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一年能達百萬貫的貿易線路,雖然海上風大浪急危險高,可是憑着這百萬貫的利益,足夠讓人铤而走險了。
他們既是做了這準備,便盯緊了葉暢的行蹤,果然,次日葉暢輕車簡從,隻帶了五個人前往梅花觀,在梅花觀中呆了半日,還品嘗了觀主江梅特意準備的梅花茶,這才回到自己宅中。他前腳走,後腳那珍兒便傳出消息,她偷聽到葉暢出海的時間爲明日卯時二刻。
卯時二刻,天還隻是朦朦亮,若不是提前得知消息,他們确實容易錯過。
到得出發這一天,葉暢登上被命名爲“蓬萊号”的大船,卯時二刻準時出海。
“跟上來了麽?”駛出旅順口之後,葉暢問道。
“跟上來了,距離我們約有三裏。”
海面上略有薄霧,葉暢眯着眼往船後望去,便看到一艘樣式有些怪異的船。此船形态頗似水鳥,大小與他最初造的那兩艘河海兩用船相當,約爲後世三十米長、五米寬。
“那是什麽船?”葉暢也有些驚訝:“以往未曾見過水師用這等船吧?”
“此爲海鹘船,速度較快,可入遠洋,經得起風浪。”蘇粗腿答道。
如今蘇粗腿,乃是旅順海上首屈一指的人物,與當初不願投入葉暢門下不同,經過這麽多事情之後,見識過葉暢的手段能力,蘇粗腿對葉暢已經是甚爲忠心。在葉暢面前,他也比往常更多一份恭謹。
“看來此次這位程宣節倒是有心了。”葉暢點了點頭:“你覺得我們對付得了這艘船麽?”
“蓬萊号上裝備武器太少,人确實能比海鹘船多裝些,但是又沒有拍杆,無法與敵接戰。”
葉暢卻是笑了起來。
“接戰可不隻是依靠接舷,水面作戰,首要便是火攻。”
“葉司馬說的有理,但蓬萊号上也未曾準備火攻船。”
“火箭也行嘛。”葉暢意味深長地道。
“司馬之意?”
“到時再看吧,此次我之所以要親自來,一是誘敵,二則也是試驗一下咱們的海軍戰法。”
“海軍戰法……”
蘇粗腿有幾分不解,在他看來,海軍戰法無法就是大船壓制小船,快船火攻慢船,船多欺負船少,跳幫、接舷,還能有什麽戰法。
唯有大唐水師,才會多出一些諸如抛石、絞弩、拍杆之類的戰法。拍杆倒還罷了,乃是最主要的戰法之一,抛石、絞弩因爲海上風浪太大,而甲闆之上又難以施展,其準确性都要大打折扣。
他熟悉蓬萊号的結構,自然知道,葉暢在蓬萊号中做了些手腳,其結構比傳統的海船要複雜,甚至可以說有極大的改變。這一次,也是要在實戰中檢驗這些改變。
“不會追丢吧,聽聞葉暢手中有仙家之寶,能在十裏之外就能看清四周,他們當已經發覺我們了吧?”
葉暢與蘇粗腿說話的同時,後面跟着的海鹘船上,王辏向程方遠問道。
程方遠有些不耐煩,海上行舟,原本就諸多忌諱,象王辏這般問個不停的,若是一般的客人,隻怕都要被扔到海裏去。
“若是怕了,現在出海不遠,你還可以乘舢闆回去。”程方遠生硬地回道。
“這個,某隻是擔憂,葉暢在旅順船場中造出來的船,速度都是奇快,此前咱們幾次都沒有追上啊……”王辏有些讪讪,但還是将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你當這海鹘船是什麽?”程方遠傲然道:“又當我程某是浪得虛名之輩麽?總之,你隻管在船上等着到傲來國就是!”
“葉暢奸詐多智,非常人能及,此次蓬萊号船速并未提起,有可能是故意誘我等至海深處,此前他們也做過類似之事,待将我們的船帶到大洋之中後突然加速擺脫,不可備之。”
“将王管家帶入艙中,船上不許閑人亂逛,不得我命令,莫放他出來。”聽得王辏之語,程方遠耷拉着眼皮道。
“程宣節,你這是何意?”王辏大驚道。
“海上之事,盡憑我做主,你不過是區區一個商戶管家,便敢對我頤氣指使?”程方遠冷聲道:“我已經說過許多遍了,你這厮卻還是不知好歹,那麽就給我乖乖呆在艙中,待到了傲來國,再放你出來就是!”
