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同十一郎所言,隻須判明方向,确定海道,自登州至遼東,不過是兩日路程,比起長安到洛陽還要近些!”
初次出海的葉英葉挺等人在提心吊膽了二天半之後,總算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一個個歡呼道。
兩艘船沿着海岸緩緩航行,尋找适合靠岸的地點,船上的水手除了不能離開崗位的舵手和操帆手,其餘人都湧了出來。
兩艘船共載了一百四十多人,三十名自己的水手,六十名招募的水手,再加上五十多非航海人員,這幾天都擠在船上,也确實夠憋悶。
在向導的指引下,兩艘船順着海岸向東北方向航行,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便看到一處比較開闊的海道,向導歡呼一聲道:“便是這裏,從這水道進去,就是都裏鎮了!”
葉暢下令放下舢闆,一艘槳劃的小艇被從船上放下,艇上共載十人,其中八人劃槳,一人測量,一人記錄。向導見這模樣,笑着道:“郎君不必如此,此地水深道闊,郎君之船,吃水并不深,可以過去,無須疑慮。”
“雖是如此,怕有暗礁呢。”葉暢笑道。
他是深知行百裏者半九十的道理,若是在這裏觸礁沉船,便是能遊上岸,損失也會非常慘重。而且,他也要爲今後吃水更深的大船進出尋找安全的水道。
舢闆測量得很快,畢竟隻是第一次探索水道,以後會補上更詳細的數據。帆船随着舢闆緩緩進入到水道之中,頓時覺得,風平浪靜,氣候宜人。
“此地好,此地好!”有人笑道。
卻是善直,他指着水道左側,那裏一個小小半島伸了出來,半島的本體乃是一座山:“和尚要在此山之上,樹大佛像,佑護往來船隻平安!”
和尚雖憨卻不傻,他此話一出,饒是葉暢對釋教隻是平平,卻也點頭:“三哥既有此心,某必助之,不過此事不急切,咱們先要做的,是尋一個立腳點。”
都裏鎮名爲鎮,實際上人口并不多,散落分布的一個小鎮加幾個村子,總共加起來人口也就是幾千人。最初注意到葉暢他們的,乃是小河河口處的無名漁村,幾戶漁民半耕半漁,他們的漁船正要歸航,發覺這兩艘在他們看來是“大船”的帆船航來,一個個都紛紛靠攏過來。
“此地多是漢人,原先高句麗人都被内遷,這數十年來,山東與安東都護的漢人流落于此,與諸胡雜居。”向導指着來人道:“偶爾有商船往來于此,故此其人并不畏外船。”
如向導所言,那些漁船靠近之後便跟在了二船之畔,遠遠的有人問道:“客人可是自登州來此?不知欲貨販何物,若是高麗參,某等願爲客人中人……”
漁民貧困,偶有客商來,便上來獻殷勤,望着能賺幾個跑腿錢。葉暢笑着探頭問道:“汝等可是漢人?”
“自是漢人,自是漢人!”
“那好,汝等爲我引路,何處可以上岸?”
“郎君直去都裏便可靠岸!”
“都裏之外呢?”葉暢并不準備去都裏鎮,在他看來,那兒既已經有了建築,便不是他想要的地方了。
他要的是一張白紙,可以任意做畫的。
幾個漁民嘟囔了會兒,卻說不出什麽地方,葉暢也不問,極目向四周望去,隻見正西方似乎沒有什麽建築,便那兒一指:“那邊是何處?”
