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年,便是李林甫之子李岫他也不放在眼中,多有欺淩之舉。至于葉暢,在王準心目中,不過是個能賺點錢運氣又比較好的家夥罷了,而且還不懂得如何做官,否則怎麽會總被趕到邊疆去!
在昨日被父親罵過一番之後,次日他心情便覺不好,帶着一夥伴當出城去散心,但在出城門時,卻有輛車車軸斷了,在他之前将他的道路擋住。
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哪有耐心等,當下便揮手:“将車給我掀了!”
他身邊的伴當本來就是些仗勢欺人的家夥,得他命令,更是嚣張,上去就要掀車。那車主慌忙行禮:“郎君,郎君,且慢,馬上修好,馬上就修好……郎君若實在即,側着身子,這邊上也可以過去!”
“敢要我們少卿側身經過,莫非當我們少卿是你一般的蠢貨麽?”那伴當一鞭子抽了過去:“若不滾開,連你腦袋一起搬!”
“少卿老爺,少卿老爺!”那車主挨了一鞭卻不敢相争,看着王準是首領,便向王準下拜:“請少卿老爺念在我乃安東商會的份上,莫要掀此車……”
“安東商會?葉暢那賊厮自身都難保了,竟然還有人拿安東商會的名頭來欺我?”王準此時心中滿是暴虐,聞言大怒:“打!”
頓時有人上來,将那車主拖到一邊,車上的東西也被掀下,不過這些伴當雖是猖狂,卻也知道,葉暢并不好惹,倒沒有真正打那車主,還是王準自己看不順眼,上去拿鞭子又抽了車主幾鞭:“葉暢不過是天子鷹犬罷了,賺幾個臭錢便……”
“少卿,少卿!”他正罵着,突然間卻有人拉了拉他的胳膊。
“休要勸我,今日便是葉暢本人在此,我也要抽他幾鞭!”他咆哮道。
“那好,你便來抽吧。”
冷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王準大怒,轉臉一看,臉上的怒色不由一僵。
葉暢!
竟然是葉暢本人在此!
他雖是天子近臣,隻是這兩日并沒有在李隆基身邊,并不知道葉暢已經回到了長安,這一點上來說,他消息尚不如晁衡靈通。
“葉……葉中丞……”
“你不是說要抽我一頓鞭子的麽,來呀。”葉暢冷冷地重複。
他心中也同樣憋着一肚子火,葉安将所有有關安西的資料都尋來後,他驚訝地發覺,安西那邊,正在準備一場大戰。
他多次勸谏,不但沒有起到阻止這場大戰的作用,反而适得其反。這讓葉暢非常惱火,而且,由此他基本推斷出李隆基召他回京的用意。
偏偏這個不開眼的王準卻在此時惹到了他的頭上。
“某若抽了又如何?”王準驕傲慣了,連李隆基的長公主及驸馬、李林甫的長子,他都敢欺淩的,怎麽會真将葉暢放在心上?聞得葉暢這般說,他心中也是憤惱,揚起下巴昂然道。
“你抽了便知道。”葉暢冷冷地道:“若是不敢抽,就跪下求我饒你。”
王準大怒,大罵道:“村夫耕奴,安敢欺我!莫說李林甫已經去相,便是你丈人尚爲宰相,我照樣抽你!”
他一邊說,一邊驅馬上前,當真揚鞭抽向葉暢。
鞭子才揚起,葉暢身前爲他牽馬的王羊兒猛然竄了過去,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生生将他從馬上拉下。
“好大膽子,給我打,給我打!”
王準大叫起來,他身邊伴當一擁而上,王羊兒回頭看了葉暢一眼,葉暢道:“打斷腿!”
當初葉暢還是個籍籍無名之輩時,便在長安城中敢打敢拼,如今豈會客氣!他身邊帶有二十餘名親随,一擁上去,與王準的伴當打在一處。一邊是邊疆強兵,一邊是惡奴門客,雙方孰強孰弱,自是不言而喻。隻聽得“喀喀”的聲音不絕,轉眼之間,地上便倒了一片,哭聲呼痛聲響成了一起水陸道場!
