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布置城防上,葉暢純是外行,雖然他知道棱堡知道交叉火力,可這些暫時都派不上用場。見那楊景晖頗有見識,葉暢便拉着他與高适,讓這二位來決定如何布防。李白跟在身邊也總是指手劃腳,不過大多數情形下都被葉暢無視了,倒是岑參,很是細緻地默記,顯是在學習如何布置城防。
到後來,葉暢幹脆不管這邊的事情了,他跑到了匠營駐地,看着工匠們升起爐火,開始打造兵刃。
在匠營這裏轉了一圈,吩咐了些事情,然後又去看了一下庫房。在這邊,葉暢發現了問題,皇甫惟明口口聲聲說是糧草辎重大多集中于化隆城中,但實際上庫房裏卻甚爲空蕩,這讓葉暢心中一緊:自己不會是被皇甫惟明耍了吧?
仔細推敲下去,倒真有可能,皇甫惟明沒有在化隆存放太多物資,那麽抛棄這個誘餌,對他來說隻不過是損失了五百不算親信的士兵,再有就是葉暢這個看不順眼的人……
一念及此,葉暢頓時跳了起來。
他從來是不憚從最大的惡意去推測那些算計他的人,這是他很不讨人喜歡的地方,也讓他樹了不少敵人。但是,這種性格,同樣也讓他不隻一次在陷入險境之前就嗅到了危險。
若是皇甫惟明真将他們犧牲掉的話,好一些還可以上報朝廷說他們是奮戰而死,不好的話,幹脆把化隆城丢失的責任完全推到他們頭上。
反正高适向他獻計時,知道的人不多,這樣就可以将大敗犬戎的功勞,全部收入囊中!
越想不對勁兒,葉暢神情凝重,看來自己最初的打算還不足,還得有更充分一些的準備!
“軍械倒是不少,立刻将民壯武裝起來,野戰是指望不了他們,但守城時在軍士帶動下還能起到一些作用……”
一邊想着,他一邊匆匆回到城上,到城頭時,見高适與楊景晖仍在那邊讨論,葉暢道:“爲備萬一,将絞車弩架上城頭,工匠那邊,我已經令他們加緊制造簡易絞車弩,能應付一時即可!”
“那是自然。”楊景晖道。
“以楊将軍之見,犬戎會在何時來襲?”
“犬戎得到消息需要一兩日時間,派人來确認再需要一兩日時間。咱們麥收入城,也需要四日時間。以我所料,應是八日之後。”
“如此說來,時間還來得及,那麽……楊将軍能否向皇甫大夫求援,哦,罷了,若你求得到援手,皇甫大夫也不會派你來了。”
“不過你的袍澤總還有關系,楊将軍,你遣人回去打探一下,爲何皇甫大夫會将那一千兵調走。”高适在旁道。
有一千五百軍士,再加兩千民夫,那麽此戰就不必太過擔憂了。
楊景晖很快就探得消息,這個消息讓葉暢咬牙切齒。原來邊令誠隻帶了五百餘人來,最初時還覺得大唐威壓四方,這五百餘人大多是跟着他來混功勞的,結果了解犬戎的兇殘之後,他便纏着皇甫惟明要護衛。他爲監軍使,要人護衛倒不算非分,可是皇甫惟明撥給他五百人他嫌少,而且指名要王難得部給自己護衛,皇甫惟明想到他曾經爲葉暢說話,一氣之下就将撥給葉暢的人手調了回去。
說到這裏的時候,楊景晖惱怒地道:“你說他一個宦官閹人,不在宮中好生服侍天子嫔妃,跑到這邊關來做什麽!這厮不是個好貨,當真害人不淺!”
