造耕地都極其上心。在遼東,由遼東體系中薪俸最高的王昌齡親自主持的農學所,專門進行農作物的栽培研究。
目前大唐糧食畝産最多的便在遼東,每畝産量也不過是三百餘斤,這已經是很了不得的成績。
若是千斤……
李騰空終于明白,葉暢爲什麽這麽興奮激動。
畝産千斤,能夠養活多少人口!
葉暢越想越興奮,他也需要有一個人來與自己分享這種歡樂,因此忍不住又道:“最初時當然是做不到畝産幾千斤,但畝産幾百斤,超過如今的水稻小麥産量還是沒問題的,關鍵是它們都不怎麽挑地方,哪怕是稍貧脊一些的坡地、旱地,隻要能灌溉,那麽它們都能生長。而且經過一些年的選種和積累種植經驗,它們的産量,必然會接近千斤,甚至超過千斤。到那個時候,我華夏人口,便可以由如今的八千萬,一躍至四萬萬……”
對此葉暢深信不疑,在他另一世的記憶當中,華夏古代人口的極限就是五千萬,每當超過這個數字,因爲土地與人口的矛盾引發的亂世就會對人口進行消滅。直到江南被充分開發之後,這個數字上限增到了一億,但是在土豆、玉米、紅薯等美洲高産農作物傳入、推廣之後,這個數字則暴增到四億。
“四萬萬……”這個數字吓了李騰空一跳,五倍于今的人口,到哪兒去有那麽地方住?
“對,四萬萬……我此前一直擔憂,因爲産鉗、孕嬰護理之改進,如今人口增長極快,這些新增之人,如何将之養活,現在不虞此事了,回遼東之後,我便要下令鼓勵婚配!”
李騰空聽得這裏,又有些抑郁不樂,畢竟成親這麽多年,竟然還無一子半女。莫說已經有人在她耳畔嚼舌,就是沒有人說,她自己也覺得愧對葉暢。
葉暢此時興奮之中,沒有想那麽多,隻是沉浸在自己對未來的構思之中:“自然,人口增長,絕非一時半會之事,我料想推動得當,華夏人口在三十年後可翻一倍,約有一萬萬五千萬人,再二十年便可又翻一倍,三萬萬人……四萬萬人那一天,我們怕是看不到了,但無妨,隻要有一萬萬五千萬人,我們便足以向北、向西、向南,将所有宜居之處,都變成我華夏農夫的糧田菜園!”
見他興奮,李騰空也不掃他的興緻,抓住他的手,好一會兒,慢悠悠地道:“真希望能陪你看到那一日……”
“自然能看到,空娘,到時咱們可以遊遍華夏,你不是想去匡廬麽,到時我們乘着轍軌列車,周遊天下,看看各處風景!”葉暢琢磨了一下,他如今三十歲,有三十年時間,有如今的實力,又得了玉米、馬鈴薯這意外之助,三十年推動華夏發生根本性的變化。
“哦……”李騰空應了聲,卻無聲無息地歎了口氣。葉暢雖然隐約覺察到了,但因爲太過興奮,所以将此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