有見勢不妙欲逃的,跑出百餘步,隻道安全了,回頭望來時,卻仍然被追上,毫不客氣地打翻在地,先拖回來然後将腿給敲斷。
一時之間,滿街上二十餘人,抱着腿呻吟哭嚎,而周圍原本準備進出城的百姓,紛紛圍上來看熱鬧。
“怎麽回事?”便有人問道。
“禦史大夫王某之子,在這裏又橫行霸道了,結果這次遇着狠的……呵呵,他竟然敢向着葉十一叫嚣,也不想想,葉十一是在邊關殺老了人的,對了,聽說他在洛陽也殺過一回……”
“那又如何,官官相護,這些伴當随從是被打斷了腿,那位王少卿必然是沒事的。葉十一就是再如何霸氣,也總得給他父親留些面子,他父親可是禦史大夫!”
“他自己也是天子近臣,衛尉少卿,每日奉承聖人的。”
“好膽,好膽,竟然敢如此待我!”百姓們的議論聲傳入王準耳中,他狠狠盯着葉暢:“村夫耕奴,你有本事,便将我的腿也打斷了!”
“你說什麽?”葉暢眉頭一揚,似笑非笑。
“汝阿耶我說,你有種就将我腿也打斷了!”
“當真有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求着我打斷他腿的。我這人一向急公好義,别人所求,隻要力所能及,必不負所托。”葉暢上前,一腳踏在王準的膝蓋上:“你既然求我打斷你的狗腿,我便如你所願!”
他一邊說一邊擡起腳,然後狠狠跺了下去。
“啊啊啊!”王準聽得自己膝蓋處傳來一聲脆響,他慘嚎起來,面色慘白,再無半點嚣張之色了。
他方才以爲葉暢自顧身份,他又是衛尉少卿天子近臣,無論是看在天子的顔面上還是他父親的面子上,葉暢都不會真正拿他怎麽樣,最多就是抽兩鞭子教訓一頓罷了。卻不曾想,葉暢竟然毫無顧忌,當街就将他的腿給跺斷了!
慘叫,痛嚎,響徹四周,旁邊看熱鬧的人,無論是原本守着城門的兵士,還是圍觀的百姓,一個個都寂然無聲,半是驚恐半是敬佩地看着葉暢。
王準這幾年橫行長安,認識他的人不少,而且他方才又報了姓名,故此圍觀者都知道,葉暢這一腳是跺在什麽樣的人物身上。
“如何?”葉暢又盯着王準:“你方才不是罵得很猖狂麽?”
“狗賊,賤種,安敢如此……”
聽得他仍然滿口肮髒,葉暢移開腳,踏在他尚完好的另一隻腿上:“果然硬氣,某生平最喜硬氣之人,看看彼輩骨頭,究竟有多硬。”
王準方才是氣急口不擇言,此時見葉暢意欲再跺斷他另一隻腳,忙将腳縮了起來,可是葉暢身邊有的是機靈的護衛,便有人上來将他腳拉出,另外人按着,讓他無法掙紮。
眼見葉暢又擡起腳,王準哪裏還硬氣得起來,大叫道:“葉中丞,某錯了,某錯了,饒我,饒我!”
“饒你?你錯在哪兒了?”
“某不該冒犯葉中丞,某不該對中丞無禮,某知錯矣!”
“隻這些?”
王準大急,可是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什麽錯,葉暢等了三息,見他還吱吱唔唔不知所雲,腳便再度跺了下去。
“啊!”王準再段慘叫,膝蓋處的劇痛,幾乎讓他昏絕過去。
“你錯不在對我無禮,而在對百姓驕橫!你乃天子近臣,你之形象,幹系天子形象!天子尚且戰戰兢兢,體恤愛民,仁德澤被四海,你不過區區鼠輩,侏儒、滑稽之流,随侍天子以備一笑,何敢欺淩百姓?你錯不在冒犯于我,而在于無一益于天地!農夫耕種而食萬民,商販奔走而通财利,工匠營作而強國家,你這酒囊飯袋之徒,造糞制尿之輩,安敢視之爲蝼蟻草芥,動辄喊打喊殺?你害民殘民,壞天子聲譽,某乃朝廷重臣,莫說打斷你兩條腿,便是砍了你的腦袋,尚且要拎着去尋你父親問個管教不嚴之罪,你還敢沖我狂吠呲牙?”
葉暢這番話擲地钪然,周圍百姓聽得隻覺得熱血沸騰,他話音才落,便是潑天一般的叫好之聲。
“不愧是葉中丞,見識就是高明!”
