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爲了助高松脫身,便對羅九河使了離間計,沒有想到的是,才沒有過十日,這離間計就可能用到自己的頭上來。
他毫不懷疑,葉暢會對自己用這計策。
“葉參軍,我對羅将軍施離間計,多少也有功于将軍,将軍何忍我被誅殺?”
“你不願意自己被誅殺,便得替自己考慮了。”葉暢微笑道:“我帳下正缺人,如鉗郎君這般人才,我可是虛席以待。”
鉗牟丁不由自主又苦笑起來,他感覺到羅九河不得不背叛泉蓋洪的痛苦了。
高松派他來見葉暢,原本就是一件蠢事,或許高松覺得,他已經作爲使者去見過葉暢幾回,換了别人,沒準要被葉暢砍了腦袋,唯有他才算安穩。但這同時,也給了葉暢機會,葉暢了解他。
“我實是不能背叛高公。”想了想,鉗牟丁咬牙切齒地道:“葉參軍雅士,必不會令我兩難。”
“呵呵,談什麽背叛。”葉暢笑了起來:“君熟知漢家史冊,當知爾虞我詐之舊事,爾不虞,我才不詐,如今鉗君先助高松使計,誘卑沙城泉蓋洪攻我,如今還能希望我恪守君子雅士之道?”
“這個……這個……實無此事……”
“泉蓋洪便在我手中,可要我帶他來對質?”
鉗牟丁唯有哭喪着臉了。
良久之後,他才歎了口氣:“參軍意欲何爲?”
“我既是積利州錄事參軍,如今沒有朝廷任命的刺史、司馬、長史,我官職最高,自然是要号令一州。高松不聽我召,便是謀逆叛亂,我手握雄兵,你說意欲何爲?”
“高明府願聽号令啊……”
“那就來我軍前奔走效力,否則心懷二意,首鼠兩端,必無可能!”葉暢森然道:“鉗君,你若真是爲了高松好,要麽就勸他來,要麽就縛他來,否則待我大軍一至,他便隻有一死,便是想象泉蓋洪一般解送京師,也絕不可能了!”
鉗牟丁顫了一下,這是事實。泉蓋洪乃是羅九河保下來的,羅九河爲葉暢立有大功,獻了卑沙城,所以葉暢給他這個面子。而高松,誰來保?
“我……我……”
“罷了罷了,且不說這些……”葉暢不欲再與此人多廢口舌,正待打發掉他,突然見有衛兵前來,他便問道:“有何事?”
“外邊四位城主、十一名寨主求見。”
“哦……令他們進來吧。”
四名城主,也就是卑沙城附近的諸城之主,除了青泥浦外都到了,十一名寨主,也應該是附近的小勢力。鉗牟丁猛然打了個冷戰,這些人前些日子,還在泉蓋洪帳下效力,隻是高松帶頭離開,使得衆人分崩離析。雖然他們的實力遠比不上高松,可就這樣來求見葉暢……
然後,讓他更驚的一幕出現了。
這些所謂的城主、寨主,一個個入内,卻沒有一人是走進來的,而是入帳就跪下,膝行至葉暢前,個個戰戰兢兢,連擡起頭的勇氣都沒有。
鉗牟丁訝然,他熟讀漢人史書,自然知道曆史中最著名的這般行徑,乃是西楚霸王項羽破釜沉舟大破秦軍之後,諸國聯軍将領來見他時。卻不曾想,隻是飛奪卑沙城,便讓這些城主、寨主如此驚恐。
他卻是忘了,他因爲與葉暢比較熟悉,故此失去了一些神秘感。而對于這些城主、寨主來說,葉暢一夜奪城,特别是五百精兵飛越大黑山,實在是有鬼神莫測之能。
高句麗、扶餘人原本好淫祠,對鬼神深信不疑,故此在這些城主、寨主心中,對葉暢實是懼大于敬。
“汝等随泉蓋洪與大唐爲敵,實是罪不容誅!”葉暢第一句就是喝斥,而這些高句麗、扶餘貴人,一個個膽戰心驚,氣都不敢喘。被葉暢訓斥一番之後,葉暢令他們将家遷至旅順,他們也唯唯喏喏,無人敢反對。
處置好這些小城城主、寨主之後,葉暢又對鉗牟丁道:“鉗君,青泥浦何去何從,宜速決斷。無論如何,鉗君不可玉石俱焚,大唐重返遼東,終須有遼東之人相助,鉗君心慕漢化,正是不二之選。”
鉗牟丁心情沉重地離開了卑沙城,此行完全沒有實現自己的目的,送出去的禮物葉暢倒是收下了,他不知回去後如何向高松交差。
“參軍,羅某不才,願領軍爲前鋒,爲将軍攻取青泥浦!”
