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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195章 如墜冰窖座針氈

盧杞擠到門前,正迎着韋諒。

“韋兄,莫去,莫上葉暢之當!”他叫道。

韋諒沉着臉,看了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騎虎難下,死了三條性命……我若不出來,就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顔面的事情了。”

他心情甚爲沉痛,左右将急得跳腳的盧杞擋開,他歎了口氣,又舉步向前。

葉暢在樓上,帶着微笑,看着韋諒走了過來。

對于韋諒,葉暢當真是完全沒有什麽心理負擔。此人父親爲了邀寵于天子,在修運河時乘機征掠,葉暢初次入長安時見到關内田地荒廢,此人之父韋堅出力甚多。上次廣運潭的熱鬧,也可以看出其父不過是竭天下财力而一己之私。而韋諒本人,葉暢眼見他僭使儀仗,鞭笞行人,所作所爲,令人憤慨。

至于說他與韓朝宗交好,本應該是李适之、韋堅等人同一陣營中人,葉暢更是不屑,他幾次受壓,這些所謂同一陣營中人幾曾伸出過援手?相反,李适之之子還有眼前的韋堅之子,待他都如寇仇。更何況葉暢交好韓朝宗,但韓朝宗被李适之等連累待罪,李适之與韋堅亦對此不聞不問,完全沒有救援之意。

這等人物,不過是政客罷了——而且是那種比較無能的政客,與李林甫相比都有所不如,如何放在葉暢眼裏。

“韓兄,你那鐵骨朵準備好了半晌不打出去,我當時可是等得有些焦急了。”葉暢笑着向守在樓梯口的黃衫客道。

他隻知道這黃衫客姓韓,口音倒是關中一帶的,但具體姓名,黃衫客卻是不說。

“急的可不隻是葉郎君,不過我這鐵骨朵,乃重器,不可輕揮之,一揮必定乾坤。”黃衫客笑道。

他志向是如同虬髯客一般,做出一番傳奇事業,爲人甚是豪邁不羁。葉暢此次能請得他來相助,并不隻是因爲蕭白朗與賈貓兒的面子。

更重要的是李白的面子——這厮抱着酒壇子四處爛醉,雖然誤了公事,但倒結交了不少好友。

“哈哈。”

就在葉暢的笑聲中,韋諒已經邁步上了樓梯口。

他身前自然有幾個武士,畢竟方才還發生了兇殺,他們不敢不謹慎。上來這後,便看到葉暢大模大樣坐在窗前,而黃衫客則一手劍一手鐵骨朵侍立。

“縱兇殺人,橫行不法,葉暢,你還不速速就縛?”韋諒一指葉暢,厲聲道。

在韋諒身後,嘩的一聲,大群人擁了上來,卻是那些惡仆。韋諒挺身而出,對他們來說就有了主心骨,故此膽子又大了起來,重新沖上了茶樓。

“縱兇殺人……你是說這些白日執刃擅闖私宅的兇徒麽?”葉暢慢條斯理地道:“某受人相邀,在此飲茶,這些人不由分說上來,意圖謀害茶樓主人,某不憤殺之,這是見義勇爲,乃義士之所爲,朝廷當會旌表才對。”

“大言不慚!”韋諒見自己身邊人多,一揮手:“拿下,殺人者立斃于此!”

這是立威,若不如此,他韋諒這個河南府戶曹面子丢了不說,就是他父親韋堅,也會聲望大損。

葉暢臉上卻絲毫沒有驚怒,隻是譏嘲地看着他:“拿下我?是不是還要拿下這香雪海?”

“哼!”韋諒不傻,他确實對香雪海有意,可此時卻不能說出來。

他隻是催促手下動手,但就在這是,隻聽得一聲尖喝:“大膽,住手!”

随着這一聲喝,隻見某間雅室門簾掀起,一個面白無須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韋諒看向此人,并不認識,他再度催促:“動手!”

“誰敢在此動手,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那年輕人又尖聲喝道。

韋諒這次聽出聲音不對,面色肅然看向那年輕人,他身邊的惡仆當中有人便沖着那年輕人去:“哪兒露出的玩意,竟然敢對着咱們戶曹叫嚷!”