“野林子。”漁民叫道。
那邊是一大片茂密的樹林,直伸展到海邊,葉暢又問了一下那邊吃水情形,得知那兒船可以靠岸,便确定了自己的落腳點。
既是樹林,那麽便是無主之地,少許多争執。
船靠上岸後,除了修檢船的水工外,其餘人都下了船,無論是水工還是工匠,都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伐木。他們要在最短時間内将船上的物資都卸下來,這需要龍門吊,而目前隻能用木材來做一個簡易的龍門吊。
葉暢則召來那幾個漁民相詢。
他們雖是漁民,出海時倒也去過不少地方,至少都裏鎮附近情形他們都很熟悉。都裏鎮加上附近村子,總共人口不過四千餘人,不過再往東北去的青泥浦,人口要多一些,鎮子加上村民,人口約有萬人。這些漁民到過的地方,也就是在都裏鎮爲中心,向北六七十裏的範圍,雖然名義上屬于大唐積利州,但随着安東都護府不斷西遷,大唐對這裏的掌控隻限于冊封當地土人爲官員,真正的控制力幾乎是無。
不過都裏鎮這邊是漢人爲主,故此當聽聞葉暢乃是大唐官員時,漁民們頓時肅然起敬,一個個下拜道:“不意又見我漢人官長矣……不知郎君來此,是出使渤海郡國,還是出使新羅?”
以往漢官來此多是承擔大使之責,葉暢聽得這話笑道:“都不是,我來此建一座港,聽聞海外仙山更在日本以東,故此朝廷意欲在此建港爲據點,尋覓海外仙山。欲建港口,須得人力,你們既是當地人,可願來爲朝廷效力?”
那漁民面色就有些讪然,他們從中原流落于此,對朝廷雖有敬意,可身爲家中主要勞力,若跑來修什麽港口,家中老少的吃食當如何去做?
葉暢自然明白他們的想法,便又道:“自然,絕非讓你們白做,每日裏論工計酬,發錢發米,你看如何?”
那幾個漁民仍然猶豫,葉暢也不急,又道:“你們幫我去左右招人,招來人手,我也給你們報酬。”
這句話打動了幾位漁民,他們紛紛應下,葉暢還讓人買了些他們捕獲的海鮮,打發他們離去。
不過直到第二天,才有人來葉暢的工地看熱鬧,第三天才有膽大的答應來幫工,但也是隻幫半日,待這膽大的領到了每日結清的工錢之後,第五日來的人就多了起來。
都裏人口少,到第十日,聞訊而來相助的也不過是四十餘人,遠遠達不到葉暢所需要的人數。此時總算搭起了能夠遮風擋雨的窩棚,簡易碼頭也算完全建好,船上的物資被卸入倉庫之中。
“下一趟便可以将沈溪的人帶來,準備聯絡事宜。除此之外,還須派一個商隊去渤海國,沿途招募人手。遼東的情形,這幾天裏我們也打聽得差不多了。”葉暢召集主要人員在一起道:“善直師,你與葉挺率商隊去渤海國,沿途多加小心。”
善直一愣:“我?”
“渤海國上下頗信釋教,善直師去必有所得。”葉暢笑道。
如今遼東幾乎處于完全沒有管理的情形之下,各地各部,都是各行其是,隻是名義上歸大唐統轄。這雖然給商隊帶來了麻煩,但也給葉暢的大計劃帶來了好處,到處都是流民,也就意味着他可以放開手腳招募人手。
“二哥與我留在此處,督建港口與宿處,防備有什麽意外。蘇粗腿,你與葉英回登州,我們來之前已經派人去催促了,想必洛陽、修武那邊的人手很快就能趕到,你們回去,若人來了就運人,人未來就運物資。”
葉暢初期至少要移近千人到這邊來,這麽多人自然不可能同時過來,故此他們是被打散爲二百人左右一批,将分批先至登州,然後再從登州乘船到都裏鎮。都裏人少地狹,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多糧食,故此還需要葉暢自己運送至少一年的糧食。
他在裏面開會,外邊吳大海兄弟五人也聚在一處,吳大蛟抱怨道:“隻道是來當水工的,卻不料是來做苦力,每日都是伐木搬木,這位葉郎君莫非真想在這裏安家立業?”
“管他想做什麽,咱們兄弟在此,可不是真來當水工的。”向來陰沉少語的吳大江道:“大哥,咱們何時下手?”
吳大海搖了搖頭:“你見那葉郎君身邊的人麽,且不說那二十餘條明顯是陣仗上厮殺過的漢子,便是那位和尚,還有那個南八,任随一個咱們都不是對手!”
