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能有什麽用,根本不能幫他解決眼前的問題,他現在所處的困境,若不能主動求破,那麽即使不是死路一條,也将前途無量。
品嘗過榮華富貴和權力的滋味,讓他再去甘于平淡,甚至任人宰割,這是他不能忍受的事情。
在十字街口猶豫了好一會兒,楊齊宣覺得,此時隻有一人能幫他。導緻他陷入此時情形的,也是此人,既然如此,此人就應該爲他如今的處境做點什麽。
如果對方坐視他迎來可悲的下場……
楊齊宣突然獰笑了一下,對方唆使他去與葉暢爲難,乃是一切的根源,若是對方對他不理不睬,他就将此事滿長安城地掀出去,要完蛋就一起完蛋,他迎來末日,那厮也休想好過!
楊洄聽聞楊齊宣在外求見,想都未想,立刻請他進來,但一見楊齊宣那模樣,他頓時驚住了,這被打的情狀,可有些凄慘!
“大夫這是爲何?”
“楊驸馬,承你之福,如今我成這模樣了……這些老賬不必去說,隻有一件事情,今日你若不伸援手,那咱們就一拍兩散,大夥都去承受我丈人的怒火去!”
“什麽?”
“你唆使我去壞了我小姨與葉暢的婚事,如今事發了,我丈人已經氣倒,若他氣死倒還罷了,再回過神來,你以爲他不會收拾我們?”楊齊宣原本臉上就被打成了殊色,如今更是有些猙獰:“你便是驸馬,若是我丈人發怒,你承受得起麽?”
“你這是什麽話……等等,你是說,李相公氣倒了?”
“氣得昏阙,如今死活不知,葉暢進府了,從他的口氣裏,情形甚是危急,目前正請禦醫。”
“竟然……會這樣?”
楊洄愣了好一會兒,猛然猛地站起,眼中閃閃發亮。
若是李林甫真的因此死去,哪怕不是死去,隻是中風不能上朝,那都意味着大唐朝堂的一次巨大洗牌!
不僅僅是與李林甫敵對的那些勢力會蠢蠢欲動,而且就是李林甫的門下,那些各懷鬼胎的走卒們也會乘勢而起,試圖取代李林甫的位置。大唐朝堂之上,将要亂了!
亂得好!
楊洄心中暗暗嘀咕,他與李林甫也算是政治上的盟友,他曾經是李隆基最寵愛的女婿,但是現在,這個最愛女婿的位置被張垍所取代,而李林甫與他的關系也随着壽王不可能繼承大統變得冷淡起來。他在政治之上,都銷聲匿迹了許多時間,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感覺,也讓他不時唏噓感慨。
“這次大亂,我當有機可乘……”
楊洄心念電轉之間,又沉聲問道:“如今消息,可曾傳出?”
“我來時未傳出……對了,我出門時還聽得葉暢在吩咐,令内外不得走動,不可向外洩露消息!”
“好!”
楊洄聞言大喜,他心念一轉,便想到一人。
“此事重大,楊大夫,委屈你一下,随我去拜見一人!”心念電轉,楊洄陰聲道。
“拜見?”
“欲除後患,非此人不可!”楊洄斬釘截鐵地道。
他喚人備車,然後将楊齊宣藏入車中,自己才登車。馬車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快速行駛,楊齊宣幾次要向他提問,都被楊洄舉手示意阻住。
一路無話,楊洄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完畢之後,便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戶部侍郎、禦史中丞、京畿采訪使楊慎矜宅前,楊洄的馬車停住,他沒有走正門,而是走可供馬車出入的側門,自己也沒有下車,隻是讓一個管事上前通禀。
消息傳入内,楊慎矜本來正在察看公文,聽到通禀後愣住了:“鹹宜公主府楊驸馬來此……而且要緊急見我?”
楊慎矜原本不是什麽太精細的人,他沒有細想,便請入内相見。馬車進了他府邸的院子之後,下來的人卻不隻楊洄,還有楊齊宣。楊齊宣此時尚不知到了何處,隻是跟在楊洄身後,當見到楊慎矜時,臉色不禁大變。
“驸馬……還有楊大夫,不知二位聯袂造訪,有何貴幹?”