“戶曹,好大的官兒,咱可真怕了。”那年輕人冷笑一聲,将身後的簾子掀起。

簾子裏面,一張微胖無須的老臉沉着往這邊望了一眼。

韋諒一見這張臉,驚得險些跳起來,見自己的惡仆猶自沖向那年輕人,慌忙叫道:“住手!”

那惡仆卻沒有收住手,一把推在年輕人胸前,年輕人唉的一聲叫喚,就坐倒在地,那門簾自然也就放下了。

“住手,讓你們住手!”韋諒此時魂都要飛了,沖上去厲喝。

躁動的家奴們總算被制住了,韋諒來到那簾子前,想要去掀,卻又不敢。

大冬天的,馬上就是年關,他卻是冷汗涔涔,仿佛如三伏天一般。

他回頭望着葉暢,目光中既有怨毒,還有更多的是不解。

“高……高将軍!”他在簾外猶豫了會兒,終于開口:“不知将軍在此,卑職……卑職失禮了。”

“失禮?咱看到的卻是你威風凜凜呢。”高力士淡淡的聲音傳了出來。

果然是他,果然是高力士!

韋諒額頭冒的汗更多了,他父親是韋堅,對于高力士,自然不陌生。

李隆基還是王子之時,高力士便是他身邊的内侍,在李隆基發起的兩次宮廷政變當中,高力士都扮演了很活躍的角色,故此,高力士一直得李隆基信任。他雖然不是權閹,影響與權勢,卻不比漢時那些著名的權閹小。

太子李亨,見了高力士,也要稱之“二兄”,諸王公主呼之阿翁,驸馬輩喚他“爺”,便是李隆基,于人前呼之,也多爲“高将軍”而不名之。高力士并不擅權,聲名甚好,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乃是天子李隆基心腹中的心腹,他在李隆基面前說話的份量,絕不在宰執重臣之下。

他如何會在這裏!

李隆基待高力士亦是極厚,高力士在宮外有宅,而且娶有妻室。但在絕大多數情形下,高力士還是随侍在李隆基身邊。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興慶宮中陪着天子麽,怎麽會到香雪海來!

定然是葉暢的詭計……一定是他設計陷害!

此時韋諒心中深深後悔沒有聽盧杞的話了,隻要忍一忍,哪怕丢掉一些面子,至少不會處在如今這種局面。

“卑職不敢,卑職有罪,還請高将軍念在家父份上,寬恕則個!”他彎腰深揖,根本不敢擡頭,便這樣杵在簾子前。

葉暢終于從座位上起身了,邁步來到那簾子前,拱手一揖:“高将軍,某先告辭了。”

“參軍多禮,且去自便。”高力士的聲音很客氣。

葉暢拍了一下韋諒的肩:“韋戶曹,有件事情還忘了禀報韋戶曹一聲,這鋪子,某已經轉給高将軍了——哈哈,韋戶曹帶着人砸了高将軍的茶樓,當真是膽大啊。”

說到這,葉暢揚長而去,韋諒則是膝蓋一軟,險些趴在了地上。

自己……砸的是高力士的鋪子?

這絕對不是韋諒能承受的後果,甚至他父親韋堅也承受不起。當然,若是他們知道高力士隻是個幌子,葉暢把香雪海送給的真正主人是楊玉環,隻怕他們更會魂飛魄散。

韋堅父子本來也就是靠着鑽營而上的人物,并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唯其如此,所以才會更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

高力士沒有理睬他,而是咳了聲,又有個内侍掀開簾子,高力士背手出來,徑直從韋諒面前離開。

韋諒站在那邊,汗滾滾而下,他的人盯着香雪海,高力士必不是從正門而入,應該是後門。也就是說,高力士是配合葉暢演這一台戲。

這背後的深意,豈不是……陛下對他們韋家父子不滿了?

“韋戶曹,韋戶曹!”

高力士走了半晌,韋諒仍然保持着那姿勢站在那邊,有人推了他一把,他才踉跄一下,回過神來。

不行,他必須想辦法挽回——唯有找盧杞,他既然看出葉暢有所準備,那麽他必然有法子!

想到這,韋諒快步出了香雪海,一雙眼睛在大街上逡巡,希望找着盧杞。但讓他失望的是,在長街之上,雖然看熱鬧者甚衆,卻絕無盧杞的身影。

那厮……走了?