“正是,财神童子,豈同俗流,這個王準,當真是蠢貨廢物,若不是天子,若不是生了一個好老子,誰會在乎他?”
“酒囊飯袋之徒,造糞制尿之輩……說得好,說得就是好!”
周圍叫好聲中,還有此起彼伏的議論,說來說去,都是在嘲弄王準。王準原本就痛得幾欲昏覺,再聽得這些譏嘲諷刺,血直貫上腦,啊的一聲叫,整個人便倒了下去。
葉暢冷冷看着他,見不是作僞,當下召來城門守官:“某不爲難你,派人通知這厮之父,讓他來領人,若是不服,隻管去聖人面前告我狀就是。”
那城門守官哪敢不依,愁眉苦臉地應了一聲,葉暢又叫來那車主:“長安城你暫時呆不得了,先去異鄉投奔,若是沒有親朋,便到遼東去。”
那車主忙行禮道謝,他方才雖然搬出安東商會,實際上隻是安東商會的外圍,家裏買了一輛大車負責從洛陽往長安拉貨罷了,根本不曾與葉暢打過交道,如今得了葉暢一句話,倒算是因禍得福,回去之後,立刻收拾家當,離開長安,往遼東去了。
葉暢完成首尾,他也不等王鉷真的來尋他,徑直離開趕往城外。他卻不知,他在城門前的作爲,卻都看在一個人的眼中。
杜甫便在人群裏,默默看着葉暢。
“不愧是葉暢,大唐柱石之臣,愛民如子,摧折權貴,若我大唐之臣,個個都如同他一般,哪裏還有什麽争端!”他身邊一人歎息着稱贊道。
“正是,難怪詩家天子王昌齡、谪仙人李太白等,都願意爲他效力,這般人物,當真可謂當世英雄!”
“子美兄,你既郁郁不得志,朝廷當政,都不重你才學,何不跟随葉十一,去邊疆立功,也能如李太白一般,爲一城郡守,甚至如高适,獨當一面……以往聽聞你與葉十一有交情,爲何不去?”
聽到這裏,杜甫勉強一笑:“某才器皆不如高、李,是無一用,不敢獻醜。某與葉十一也談不上什麽交情,當初有數面之緣罷了……如今并無熱鬧可看了,兄台何不走?”
“哈哈,說的是,該走了……以往李林甫爲相,賢能不進,如今李某去相,陳公當政,必能改弦更張。與其跟着葉暢去邊關寒暑之地受罪,博取那微不足道的功名,倒不如先去陳公那裏拜谒。陳公囊中正缺人,以子美兄之才,必能得用!”
杜甫心中對這些話不以爲然,以前他也認爲,爲京官方是美事,可是如今朋友們一個接着一個在邊疆上立下功勞,他卻仍然在長安城中中蹉跎,爲了一個微末大小的京官,不得不奔走于朱門權貴府前,而朋友們來的信件中,卻多談自己在邊關上如何意氣風發。
與那些朋友相比,現在身邊這些人,當真是不知鴻鹄之志的燕鵲。
更何況,還有一個葉暢可以爲榜樣呢。武則開邊一方,使群夷不敢正眼視之,文則撫育一地,使百姓盡皆敬如父母……
當到了****烈門前時,杜甫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烈與高适、杜甫等也有往來,隻是此前****烈在李林甫壓力之下,根本無法安插合适的官職。
此次來見,也不過是在****烈面前晃晃,提醒他不要貴人多忘事。****烈如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多年壓在頭上的大山一朝搬開,自然是興奮不已。不過他雖然是來與衆人相會,便是這短短的時間内,有十餘批人來尋他,有公文要他簽發的,有大事要他決斷的,還有上門幹谒的、前來投效的,衆人就見他忙得團團轉,往往一句話沒說完便要起身辦事,到得後來,便隻有告辭而去。
但當他們到得門口時,卻看到一人,怒氣沖沖,大步而來。
王鉷!
杜甫雖然尚無官身,但寓居長安久矣,認識的人不少,這位王鉷,這兩年也可以說是炙手可熱,天子在扶楊钊拱走李林甫的同時,隐隐也有要用王鉷等人牽制楊钊的意思。
他這個時候來……想必與城門前發生的事情有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