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能象現在一樣,讓楊玉環遷怒于他,日後找他麻煩。
“什麽苦心,便是苦心要重拾舊歡,嗚嗚……”
此時的楊玉環,就與一個普通女子沒有什麽兩樣,一心都是哀怨,除了哭和發脾氣外,根本冷靜不下來。
“娘娘,若是聖人真怪罪于你,隻怕等着你的是冷宮,而不是回娘家了。”葉暢很直接地說道。
一聽他提到冷宮,楊玉環顫了一下,不再哭了。
對于宮中女子來說,特别是對楊玉環這般飽受寵愛的女子來說,冷宮是比地獄還可怕的地方。
“聖人之意,也就是請娘娘先回家,讓娘娘家人勸解。平常人家中,夫妻也難免有吵架拌嘴的,這點兒小吵小鬧,算得了什麽大事?”葉暢又道:“但是,聖人耐心亦非無限,娘娘若是不能體會到聖人的好意……”
“我不管他什麽好意,爲何他要護着那個毒婦?”楊玉環聽到這裏,又怒了起來,不過這個怒,聲音就明顯小了。
“娘娘,說起此事,臣倒是要爲娘娘道賀。”
“你又要花言巧語!”
“非是臣花言巧語,臣想着了一件事情,一個故事。”
“哼!”
楊玉環猶自生氣的模樣,葉暢也不待她允許,便說起西漢時宣帝之舊事。宣帝起于微末,原本連普通宗室都不如,年長而無妻,後來娶了許氏,夫妻二人同甘共苦。但漢武帝死後,被迎立爲君的昌邑王無道,宣帝幸運地繼位,但權臣霍光之妻有意讓自己的女兒嫁與宣帝,乃暗示群臣建議宣帝另立皇後,宣帝卻下旨尋找當初窮困之時的佩劍,從而出來一個故劍情深的典故。
葉暢說完這個故事之後,楊玉環已經不再哭了,他知道女子總是容易被美好的愛情故事所打動的,乘機便又道:“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娘娘雖是國色天香,可天下佳麗何止千萬,個個都想着取娘娘而代之!聖人不責罰梅妃,那是因爲聖人念舊。娘娘得聖人厚愛,更遠勝于梅妃當初,聖人又如此念舊,臣當爲娘娘賀!”
“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便知花言巧語,黑的你們能說成白的,白的又能說成黑的!”楊玉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道:“總之我是不聽,不信!”
葉暢悄然一笑,楊玉環口中說不聽不信,實際卻已經信了大半。而且,她需要的隻是一個台階罷了。想了想,葉暢又道:“我空口無憑,娘娘自是不信的,但是三日之内,聖人必會再請娘娘還宮。”
“若真如此……哼,不懲戒那個賤人,我也不回宮!”
說到此處,雖然還是氣話,終究是氣勢弱了起來。葉暢便又安慰了幾句,然後便要退出,那楊玉環卻不放他走:“葉十一,你先休走,我要問你,那鏡子……傲來國是否還有?”
“有,娘娘隻管放心,傲來國的鏡子雖是不多,卻總有些,臣隻等風向合适之時,便會再度啓航,探尋海外仙島,到時途經傲來國,定然爲娘娘帶來更好的鏡子。”
總算應付了楊玉環,出了門之後,葉暢長長舒了口氣,楊玉環召他來的用意,不在她話語中,但葉暢已經明白了。
要他通過自己的渠道,緩和她與李隆基的關系,自然,能讓李隆基接她回宮那是最好的。方才葉暢的那些勸說,隻是楊玉環退讓的台階罷了。
他才歎氣,那邊就聽得女人竊竊私語:“這麽久?”
“看來這位葉郎君不僅年輕力壯龍精虎猛,也有老牛的耐力啊……”
“正是,正是,娘娘現在,應當已經不怒了吧?”
“這麽久,自然是不怒了!”