韋諒心中頓時涼了半截,旋即意識到,盧杞定然也是看到高力士離開了。以盧杞心性,發覺事情竟然變得如此不可收拾,特别是幹系到高力士這樣的天子近臣,他會做什麽選擇?

當然是有多遠避多遠!

“盧杞,你想要獨善其身……休要做夢!”一刹那間,韋諒将全部怒火都轉到了盧杞身上。

在他看來,盧杞獻計算計葉暢,這便是錯的,然後未能堅決阻止他再次來找葉暢麻煩,更是錯的。兩件事情加在一起,錯上加錯,自然全部責任都應該是盧杞的!

他失魂落魄走出來,卻不知在人群之中,剛剛趕到的王忠嗣看到這一幕,眼神有些異樣。

韋諒都這模樣了,各家惡仆自然是各自回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長安縣的差役們此時姗姗來遲,他們能做的,也隻有洗地了。

香雪海樓上雅室,李騰空面色複雜,深深吸氣呼氣,讓自己怦怦直跳的心恢複平靜。

她眼中還是葉暢的身影在晃——她并不害怕方才發生的殺戮,在洛陽城外,她早就見識過葉暢的手段,知道葉暢并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之輩。而身爲李林甫的女兒,她更是明白,站在某個位置上,有的時候殺戮是不得不去做的選擇。

但高力士的出現,還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葉暢若是與高力士扯上關系……

李騰空微微有些黯然,終于明白,父親爲何不但不阻止自己來看這場熱鬧,甚至還有鼓勵的意思。

老仆李肥不動聲色地道:“小娘子,當行咧,回去遲了,相公怕會責怪。”

“是……是……”李騰空低聲應了,然後起身。

李騰空是最後離開香雪海的,其餘人等,無論是看熱鬧的,還是别有用心的,都早已經離開。在李騰空離開的同時,離着香雪海不遠的一處小巷子裏,盧杞鼻青臉腫地爬了出來。

他喘着粗氣,看着四周,雜亂的腳步聲已經遠了,但肉體上的疼痛,卻仍然盤踞在他的身上,估計沒有十天半月,是脫不了的。

遠遠的還傳來說話的聲音。

“爲何不幹淨利落地了結了這醜鬼,方才咱們做得很幹淨,沒有人看到。”

“自然要留着他,總得有人出來頂罪。”

“頂罪?”

“韋諒那小小戶曹,也敢砸高将軍的茶樓,這背後若是沒有人唆使,誰能相信?誰是最合适的人選,毫無疑問,便是這醜鬼了。”

“你是說……”

“對,韋諒自然會來收拾這厮,這厮想要活命,隻怕難喽……而且不僅是他,便是他家人,也會受其所累,他啊,這回可慘咯!”

盧杞渾身一抖,原本滿是怨毒的眼中,突然間充滿恐懼。

他當然知道是誰派人乘亂将自己拖到這僻巷來痛毆的,因此心裏原本已經在想着要如何報複,可此時他才意識到,在韋諒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他的處境有多麽危險。

韋諒必須要有一個替罪羊,最合适的替罪羊,自然是他這個出謀劃策的家夥。

若是他能第一時間到韋諒身邊,爲他獻計如何應付高力士的怒火,那麽事情還有轉回的餘地,可是他卻被人拖走。這個時候,韋諒應當已經離開香雪海,并且已經在布置向高力士賠罪事宜了。即使韋諒蠢到沒有想到将他推出來當替罪羊的地步,葉暢也會設法讓他想到這一點!

那麽,盧杞接下來要面對的,倒不是葉暢——毆打了他一頓,又将他逼上絕路,葉暢應當已經滿意了,倒是韋堅韋諒父子,絕不會饒他。

怎麽辦?

想到這裏,盧杞身體抖了起來,難道說他要就此再度灰溜溜離開長安?不,這一次與上一回不同,上一回他能安然離開長安,那是因爲葉暢實力有限,未能窮追猛打,這一次……莫看毆打他的人已經離開,但誰知道暗中還有沒有人盯着他?

更何況,最危險的敵人,乃是剛才還是他盟友和靠山的韋諒。

必須……除了韋家父子,唯有扳倒他們,才能避免被他們抛出去充當替罪羊的命運。

這一刻,盧杞最恨之人,瞬間就由葉暢變成了韋堅韋諒父子,他心中轉動着的惡念,也盡是如何讓韋堅韋諒父子迅速垮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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