見到楊齊宣,楊慎矜同樣臉色一變,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最近與李林甫的關系實在沒有當初和睦了,李林甫的猜忌越來越嚴重。而現在李林甫最倚仗的女婿突然間到訪,其間有什麽用意,讓他滿心狐疑。
“今日來此,是有要事相商,請屏退左右。”楊洄道。
楊慎矜向周圍揮了揮手,仆役紛紛退避,待閑雜人等都離開後,楊慎矜問道:“二位究竟爲何而來?”
“楊大夫,你說吧。”楊洄道。
楊齊宣卻有些猶豫,楊洄急得一跺腳:“還是我說……楊大夫方才從李相公家中來,說是李相公突然病倒!”
“李相公病倒……”楊慎矜霍然站起,目光閃爍。
此時與李林甫并列爲相的是****烈,但衆人都知道,此人隻是靠着爲李隆基講解《老子》得爲宰相,而且在相位上也隻是唯唯喏喏,根本不敢違背李林甫的意思。若李林甫一病不起,那麽朝廷必然要另拔人爲相,以楊慎矜名望資曆,确實是有機會!
“楊大夫,事已至此,你還遲疑什麽!若是楊侍郎能爲相,尚且能保你富貴,若換了别人,你覺得自己還能得什麽?以李相公得罪人之多,你爲其婿,别人怎麽會不報複你?”楊洄見楊齊宣仍是默然不語,當下喝斥道。
此言一激,楊齊宣一凜,心念一轉,當下不再想了,開口歎道:“好,我說……我說……”
他将李林甫氣倒悶絕的事情說了一遍,當然,對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隻字不提,隻說是自己與李林甫女兒起了點争執,然後李林甫便被氣倒。又說了葉暢在李府的諸種措施,末了道:“事情便是如此,如今禦醫應當已經到了,不過消息不曉得有沒有傳出來……”
“沒有傳出來,方才離開之前,我已經令人去相府打聽,隻要有消息,就直接到這邊來!”楊洄接上道:“楊侍郎,如今知道此事者,唯有我們三人!”
楊慎矜臉上神情變了幾變,好一會兒,他道:“既是如此,我先去相府探病……”
“侍郎糊塗,現在急的不是探病,而是讓聖人知曉,李相公已經大病,并且大病不起,無法繼續處理政務!”楊洄一跺腳:“侍郎,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要乘着李相公人尚昏迷時将事情敲定,避免夜長夢多!”
“敲定……這個……李相公待我不薄……”
楊慎矜雖是意動,但他知道,李林甫手段詭谲,今日之事,安知不是李林甫設計好的圈套!
他這句話讓楊洄相當無語,卻一時間不知如何勸解,但一看到楊齊宣不以爲然的神情,楊洄心中一動。
李林甫對楊慎矜的真實态度到底如何,誰都沒有楊齊宣這個寵婿清楚!
“楊大夫,李相公究竟是如何想的,你說與楊侍郎聽!”楊洄道。
“這個……家嶽說,楊侍郎……狼子野心,是養不慣的白眼狼,必反噬其主……還說,楊侍郎若不除,他不能安枕……”
這話是楊齊宣瞎編的,但是李林甫這兩年來對楊慎矜确實是一天比一天更不滿,最不滿的便是在當初對付韋堅、李适之的兩役中,李林甫都授意楊慎矜出面攻讦,而楊慎矜卻在兩件事情上都表現得保守,并沒有爲李林甫沖鋒陷陣。楊齊宣編排了兩句之後,看了面色陰沉起來的楊慎矜一眼,便又補充道:“家嶽還說,用楊侍郎,不過是爲對付韋堅、李适之罷了,楊侍郎當初不肯彈劾這二賊,分明是同情此二人……必是二人同黨!”
楊慎矜頓時連假笑都維持不住了,他起身繞着屋子轉了半圈,然後回頭:“二位說得……二位爲何要對我說這些事情,驸馬公尚貴主,何必摻與此事,楊大夫更是李相公愛婿,爲何要在我面前言李相公私下之語?”
“某與楊侍郎,乃一祖之後也!”楊洄眼中寒光閃動:“李相公與葉暢善,而葉暢與某有舊怨,楊侍郎若能爲相,當舉某替爲侍郎!”