王辏還待再說,卻被幾個兵士夾着一推,便給帶走了。他心中暗道,這些措大軍漢,一個個如狼似虎,自己若再說,隻怕先要吃些苦頭,且忍氣吞聲些時日,完成了此行任務再說。
王辏被帶走之後,程方遠身邊一軍士笑道:“這厮好生不知進退,當受此罰……不過校尉不怕他回去告狀麽?”
“王元寶在京中有些勢力,在淄州都有些影響,但在咱們水師當中,他就是一個屁,能奈我何?”
“他若是到楊驸馬那邊告狀呢?”
“你說楊驸馬是願意與王元寶分亨傲來國之航路,還是獨占其利?”程方遠陰笑道:“這個宣節校尉,我早就當厭了,想要升個官兒,再不濟也要當個如王元寶般的富家翁。隻要這厮在傲來國購得玻璃寶貨,回途中他自己得意忘形失足落海……誰能怪得我頭上?便是王元寶,隻怕也要求到我頭上來,求我給他供些玻璃寶貨!”
身邊軍士聞言挑起大拇指,敬佩地道:“還是校尉想得深遠,咱們兄弟今後富貴,就靠着校尉了!”
“諸位兄弟隻管放心,這一票咱們做得漂亮了,我自然不會虧待大夥,升官發财,大夥想什麽就有什麽!”
他不僅僅是口頭上許諾,還将王辏帶上船準備用來與傲來國貿易的絲絹拿出來,賞賜給船上的水工、軍士,一時之間,船上士氣大振,衆人都是卯足了氣力,緊緊盯着蓬萊号。
蓬萊号東行了九日,海鹘船便跟了九日。此時海船,多靠着海岸地形來辨識方位,象這般深入海中航行九日之舉,即使是大唐水師,也并不多見。海鹘船上水工、軍士雖得了賞錢,但每日都隻見茫茫大海,夜裏唯有靠着前方蓬萊号上的燈光照明方向,心中漸漸惶急起來。包括程方遠,也是急躁不安,到得後來,不得不召集船上主要軍官一起商議,究竟是否要繼續追下去了。
“此前數次,多則五日,少則兩天,我們必定失了安東商會船的行蹤,此次能跟着他們九日,已經是難得。隻是九日未曾見着陸地,也不知他們是向着目的航行,還是在海中失了航向,如今船上水工、兵士都已疲累不堪,連着打了七次架……大夥一起商議一下,究竟是繼續追,還是掉頭西向。”
聽得程方遠這樣說,衆人當中有人便打起退堂鼓:“程校尉,以卑職之見,咱們當回航。畢竟再向前去,誰都不知道會跑到兒,便是到了傲來國,咱們了記不得如何來的啊!”
“葉暢爲何能記得往傲來國的海路?”有人問道。
“正是,此前我們以爲他手中藏有海圖,但如今情形很明顯,沒有任何一張海圖,能将這既無島嶼又無海岸的海道繪出來!要麽,葉暢此次所行目标,根本就不是傲來國,要麽,所謂的傲來國,根本就是他編出來的謊話!”
“謊話不可能,那玻璃器,咱們在登州可是親眼見到過了,他們的船出海轉一圈,然後回到登州,便有了玻璃器!”有人對這個最接近真實的猜測表示反對道:“以我之見,最大的可能,他還是在耍我們!”
葉暢戲耍他們的膽子自然是不缺的,論及官職,葉暢比起他們這裏官最大的程方遠要大得多。若不是雙方互不統屬,他們見着葉暢,還要行大禮,葉暢甚至可以尋借口拿軍法處置他們。
此時衆人經過長期航行,一個個都是心頭火起,故此在被點出有可能是被葉暢戲耍後,他們當中便有脾氣暴躁地忍不住道:“奸賊狗膽……如此茫茫海上,依我之見,不如幹脆拿下那厮,逼他交出傲來國的機密,然後往海中一扔!”