他與葉暢是難兄難弟,故此有些牢騷敢在葉暢面前發作。但卻沒有得到葉暢的回應,擡眼去看時,發覺葉暢臉色寡白呆呆愣在那裏。
葉暢确實是呆愣在那裏。
邊令誠這厮,得了他的好處,原是想在皇甫惟明面前爲他說話的,結果卻變成這模樣了……果然,他不愧是曆史上鼎鼎大名專坑隊友的貨色啊。
坑了高仙芝、封常清,坑哥叔翰——問題是,現在他坑的可是自己。
“驢日的死太監,沒卵的貨色!”在心中大罵了兩句,葉暢知道,現在罵也晚了,除非他棄職而逃,否則便要面對這種尴尬局面。而棄職逃走的結果,必然是被朝廷通緝,抓着了也是死路一條。
自己終究還是對邊疆情形估計不足……
旁邊高适、李白與岑參都皺眉凝神,葉暢看了他們一圈,發覺大夥都是一籌莫展。
皇甫惟明既然做出抽調他們這邊部隊的事情來,顯然是被邊令誠激怒,既然看出邊令誠爲葉暢說話,就幹脆把葉暢坑了。因此,想尋皇甫惟明再派人來,那純是自取其辱,不到萬不得已,不可爲之。
“這樣吧,我回去見一見邊令誠,看看能不能想些辦法……”
葉暢琢磨來琢磨去,隻有尋邊令誠相助了。他看着高适,高适點了點頭,再看岑參,岑參多少有些不憤,而李白反倒覺得理當如此:“便是這樣,他找來的麻煩自然要想法子讓他解決,不過十一郎,邊令誠膽小如鼠,隻怕不會将自己的護衛借你。”
“護衛?”葉暢嘿然一笑:“隻要他護衛,豈不便宜他了!”
高适眼前頓時一亮:“若是有法子将他騙來,那自然最好,原本糧草匠營便是犬戎必取之地,再加一個監軍大使,犬戎如何會放過?”
楊景晖聽得他們在這算計監軍大使,饒是他對邊令誠也沒有半點尊敬,卻還是不禁變色:這幾位據說都是名動天下的名士,果然名不虛傳啊。
不過邊令誠那膽小鬼,豈敢以身爲餌?
“此事當真唯有十一郎去才行,葉十一,你是如何将我們三拐騙來此的,便如何将邊令誠也拐來吧。”李白笑道。
葉暢幹笑了兩聲,果然,沒有誰是傻子,李白他們三個現在也明白,自己上洛陽是特意爲拐他們三人而來啊。不過高适深沉、岑參内斂,不象李白這樣藏不住話。
說出來也好,說出來此事就揭過去了。
“如此,暢現在便去,總之要想法子将邊令誠拐來。”葉暢道:“這邊的情形,就有勞高公、楊将軍與二位了。”
楊景晖對于葉暢能拐來邊令誠是持懷疑态度的,但此時死馬當作活馬醫,也隻能硬着頭皮應下了。
葉暢返回洪濟城後,并未去找皇甫惟明,而是徑直來求見邊令誠。皇甫惟明雖是不待見邊令誠,不過表面上的禮儀倒還是做到了,因此邊令誠住入了城中少數完整的房屋,而那一千精兵營地便紮在邊令誠宿處周圍,将之拱衛起來。
看到這情形,葉暢更加肯定,邊令誠這厮實在是膽小如鼠了。
聽說葉暢求見,邊令誠倒沒有讓葉暢久等,一會兒之後,葉暢便進了他的屋子,恰好聽得他在大發脾氣,隻因爲這軍中未備****。
葉暢想起一事,笑着便取了一個小包遞上去:“邊公,邊地條件簡陋,沒有蜜汁亦是尋常,邊公想要吃甜的,某這裏倒是有些糖,邊公不妨嘗嘗。”
他獻上去的,乃是方糖。制糖術的改進,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将過濾後所得的白糖制成方糖出售,亦是他準備的下一個産業。
“葉暢,你爲何到如今才來見咱?”邊令誠讓随侍接過糖,他不怕葉暢害他,因此徑直取了一顆塞入嘴中,然後開口怪罪起來,不過隻說了一句就轉口風:“咦,好甜,好甜,沒有别的糖的澀味……葉十一,這必又是你搗鼓出來的新東西吧,不知它的配方是如何,抄一份送到我這來吧。”
葉暢笑道:“邊公這可就難爲我了,這是前些日繳獲的戰利品,我們初到之時便與犬戎交了手,邊公想必也知道此事?”
邊令誠哪知道這個,他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還有些懷疑:“葉暢你莫非騙我,犬戎哪有這等本領,他們會制糖?”
“太宗皇帝曾遣使去天竺學熬糖之策,邊公當知此事。”葉暢又道。
邊令誠仍然含含糊糊地應過,他還是不知,不過想來這等事情,回去一問便曉得,葉暢應該不敢騙他。
“天竺與犬戎有何關系?”
“犬戎與尼婆羅關系極睦,尼婆羅乃犬戎屬國,當初贊普松贊幹部除了迎娶我大唐文成公主,據聞亦娶了尼婆羅公主。”
“你别繞彎子說啊,直說,直說!”