鉗牟丁前腳方走,羅九河後腳便請令道。
“區區青泥浦,坐視其敗即可,哪裏就要勞動你!”葉暢呵呵笑道:“鉗牟丁此去,無論成與不成,青泥浦都有一陣子會亂,真正需要羅将軍注意的,還是北面。雖然說鄰近四城已經傳檄而定,但整個積利州十七城,總會有些人不安穩,若是勾結起北面建安州的人,事情就比較麻煩,所以勞你辛苦,年後便要出兵北上。”
積利州号稱十七城,實際上大多數都隻是小鎮子,有道土圍牆便稱城罷了。卑沙城、青泥浦實力最大,其餘諸城,多則兩三百兵,少則幾十名士兵,人口也多是兩三千到六七千不等,還比不過都裏。羅九河挾威而去,就算少數不願意投降,也無法在大軍面前對抗。
“是!”羅九河請命也隻是表明立場,并不是真正非要領兵出征。
葉暢在卑沙城隻停了五日,然後便留南霁雲于卑沙城,自己與善直等回到了旅順。
羅九河被任命爲權積利州團練副使,正式的官職,要等朝廷任命。卑沙軍的裁汰改編由他處置,但處置完畢之後,便要将兵員交由南霁雲來負責操演訓練。
劉锟的心一直都懸着,哪怕是得知卑沙城奪下來之後,他也沒有覺得放心。葉暢走時,将旅順的庶務都委托與他——這些年葉暢将作坊交他管理,知道他雖無開拓進取之能,卻有守成本份之優。他心中挂念着前線戰事,卻也不敢把這些庶務耽擱了,同時也想借着忙碌讓自己少疑神疑鬼一些,故此,這些天裏他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因爲卑沙城攻下的緣故,原先用來戒備和輸送後勤補給的人力都節約下來,這些人正好可以轉回到幾個作坊、窯場的建設上來。特别是玻璃窯,他作爲一手經辦之人,是知道這個窯坊今後的意義的,葉暢也反複說了,今後十年的收入,大約有三分之一要依靠玻璃,故此他有意加快了玻璃窯的進度。
“都當心一些,這些石炭先儲在那邊,你那邊特别……”
窯場的位置位于旅順營的西部山腰下,他在此正指揮着,突然間看到遠處大路上一隊人馬緩緩行來,他愣了愣,然後大喜:是十一郎回來了。
“你們好好安排去!”他頓時扔下手中的事務先不管,快步向着旅順營跑去。
他跑到旅順營東門口,發覺這裏早就擠滿了人,既有遷來的移民,也有都裏本地的漢人。不需要任何人組織,葉暢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們便一個個歡呼起來。
雖然聲音不是很整齊,卻是出自真心。無論是都裏的本地漢人,還是随葉暢來遼東讨生活的移民,在旅順都分得了土地,而且随着各個作坊、窯場的出現,葉暢很明确地說了,他們除了能有自己家的永業田收入,還可以有作坊、窯場作工收入。
而那些洛陽災民可是知道,爲葉暢作工所帶來的收入,比起家裏種那一二十畝所帶來的收入要多得多。當地漢人雖然原本有些将信将疑,但這半年來在各處工地上做工,收入确實遠勝以前耕作、漁獵,故此也慢慢接受了這個說法。
大夥對葉暢的愛戴,絕對出于真心,就象是樊季勇,此時便是一臉赤誠地望着遠處葉暢的身影。
“葉參軍曾與我說過話。”他忍不住向身邊的人吹噓道:“便是前些時日,去鳳凰山那邊收拾戰場時,葉參軍還專門與我招呼過!”
“知道知道知道,你這厮說過幾百遍了,也不知你是哪裏來的這麽好的命,竟然讓葉參軍也搭理你!”