衆人都是點頭,這些日子大夥湊一塊,見識過善直的神力和南八的神射,他們都是極服氣。
“莫說那二位,就是蘇粗腿,那身功夫,無論是船上還是水中,都不在咱們之下,就是大當家的還活着,也不見得是他對手。他們人多之時,咱們還是要小心謹慎,千萬勿要露出馬腳來!”吳大海又道。
吳大江終究有些不服氣:“也就是蘇粗腿一人,其餘人等,在小河小溝裏折騰還可以,到了大海上,比起咱們還是差得遠。”
“老二,便是在海上,你奪了船,這些人如何處置?”
“自然是扔到水裏喂魚鼈。”
“那憑着咱們五個人,能駕走幾艘船?”
這一來,吳大江才不吭聲了,就算他們五人僥幸被分在一條船上,并且成功奪得了那條船,他們五個根本不可能将那船開快來。另一條船上的人反擊,他們再精通水性,也抵不過對方人多。
“而且,這船是寶貝,你們忘了,那位郎君手中的望遠鏡、指南針,更是寶貝!”吳大海又道:“不曉得你們是什麽想法,我看到那望遠鏡之後,隻有一個念頭,這定是仙家寶物,給它盯上了,便是跑出十幾裏,也非得給它追回來!”
衆人又是連連點頭,對那望遠鏡,近乎崇拜。唯有海上之人,才明白這玩意兒有什麽意義,若再與指南針相配合,可以說再遠的海上,隻要補給充足船隻牢固,他們都有把握。
“還有,奪了船,我們去哪兒?南邊是去不了的,大當家雖死,可追緝我們的事情卻并未放松!莫非逃到新羅去?與其那樣,倒還不如在這裏……”
“大哥,我倒不是說非要現在就動手,隻是不知道這般當苦力,何時才是個頭啊。”吳大江抱怨道:“你瞅他們管得多嚴,每日行動舉止,比坐牢還管得多!”
“他們能做到,我們自然也能做到!”吳大海搖頭道:“我看這位葉郎君,确實是個有大本事的人,咱們爲何打不過官兵,恰恰就是缺葉郎君這樣有本事的。如今咱們跟在身邊,好生學着一些,也可以乘機結交些人物。你們看都裏來的那些漁夫,咱們就可以結交,若是今後起事,他們也是一股助力!”
“是,大哥說得是,我隻以爲大哥是真想給那位葉郎君當牛當馬了呢,既然大哥不忘爲大當家報仇之事,我就放心了。”吳大江道。
“你們也得小心些,平日裏少往一起湊,便是在一起,也要口風緊些!”
正說話間,突然聽得有人道:“吳大海,吳大海!”
吳大海一愣,肅然而立:“在此!”
“過來,與某準備好了,咱們要回登州!”
喊吳大海的乃是葉挺,吳大海跟了過去,見見那個卞平已經在葉挺身邊了。吳大海橫了這厮一眼,這厮倒是個伶俐的,每次拍馬屁總少不了他。
“回登州?”
“正是,此次回去可就要快些,還得自登州運一批糧食、物資來。”葉挺笑道:“你們立刻去準備,蘇粗腿說你乃是水工中最好的一個,讓我看看你的本領!”
“是!”吳大海心中歡喜,他的兄弟們則在後邊擠眉弄眼。
這可是瞌睡遇到枕頭了,此前他們兄弟都跟在蘇粗腿身邊,雖然有賊心,卻被蘇粗腿壓制住,并沒有膽子真正做什麽。但跟着這個葉挺則不然,雖然葉挺武勇也勝過一般之人,但在海上,卻比旱鴨子好不得哪兒去。
當然,這是與吳氏五兄弟相比,實際上葉挺學習航海也是相當努力的,這不僅僅是他個人的意願,也是葉暢的交待。
“怎麽好端端的要回登州?”吳大海湊在葉挺身邊問道:“咱們的糧食還夠啊。”
他們第一船載來的東西中,最多的便是糧食。葉挺瞪了吳大海一眼:“就你問多,會有更多人來此呢,隻靠着如今的人手,何時才能将碼頭徹底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