正是楊家三姐妹,她們的竊竊私語,讓葉暢冷汗再度出來,狠狠瞪了這三人一眼,換來的卻是三個媚意十足的白眼。葉暢唯有唉聲歎氣:若是李适之的兒子給他惹禍,那麽楊家這三姐妹,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後來楊玉環悲劇的原因啊。
“娘娘召你們進去。”葉暢不願意在這三姐妹火辣辣的目光下呆着,便騙她們道。
倒也不是騙人,現在楊玉環情緒穩定下來,這三姐妹進去陪她說說話,更有助于幫她排遣煩惱。
“葉賢弟,辛苦辛苦,你身體不要緊吧……”才打發走楊氏三姐妹,那邊楊钊迎了上來。
葉暢又瞪了他一眼:這裏還有個禍害根源。
方才來看,楊玉環不過是小女人罷了,有些小性子,喜歡争風吃醋,這些可都不是什麽大過。而且她深居宮中,少與外界有聯絡,若不是她一家子奇葩,怎麽會有白绫賜死的下場。
“有一件事情,你須替我辦了!”他向楊钊伸出一根指頭。
楊钊看着那根指頭,暗暗佩服:持續這麽久,竟然還能堅挺如此!
“賢弟隻管吩咐!”
“安排禦史台的人,彈劾李霅。”
“李适之的那個蠢兒子?”楊钊眼前一亮。
李适之雖是去職,可如今還沒有任命繼任者,他仍然是李林甫的眼中釘,如果能夠通過彈劾李霅來打擊李适之,想來李林甫會非常歡喜。
莫看楊家如今氣焰嚣張,但楊钊還算冷靜,知道楊家隻靠着李玉環與李隆基的感情,在外朝的根基非常淺薄。因此,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投靠了李林甫,奔走于李林甫門下。當然,李林甫也是個識時務的人,知道楊家正得寵,對他也頗爲另眼相看。
“怎麽做?”楊钊果決地說道:“十一郎,你隻管說,禦史台裏的小官兒,我還是結交了幾個!”
“我手中正有他的把柄。”葉暢笑了一下:“隻是彈劾他讓他從現在這個少卿的位置上滾下來還不夠,你要想法子讓他被流放!”
“那是自然,隻要有把柄,流放他到崖州去都不算什麽大事!”楊钊滿口應承下來。
“不要流放至崖州,流放積利州。”葉暢道。
葉暢的口氣很平淡,但是楊钊卻吸了口冷氣。
積利州是什麽地方,葉暢的地盤!楊钊心中很清楚,現在在積利州,隻怕大唐天子的話都沒有葉暢有用,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麽!李霅這厮與葉暢有仇,葉暢将他弄到積利州去,其下場可想而知。
在寒戰了一下之後,楊钊又覺得佩服:“十一郎,就當如此,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恩報恩,豈可婆婆媽媽存婦人之仁!不但是李霅,幹脆把李适之也弄去罷了,斬草須除根!”
葉暢卻搖了搖頭,把他拉到一邊:“楊兄,你我如今在朝堂之上,都是小人物,弄一個李霅,那是我們能力範圍之内的事情,可是弄李适之,那就是我們過于嚣張跋扈不知适度了。若是想讓陛下聖恩長久,咱們行事,還是勿太過爲好。”
“可是李适之豈會坐視其子出事?”
“那又如何,咱們是小人物,卻有大人物盯着他呢,他現在在家中裝瘋賣傻尚能善終,若是真弄出什麽名堂來,你以爲最急的是誰?”
楊钊頓時明白:“李相公?”
葉暢嘿然一笑,楊钊反應很快,他也算聰明,可惜此前沉淪下僚,然後又崛起得太快,缺少真正的基層鬥争經驗。所以另一世中,他雖然爲相,看似精明能幹,實際上卻是弄得衆叛親離而不自知。
“十一郎,你有何把柄,現在就交與我,此事宜早不宜遲,我現在就來布置!”
楊钊覺得這是一個讨好李林甫的大好機會,甚至将楊玉環目前的處境都忘了。葉暢也隐隐有個感覺,自己在長安隻怕呆不長久,必須在短時間内解決掉李霅,因此便點了點頭:“好,馬車還在吧,你與我一起去!”
馬車出了楊府,打了個圈兒,徑直便向長安城外奔去,過了半個時辰,到了城外一處小莊子。
楊钊到了這裏,便敢掀簾向外觀看了,見到這個莊子,笑着道:“這是十一郎的産業?莫非十一郎在此金屋藏嬌了不成,要不爲何不曾聽你說起?”
