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黑黝黝的,看不出什麽來,遠處也不象往日那般有犬戎警騎手執的火把光芒,在他身後的遠方,隐隐傳來了什麽聲音,據葉暢所說,那是城中士兵正在集合準備夜襲犬戎人。
“一定要拉緊咱啊。”邊令誠回頭看了一下身邊的人。
“邊公隻管放心,我們幾個人拉着呢,都放下去十餘人了,必定穩當。”上邊的人笑道。
邊令誠這才跨進吊籃,那幾人覺得吊籃一沉,都在心中暗罵,死太監沒了那貨兒倒盡長膘了。不過口中卻殷勤地道:“邊公,你坐好,我們放了。”
邊令誠又叮囑了聲小心,然後就感覺到吊籃緩緩下沉。城牆并不高,一會兒就到了底,已經先下來了的葉暢過來,将邊令誠扶起:“邊公,當心。”
邊令誠望着他:“馬呢?”
“已經牽過了壕溝,就等邊公了。”葉暢笑眯眯地道:“咱們可要快些,莫要錯過了時機。”
“那是,那是!”邊令誠連連點頭。
先下來的善直早就搭起便橋,邊令誠搖搖晃晃經過便橋過去,便看到南霁雲牽着馬兒等着他。将他推上馬之後,南霁雲有些厭惡地在外罩的棉衣上擦了擦自己的手,不一會兒,葉暢等人便也跟了過來。
衆人上馬小心翼翼地借着星光而行,大約行出半裏許,便聽得身後的城中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邊令誠回過頭去,向着城中望:“他們開始了!”
“是開始了。”葉暢低聲道。
然後便聽得噗噗聲不絕于耳,還有慘叫哀嚎聲,邊令誠駭然回頭,隻見自己帶出來的八名長随有五名已經開始萎頓倒地,另三名愣在那兒,不知所措。
他們的不知所措沒有持續多久,騰出手的南霁雲與善直緊接着又挺刃刺擊,瞬間就将這剩餘三人殺了。
“葉十一……你這是做什麽……”邊令誠顫聲道。
到此時,邊令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葉暢要拿他去投降犬戎,因此問了一句之後,立刻又道:“我願降,我願與你一起降土蕃……”
“狗閹貨,果然是個沒種的東西。”南霁雲呸了一聲,一把将他從馬上揪了下來。
摔倒在地上的邊令誠看着葉暢也下馬,然後慢慢來到他身邊,伸手便在他背上背着的包裹摘了下來。
“葉……葉十一郎,我們……你自己說了,我對你恩重如山……你别殺我,念在我對你的恩情上……”
“恩重如山?想着勒索我的恩确實重如山啊,帶着甲士去逼我來邊關的恩亦是重如山……到了這裏,還想方設法算計于我,邊公,正是因爲你待我恩重如山,我才不得不想着如何回報你。”
“你……你這是何意?”
“很簡單,邊公此時心中對置邊公于死地的皇甫惟明定然是恨之入骨對不對,我會替你将他掀翻的……不過,要想将他徹底扯下來,還需借邊公人頭一用。”葉暢打開包裹,确定裏面是邊令誠寫的密奏,便向邊令誠晃了晃:“這東西僅是如此交上去,畢竟缺乏說服力了些,但若再沾上邊公的血……”
“不要,不要啊!”邊令誠大叫起來。
但是已經晚了,葉暢手中的劍已經刺入他的胸膛。他感覺到劇痛,原本叫嚷求饒的氣力,在這疼痛中迅速消失了。
“饒我……”
他還徒勞地喊,便看到葉暢俯下身,将那密奏在他胸口擦了擦,口中還說道:“沾上一點就足夠了……太多了若将字迹弄糊了反而不美。”
這一刻,邊令誠心中恐懼已經到了極限,他的意識也有些模糊了,唯一想着的,就是自己當真不該招惹葉暢,既然惹了,就應該将之徹底除去才是。
畢竟這厮,可是有睚眦必報的名頭的,自己怎麽就被他貌似忠厚的外表給蒙騙了呢?