楊洄也有自己的政治野心,在葉暢另一世的曆史中,他不但積極參預了三庶人案,害死了廢太子李瑛,在十餘年後,還積極參預了嗣岐王李珍的謀反案,不過此次投機失敗,終被處死。他一開口,便是楊慎矜現在的戶部侍郎一職,楊慎矜愣了一下,然後搖頭道:“此職非吾能私授也……聖人對此職視之甚重,不通理财之輩,難任此職。”
“不得此侍郎,彼侍郎亦可。”楊洄道:“你我二人原本同宗,相互提攜,并力而行,何愁事不濟?某雖不才,尚可通消息入宮内,引楊侍郎去見聖人。”
楊洄這是展現自己的能力,他畢竟曾是李隆基愛婿,在宮中自有自己的門路。不過現在楊慎矜正得李隆基寵信,根本無須他的門路,故此楊慎矜隻是點頭,然後又轉向楊齊宣。
楊洄與楊慎矜确實都是前隋之後,同一祖先,楊齊宣此時心知必須上這條船了,當下道:“某亦弘農楊氏之後也,雖爲李相之婿,但與葉暢亦結有深仇!如今李相信奸邪外人而不信我這女婿,若無兩位援手,必爲葉暢讒言所害!願爲二公奔走效力,還望勿疑!”
“你是說……此前李相公與葉暢似有反目之舉,乃是你進言所緻?”楊慎矜甚聰明,一下子問到了關鍵所在。
楊齊宣絲毫沒有因爲自己進讒言而羞愧,隻是頓足:“惜哉,家嶽并不曾真聽從我!”
“哦?鬧得幾乎反目,爲何說不真聽你?”
“家嶽雖是聽我說葉暢有騙婚之事,實際上不置可否,他隻是覺得,葉暢獨自在遼東發展得太快,漸有脫出他控制之勢,故此乘勢而略略挫其一挫,令其明曉孰主孰從——若是能迫其主動求親,那是最好不過,即使不能如此,也要乘機在遼東周邊要害上安插上自己人手。”楊齊宣歎道:“比如苑鹹,家嶽便想以其取代元公路主政登州!”
聽得這裏,楊慎矜與楊洄都是大吃一驚,無怪乎最初時李林甫甚至連禁軍都動了,鬧得雷聲隆隆,但最後卻隻是輕描淡寫地了事,原來李林甫的本意,根本不是與葉暢真正翻臉!
若他們真以爲李林甫與葉暢反目,認爲這其中有可乘之機,跳出來生事,十之八九反而會被李林甫利用!
“這麽說來……葉暢種種舉措,也是被李相公唬住了?”楊慎矜與楊洄心中對李林甫越發畏懼。
“事情便是如此,二位有何決斷,當速速施行,不可再遷延耽擱!”
把自己所知之事都吐露出來之後,楊齊宣現在急了,他知道自己與這二人上了同一條船,此時不能再猶豫,當下催促道。
楊慎矜一咬牙,他也必須去賭了。
“某先去見李相公,然後便去興慶宮求見聖人。驸馬公,你先去聯絡宮中放出風聲,在我入宮求見之前,務必要讓消息傳入聖人耳中。楊大夫,你與我分道入相府打聽消息。”楊慎矜道:“我們分頭行事,立刻!”
他心裏還是有些懷疑,故此要親自去李府證實,同時讓其餘二楊行事,又不至于耽擱了行程。二楊見他神情堅決,知道他已經拿定主意,當下也不多說,一齊起身,告辭而去。
待他二人離開之後,楊慎矜想起自家兄弟洛陽令楊慎名寄來的信,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将葉暢要回長安的消息傳播開來的人,當然不隻有他,但他絕對是其中推波助瀾者之一。對于李林甫與葉暢關系的冷确,他同樣是樂觀其成。既然到了他這個位置,怎麽會對未來沒有些野心,會甘于在李林甫的手下不謀其餘!
楊洄與楊齊宣的到來,正是讓他瞌睡碰到了枕頭!
“來人,備車,我要去李相公府邸,不得耽擱!”他大聲下令道。
馬車很快備好,他乘之趕往李林甫府,不知爲何,他覺得今日的長安城街道之上,似乎籠罩在一種奇異的氣氛中。他微微一歎:可惜事情緊急,否則當問一問史敬忠,其人頗有術法,能蔔吉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