“往來長安,有時城中住着不方便,總得尋個落腳處。”葉暢道。
莊子裏有一些農夫,見到葉暢紛紛行禮,但農夫之外,還有些精壯漢子,在莊頭的曬谷場上打熬身體。楊钊看了一眼,足足有三十餘人,他心中一動,回頭看着葉暢:“這些人手……”
“我得罪的人不少啊,這幾年在長安,莫名其妙地遇刺,少說也遇到了三四回。”葉暢苦笑道:“故此準備些人手在此,隻要出城回遼東,就要帶他們走。”
“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呢?”
“隴右時的同僚,與犬戎作戰,他們因傷緻殘,大夥是一個鍋裏舀飯的交情,有人還救過我性命,總不能看他們餓死,便養在此處了。”葉暢随口道。
這正是去年他招攬的那些隴右老兵,他們雖是傷殘,卻仍然甚爲精悍,葉暢還有一句沒有說,便是準備将他們也帶到遼東去。
遼東攤子鋪開得太快,葉暢手中缺乏人手。他雖然不能募集正規軍,但各處團練總得拉起來。這些老兵雖是傷殘,可是派到各地去組織團練卻正好。
而且葉暢還在等另一批人,就是他在隴右時的那些軍中郎中們,這些人醫術不算太高明,但對于外科手術,現在卻已經有相當的經驗。葉暢憑借舊情和重金雙管齊下,說服了其中一些人,隻等着朝廷對積利州的處置決定後,便調他們去遼東,在遼東建起軍隊醫療體系。
“原來都是些勇士。”楊钊随口敷衍了句,便沒有再多問。
進了莊子之後,葉暢令馬車停下來,帶着楊钊徑直走向一個院子。這院子周圍有人巡視,戒備森嚴,讓楊钊心再度一動。推開門,他進去之後,便看到幾個孩子在院中,又驚恐的目光看着他。
“這是……”楊钊訝然問道。
“何、費二位可在?”葉暢揚聲道。
不一會兒,兩個形容枯槁的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一見着葉暢,那二人就下拜行大禮。
“葉參軍,我二人真是被逼的,我二人并無與葉參軍爲敵之意,您大人大量,便放過我們家小吧!”
“是啊,葉參軍,我那最小之子,生時難産,還是用葉參軍所發明之産鉗才母子平安。葉參軍既救其一命,如今還請再饒其一命啊!”
何貫與費旨二人,是在街上被人徑直帶到此處的,然後又勒令二人寫信,隻說得罪了李霅,要立刻搬家,将他們家人也想法子弄到了這裏來。
最初時二人還想要硬氣一下,可家人也被弄來之後,現在他們總算覺悟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想要活下去,特别是想要家人活下去,就不得不在葉暢面前服軟賠罪。
葉暢一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們要對付我,你們不過是門人清客,所作所爲,盡爲主家所命。不過你們既然做了,就必須受到懲罰……我不喜歡禍及家人,可若你們不知好歹,那麽說不得我也隻能得罪了。”
何、費二人對望了一下,滿臉都是苦澀。此時還硬氣完全沒有任何意義,他們隻能唯唯喏喏。
“李霅是如何算計我的,你們說與這位郎君聽聽。”葉暢道。
何費二人此時才細看楊钊,才看一眼,那何貫面色大變:“楊……楊……”
楊家如今在長安城中風頭正健,他二人是看人眼色吃飯的,哪裏能不認識。一見是楊钊,兩人的神情就更爲惶恐:這可是貴妃娘娘的堂兄,出入宮禁無礙的人物!
葉暢将他帶到這裏來,其背後意味着什麽?
“你們認得我?那就更好辦了,我是奉娘娘之命來的,你們當說什麽,自己心中有數。”楊钊森然道:“哦,娘娘是不大管外邊事的,此事我要先說與你們聽。”
娘娘不管外邊事,但又是奉娘娘之命來,這看似自相矛盾的話裏,卻隐藏着深意。何、費二人心裏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這楊钊乃是奉聖命而來,隻是不能說!
想明白這一點,二人頓時面無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