“那是因爲我知曉好歹,那個高句麗狗子張全準,他就是不知好歹,故此被同爲高句麗人的高尹成給砍了,哈哈哈哈……”
象這般的話語,在不少人當中傳播着,葉暢沒有太多的儀仗,故此衆人敬他的同時,也很親近他。他一行眼見就要入門,葉暢恰恰又看到了樊季勇,不由得一樂:“樊季勇,又見着你了!”
他沒有下馬,隻是在馬上與這個都裏的本地漢人招呼,攀季勇卻歡喜得跳了起來:“我說了吧,我就說過,葉參軍認識我,他知道我的名字,還與我打招呼!”
周圍人都是欣羨地看着他,樊季勇在激動過後,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是所謂民兵中的一員,頓時挺胸站直,向着葉暢行了叉手禮。
“好生做啊,樊季勇,過些時日會有一次表彰,你加入民兵晚了,怕是趕不上這次表彰,但明年,我希望能在表彰會上爲你頒謝旗。”
“謝旗?”樊季勇不明白這是什麽。
這其實就是錦旗,爲了激勵衆人,葉暢準備借着過年的機會,頒出一批謝旗,表彰那些立下功勳的軍士、民兵與工匠們。第一批謝旗是爲參與此次大戰的軍士準備的,如今已經制好,隻等明日便要頒發了。
劉锟此時恰恰到了門口,他出來相迎,葉暢便不能再坐于馬上了。不待葉暢說話,劉锟抓住葉暢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長出了口氣:“老天保佑,你總算是安然回來……我算可以向你姐姐交差了。”
“哈哈!”
葉暢笑了起來,劉锟當初家貧,要靠與人幫工爲生,能娶葉暢之姐,已經是僥幸,故此對自己妻子甚是聽從。到後來葉暢崛起,葉暢之姐有娘家強有力的支持,劉锟更不敢有二心。而且從最初,他與葉暢關系就非常好,也正是因此,葉暢會如此信任他。
“年後便将姐姐和小外甥一起遷到遼東來。”葉暢拍了拍劉锟的肩膀:“如今咱們已經有了基業,當考慮家眷了。”
家眷不至,遼東就隻是衆人暫居之所,而家眷若是到了,那才是真正安家落戶。雖然葉暢爲跟随他而來的一些獨身漢子解決了成親問題,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沒有家在身邊,總是少一份歸屬感。
“如此就好,我以前以爲遼東會冷到何種程度,如今來看,也與咱們修武相差不遠,況且有火炕,你姐與孩子們在此,都不會凍着。”劉锟深深歡喜:“這就太好了,十一郎,這遼東确實是塊寶地!”
他在遼東這段時間來,已經深深喜歡上這片土地。不是說修武不好,可是修武乃是中原,大唐腹心之地,幾乎沒有他們發展的空間,便是能有點發展,必然就招來某些人的觊觎。
在這裏不同,天老大地老二葉暢就是老三,葉暢的利益有充分的保證,他不去動别人的主意,别人就要謝天謝地了。
“姐夫,玻璃窯還需多久能夠開工,三月之前,能燒出第一批玻璃器麽?”
“能,過年放三日假,然後就加緊施工,如今勞力充足了,莫說三月之前,一月底就可以燒成!”
“好!”葉暢鼓掌,然後略一沉吟,停住腳步正色對劉锟道:“姐夫這些年辛苦,你我是至親,我不多說什麽,這玻璃工坊,姐夫初始可得一成股份,此後每年加一成,直至姐夫持有五成股。”
“啊……十一郎,這個……”
“姐夫跟着我辛苦,若是不能給我外甥兒外甥女賺些下家當,隻怕我姐就要拎起擀面杖來尋我麻煩了。”葉暢笑道:“況且,姐夫有如此大的功勞,又是我之至親,若是并無回報,跟着我的其餘人也必會心寒。”
劉锟可是知道這個産業能帶來多少利益,長安城的王元寶,就是靠着從淄州販運琉璃器起家,如今富可敵國交結權貴。而玻璃器比起琉璃器的價值更高,其利潤也更大,更難得的是,在短時間内,完全看不到競争對手,可以維持一個高壟斷之局。
故此,葉暢所說雖隻是五成,可其間利益,比起劉锟以前夢想得最多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