“這麽多人,若是消息走漏,咱們誰都落不了好……”
“大夥都得了好處,又齊動的手,誰敢走漏消息?而且若是咱們得能到傲來國海路,何愁楊驸馬不支持咱們,有堂堂驸馬撐腰,走漏消息又能如何?”程方遠怦然心動道。
大人物們知道的消息更多,知道就算有楊洄撐腰,也未必能惹得起葉暢。但是程方遠這般小人物眼中,驸馬乃皇帝的女婿,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葉暢雖然聲名遠揚功勞卓著,可是比起堂堂驸馬還是差得老遠。故此,他才有這個膽子,敢做如此決斷。
衆人聽了都覺有理,三言兩語之間,便做出了決定:幹一票大的!
他們既做了決定,便不欲再跟在蓬萊号後邊吃浪,于是鼓足風帆,令所有兵士都充作槳手,開始全速前進。
聽得這個命令,諸軍士與水工頓時歡聲如雷,他們這些時日心中焦躁,自己内部都發生了鬥毆,也都清楚此等情形不能放任下去。如今分明是要真刀實槍與追蹤對象做過一場,衆人都覺得有了一個發洩的渠道,更何況,安東商會向來以富庶聞名,搶掠對方的船,衆人必然能有所收獲。
此時海上并無大多規矩可言,他們雖是大海水師,但也不是沒有做過充當海盜殺人奪貨的勾當,竟然沒有一人質疑程方遠的決策,反倒個個歡欣鼓舞起來。
坐在艙中的王辏覺得有些不對勁,船速似乎明顯快了,他以爲乃是發現了傲來國,便想着出來。原本盯着他不讓他亂走的官兵,如今也被召去準備作戰,故此他出艙時沒有人阻攔。
他到得甲闆,便看到兵士們都已經站在了絞弩與抛石機旁,準備随時發射,而拍杆與跳幫舷戰的軍士,也都各就各位。他雖然不大明白這些意味着什麽,卻也知道,情形不對。
“程宣節,你這是做什麽?”他驚恐地大聲問道。
程方遠正與同僚盯着前方的蓬萊号,見他來了,厭惡地哼了一聲:“滾回艙中去,若是再給我看到你在外邊厮混,便扔入海中喂了魚蟹!”
王辏心中一驚,從程方遠的話語裏,他确實聽出了殺意,他能被王元寶派來執行此事,原本就是善于察顔觀色的,再從程方遠等人的準備來判斷,他們分明是失去了耐心,準備硬上了。
王辏最初時還隻是驚于程方遠的膽大,然後便意識到不對:對方做出這等事情來,難道還會留他們這些知情的外人?
心念及此,他頓時驚懼交加,不敢再在外邊晃着,忙跑回了艙中。他也有兩個同行的伴當,與他分别被看着,如今知道情形不妙,他便去尋那兩個伴當,想要商議一番,看看能如何脫身。
對于海鹘船與蓬萊号的戰事,他心中倒是沒有半點懷疑,葉暢在陸上确實是威名赫赫,可是海上如何能敵得過海鹘這樣專門爲海戰而設的船!
程方遠沒有理睬王辏,隻是盯着蓬萊号。
最初時雙方的距離有六裏遠,但随着海鹘船速度越來越快,距離便越來越近,五裏、四裏、三裏,再到不過十個船身左右。
“抛石!”程方遠下令道。
這是他們慣用伎倆,抛石威吓,讓對方停船,等他們靠上去,那便可以生殺予奪了。
士兵将石塊裝入兜袋之中,幾名力士吭噗吭噗地絞動皮索,然後一名力士用榔頭砸開機括,嗡的一聲響,那人腦袋大小的石頭飛上了天空。
隻不過此時的抛石機談不上多精準,更别提是在風大浪急的海上了。那塊石頭飛得倒是既高且遠,但離蓬萊号差了個半裏左右,落入海中激起了數丈高的浪花。
“再來,再來!”程方遠也有些面紅耳赤,擊不中目标乃是意料中的事情,但相差這麽遠……未免有些過了吧。
可就在這時,他身邊人卻道:“校尉,你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