“天竺有大大小小數百國邦,其中有些又是尼婆羅屬國,太宗皇帝時朝散大夫王玄策曾請尼婆羅出兵,破天竺摩揭陀國,故此,天竺制糖,便傳入尼婆羅,又經尼婆羅傳入犬戎。”
葉暢信口胡謅,所言半真半假,邊令誠如何能夠分辨?因此,他有些惋惜地道:“若是這糖是葉十一你制的,那該多好,那能給我賺多少錢财……”
暗暗罵了一句,葉暢笑道:“邊公若真想要,倒也不是沒有辦法,隻要咱們能勝了犬戎,俘虜其匠人,細細迫問來曆就是。”
“是極,是極,還是葉十一你說得對,皇甫惟明這蠢貨,在這邊多年,也不曾見他注意此事!”邊令誠大樂,原本是想立刻尋人去問皇甫惟明的,但一想到若是揭穿了,這其中利益自己就不能獨占,當下改了主意:“葉十一,你想法子打個勝仗……”
話說到這,他突然閉口,因爲他看到葉暢的神情有些怪異。邊令誠雖是欲令智昏,卻不愚蠢,頓時瞪圓了眼:“怎麽,你莫藏着掖着,有什麽就直說!”
“邊公不知道麽,莫非皇甫大夫沒有告訴邊公?”
“這個……這些時日他都躲着咱,能告訴咱什麽?”
“唉呀,皇甫大夫不告訴邊公,暢也不好說……”
“葉暢,皇甫惟明爲難你的時候,可是咱出面替你說話!”太監多疑,葉暢越是如此,邊令誠就越想知道其間有什麽因果,因此沉聲道:“你可要想清楚來,皇甫惟明并不待見你!”
死太監的眼光倒是毒,葉暢臉上卻又是浮起異樣的笑來:“這個……真不好說……”
“唔……莫非那日,你們是在演戲!”邊令誠見自己提到皇甫惟明不待見葉暢,葉暢露出這神情,頓時自以爲抓住了關鍵。
葉暢訝然相望:“邊公如何知曉……啊喲。”
見葉暢終于說漏了,邊令誠得意洋洋:“你快說,快說,瞞不住咱了,你和邊令誠究竟打着什麽主意!”
葉暢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邊令誠屏退左右之後,葉暢才壓低聲音道:“方才邊公要某想法子打個勝仗,某覺得奇怪就在這,一場大勝便在眼前,邊公竟然不知!”
“大勝?”
“對,可以獻俘于朝的大勝!”葉暢道。
邊令誠到這裏才數日,就被這高原環境折騰得脾氣大漲,因此聽得獻俘于朝,頓時眼前一亮:這豈不意味着可以回長安?
“說。”
“邊公慧眼如炬,我與皇甫大夫确實是在演戲,如今我帶着匠營與糧草在化隆,爲的是将犬戎自積石軍誘出。我獻策與皇甫大夫,犬戎出兵之後,皇甫大夫于半道劫擊之,必使犬戎首尾難顧,這豈不是一場大勝?”
邊令誠琢磨了一會兒,有些懷疑地道:“犬戎會上當?”
“上當的可能在七成。”葉暢笑道:“皇甫大夫已經決定,隻等犬戎出積石軍,便要全軍出擊。”
“好……好……”邊令誠說了兩聲好,心裏卻罵了一句“好個屁”。
這件事情,皇甫惟明絲毫不向他提起,意味着皇甫惟明有意獨占這大功勞!若是獲得大勝,他卻對此一無所知,憑什麽回長安獻俘,又憑什麽占據這功勞請求調回?
葉暢又道:“雖是如此,邊公也要小心,皇甫大夫不曾對你提起事,到時隻怕是想留邊公守洪濟城……我料皇甫大夫劫擊犬戎之處,應在數十裏之外,若是犬戎一部此時來襲洪濟城,邊公千萬要小心……”
邊令誠頓時大怒。
功勞不給他,守洪濟城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卻交與他?
不過想想皇甫惟明對自己的态度,邊令誠承認,這是極有可能的事情。讓他帶一千人守城……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怎麽守城他根本一無所知!
“葉十一,咱待你如何?”按捺着怒氣,他琢磨着如何去揭破皇甫惟明的打算,掀了桌子大家一拍兩散,突然見着葉暢的身影,他心中一動,開口問道。
“邊公待某,可謂恩重如山。”葉暢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