然後,葉暢右手一用力,劍透肌體,貫入邊令誠心髒。這個宦官叫了一聲,四肢便開始抽搐起來。
拔出劍之後,葉暢想起那麽多小說中出現的右心人,毫不猶豫在邊令誠喉管上又來了一劍,這樣就是他心髒長得偏了,也休想再活命。
“殺便殺了,恁的多話。”南霁雲見葉暢收拾好東西又上了馬,不滿地道。
“唔,第一次做這等事情,有些緊張,難免羅嗦了。”葉暢笑道:“南八,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有些不擇手段?”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閹宦又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幾日衆将士在城頭浴血,他卻還在花天酒地,一心隻想着保命。”南霁雲搖頭道:“參軍放心,某既是定下主意全力相助,便不會再有二意。”
葉暢笑着搖了搖頭,自己果然還是緊張了些,生怕南霁雲發覺自己的真面目後認爲自己不是所謂的明主啊。
他們遁原路返回,此時城中仍然一片喧嘶,他們收起便橋,南霁雲在城下學了兩聲鳥叫,不一會兒,上頭便又缒下了吊籃與繩索。
守在此處的,乃是岑參,見葉暢回來,他問道:“還順利麽?”
“還順利。”葉暢道:“前邊情形呢?”
“那厮的手下沒有任何反應。”岑參笑道:“他的保密做得比郎君你還好,根本無人知曉。”
“那麽走吧,我這麽久未曾出現,想來……楊景晖隻怕會起疑心。”
葉暢唯一擔憂的就是楊景晖,他是最有可能看破葉暢計策之人。不過當葉暢到了城前時,楊景晖雖然略有些狐疑,卻沒有說什麽,隻是奇怪葉暢此次出現得爲何有些遲。
“犬戎營寨有無動靜?”葉暢問道。
“并無動靜。”
“那麽他們當是嚴陣以待了……大夥吓得他們睡不着便足夠了,接下來各自歇息去吧。”葉暢道。
衆軍士叫嚷了好半日,原本以爲會進行一場夜襲,但聽得葉暢這樣吩咐,都歡喜起來。
到得次日,葉暢還在打着盹,突然間聽得外邊急促的腳步聲。他驚醒之後一躍而起,便看到李白快步走了進來。
“犬戎不對勁,葉十一,我懷疑他們逃了。”李白嚷道。
葉暢原本以爲是邊令誠失蹤的事情被發現了,沒想到卻是這個消息。他上城一看,見犬戎的營寨尚在,旌旗也在寒風中招展,但确實有奇怪之處:竟然沒有一人走動。
因爲隔着較遠,看不真切其間情形,葉暢當下問道:“誰敢近前一窺犬戎虛實?”
“我!”
南霁雲第一個應道。
葉暢看向楊景晖,楊景晖卻是避開他的視線。葉暢笑道:“既是如此,南八,你就去看看,勿貪功,有動靜就回來,我令城上弓弩準備接應你!”
南霁雲上馬出城,最初時還不緊不慢,随時準備調頭,但到得連犬戎營寨不過一箭之地時,發覺仍然沒有犬戎出來攔劫,他膽子便大了,綽弓搭箭,一箭射去,一面犬戎的旗幟頓時飄落下來。
犬戎營中仍無動靜。
城上諸人,屏住呼吸,看着南霁雲接近其營帳,犬戎紮營的水準實在不怎麽樣,南霁雲用套繩套住一處營帳,驅馬力扯動,那營帳頓時倒了下來,裏面亦是空空如也。
“嗬,退得漂亮。”葉暢這個時候也确信,犬戎确實退了。
“定是昨晚後半夜退的,我們這邊作勢要夜襲,他們便布陣以待,見我們未曾出來,于是立刻拔陣。”高适低聲道:“犬戎退得倉促,物資奇缺,若我們以輕騎随後襲擊,必奏奇功!”
“楊某不才,願追襲犬戎!”方才不敢出去的楊景晖道。
葉暢露出意動之色,不過略一猶豫,他又道:“事關重大,不隻是守城,卻不是我能做主,不妨報與監軍大使,看看邊公如何說。”
楊景晖暗罵了一聲,葉暢能将他指使得團團轉,靠的不就是監軍大使邊令誠的勢!他還說他不能做主,實際上這幾天邊令誠對他可是言聽計從!
不過葉暢既如此說,自然就要去請示邊令誠,衆人便向邊令誠住處行去。
邊令誠住在這小城中,卻還要講究排場,最大的衙署自然就成了他的住地,衙署後院收拾出來供他居住。衆人到得門前,便被他的人攔住:“做什麽,做什麽,邊公還在休息!”
“外邊犬戎有異動,某來拜見邊公,請邊公定奪。”葉暢笑道:“還請行個方便,進去通禀一聲。”
那攔路之人知道葉暢與邊令誠關系非同一般,因此面露難色:“葉參軍求見,原是不該阻攔,可是邊公有交待,他有公務,不可打擾……”
“軍情緊急,而且是好消息,想來邊公不會怪罪,還煩勞閣下入内。”
攔路之人琢磨了好一會兒,邊上楊景晖早就不耐煩了,卻不好開口。見葉暢神情也漸轉急,那人才勉強道:“既然如此,葉參軍且請稍待。”
他說完便轉入衙内,片刻之後,便聽得裏面一聲驚呼,緊接着許多人的腳步聲響起。葉暢皺着眉,看着楊景晖道:“别出什麽事情……”
話音未落,那人便又跑了出來:“不好了,不好了,大使不見了!”
此語一出,楊景晖心騰的一跳,他向葉暢看來,葉暢神情則肅然。
“休要驚慌,到底是怎麽回事?”葉暢問了一句,然後向楊景晖道:“楊将軍,事關重大,我覺得該将大使行轅圍起,莫要走脫一人,你以爲如何?”
楊景晖正待說話,心中突然一動,葉暢此時這般說,豈不就是要他來拿主意承擔責任?若是邊令誠真出了什麽意外,他豈不成了替死鬼!
“邊大使令葉參軍代理軍務,無論邊大使在不在,楊某都願聽葉參軍吩咐,一切都請葉參軍做主。”
他自以爲油猾的回應,讓葉暢舒了口氣,這樣一來,最後的一個可能的纰漏也被堵住了。
“既是如此,我就當仁不讓——來人,将大使行轅先圍住,休讓一人進出,楊将軍,你随我一起進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
楊景晖随他進了衙門後院,裏面邊令誠的随從都是一片慌亂,很快葉暢到了邊令誠的卧房,見裏面被子還是疊得整整齊齊的,他回頭對楊景晖道:“昨夜邊大使并未上床……”
楊景晖卻走向床頭,從那拿起一張紙來,打開一看:“葉參軍,這裏有一封信!”
葉暢心中一凜,邊令誠這厮竟然還留下了這封信!
楊景晖方才瞄了那信兩眼,若是信中有什麽不妥之處……
葉暢想到自己已經派人将行轅圍住,或許可以除了楊景晖滅口,因此倒也不急。然後他便冷靜下來,想到若那信中有什麽不對,楊景晖理應藏住信,而不是将之交與自己才對。
接過信來,看到上面并無署名,沒有指明是寫給誰的,心中便是一定,再往下看,不過寥寥數語,看完之後,葉暢啞然失笑。
雖然沒有署名,但毫無疑問,這信是寫給邊令誠身邊随從的。邊令誠隻帶了八名親信離開,其餘随從,都留在了行轅附近。他大約是怕随從發現他逃了,導緻整座城中失控,不能給他争取更多的逃走時間,因此在信中,他是說自己親自去督促皇甫惟明派遣援兵。
這個邊令誠,還玩了這一手,當真讓人驚出一身冷汗……不過也多虧了他這一手,将最後的一絲破綻也補住了。
葉暢臉上的笑容一閃而逝,然後目露驚懼之色。
“邊大使怎麽就這般奮不顧身……他……他……”
楊景晖在旁邊看他這模樣,卻是不以爲然。信裏說得比唱的都好聽,但楊景晖判斷,邊令誠已經逃跑了。
“葉參軍,現在邊大使不在,是否追敵,你拿主意便是。”他可不管邊令誠是不是跑掉了,繼續向葉暢請戰。
“既是如此,我給你騎兵三百,你去追襲犬戎,勿要貪功。”葉暢道:“另外,注意一下,若見着邊大使,護衛他回來。”
“得令!”楊景晖壓抑着歡喜,追敵隻要謹慎些,那功勞是鐵定的,加上這幾日守城之功,楊景晖覺得,自己總該時來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