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父爲胡人,母爲突厥,據說他生父乃是姓康,又說他之母多年未孕,乃去山中“感應”而懷上了他,實際上就是與野男人偷情。後來他名義上的父親死去,母親改嫁安延偃,他因此冒姓安氏。
所以罵他雜胡,就是說他胡人雜種,就是揭他的面皮!
安祿山目中兇芒畢露,然後向左右示意。
頓時兩個胡人沖了過來,伸手便将那内監擒了過去。這胡人動作迅捷,周圍的龍武軍竟然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他們破陣而入,然後擒人而歸!
“啊,貴主,救命,貴主救命啊!”
“我安祿山食大唐之祿,忠大唐之君,我眼中,天下唯有一個貴人,那就是大唐天子陛下。天子之外,再無貴人!”那内監被擒到安祿山面前,胡人将他扔下了馬,他跪倒在地上瑟瑟發抖,還在大叫貴主救命,但安祿山一開口,便将他壓了下去。
安祿山盯着他,又慢慢道:“我爲大唐天子鎮守邊關,死于我手中的蕃人不計其數,你是什麽狗東西,安敢辱我?”
“某……某……”那内監已經完全沒有了此前的威風,他自幼在宮中成長,隻道出來必定威風凜凜,此時才知道,自己根本什麽都不是。
不等他說出什麽名堂來,安祿山便一夾馬腹,戰馬徑直踏了過來,直接将那内監踏翻在地。那内監慘叫出聲,安祿山已經驅馬從他身上踩過!
緊接着,安祿山身後的諸騎,也是一一從那内監身上踩過,那内監初時還慘叫,想要逃走,可是腿骨被踏斷,怎麽也使不上氣力,被兩匹馬直接踏過之後,頓時隻有叫喚的份。再過片刻,便連叫的聲音都沒有了。
當着蟲娘的面,他就這樣被踏死了。
無論那個内監如何嚣張,但他罪不至死,更不應當由安祿山來踏死——安祿山的嚣張跋扈,由此可見!
但旁人看到的隻是安祿山的嚣張跋扈,葉暢看到更多的卻是安祿山的陰險狡猾。
若沒有方才那番話,此事被告到李隆基那兒,李隆基必然大怒發作于他,但有了那番話,李隆基不但不會生氣,隻怕還會高興。
到李隆基這年紀,最怕的第一是死去,第二是失權。他懷疑猜忌一切有可能威脅到他權力的人,甚至包括他的太子,這也是三庶人案的根本原因!
葉暢記得原本的曆史中,安祿山進京,見了太子李亨亦不行禮,旁人相勸,他故作魯莽地說“臣愚知陛下不知太子”,于是甚得李隆基的歡喜。
連太子都如此,何況一個貴主?
看着地上的屍體,再看看安祿山一行的背影,葉暢覺得那些馬蹄仿佛是從自己身上踏了過去。
他方才隻要有絲毫應對不當,死的當真就會是他!
吸了口氣,葉暢轉過臉,看着蟲娘,蟲娘小臉闆着,眼中怒芒閃動,同時還有一絲恐懼。葉暢心中暗暗難過,她小小年紀,就成了安祿山向李隆基表達忠心的墊腳石。
安祿山極是精明,殺一個多嘴多舌的内監,根本不是什麽大事,李隆基絕對不會因爲這點小事情發落他。至于得罪了二十九娘,單從這位貴主沒有封号便可以判斷出,她絕不受寵。就算受寵也無妨,自從太平公主之後,李隆基對于公主參與政務便極爲忌諱,連會真長公主行事都是低調,何況一小姑娘?
“此怨……必報之!”蟲娘咬牙切齒地道。
“唔……”
“休要勸我。”聽得葉暢開口,蟲娘翻着他道:“你的婦人之仁莫要開口!”
“哈,不是勸你,我隻是想說我來幫你。”葉暢忍不住牽起她的手:“而且這種事情,就該交給我,你嘛,現在隻要快快樂樂地活着就好了。”
“快快樂樂地活?”蟲娘聽得這句簡單無比的話語,神情不禁複雜起來。
與葉暢結識以來,葉暢身上吸引她的,不就是那種讓人簡單輕松的快樂麽。
“我信你。”蟲娘道。
“現在安祿山正得你父皇信任,你回去之後便是找你父皇告狀,也沒有什麽意義,倒不如就當沒有這回事,有什麽煩惱操心的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葉暢又勸慰了一句,便領着他繼續上山。因爲這等事情發生,蟲娘的遊興大減,不再堅持要步行。在兩個慣于山路的農夫肩輿所擡下,她們沒用多久便到了山腰的藥王觀。
葉暢前些時日還來過一趟藥王觀,昨天得知蟲娘來意之後,他也遣人來此報信,因此觀中早有準備,觀主駱守一一大早便在觀外迎候,待見到蟲娘隻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時,心中驚訝萬分,臉上卻沒有絲毫怠慢之色。
這讓蟲娘甚爲滿意,她是第一次出來主持事情,也怕别人小瞧了。
因爲不是正祀,所以禮儀從簡,完成儀式之後,蟲娘替李隆基賜下道袍等物件,而駱守一也會來事,獻上了道觀中所産的苦茶——他還是想法子從葉暢這學去了炒茶的技藝,隻稱這“藥王茶”效果奇佳,長飲健體明目輕身長壽。
這些瑣事處置完畢,蟲娘完全沒有遊覽的興緻,徑直便要下山返回卧龍谷。見她始終興緻不高,葉暢便開口分她的心思:“貴主,不知今年球賽收益,可曾給貴主結算完畢?”
蟲娘眼睛頓時亮了一下:“聯賽十一月終了,收益亦在月初我來之前結算了。半年收益是三萬三千一百一十九貫,我有半成,便是一千六百五十貫……此次來藥王觀所賜道袍,便是我用此錢添賜,我還按着你所說,将五百貫獻與父皇賀壽,五百貫獻與太真娘子添衣,自己共得了六百五十貫。”
除了不知道蟲娘她得的錢是如何花銷外,這半年聯賽收益葉暢是知曉的——賈貓兒對他甚爲敬服,時間将聯賽開展中所遇難題拿出來向他請教,也不隐瞞收入。
半年時間,倉促舉辦,便有三萬三千貫的收益,倒是讓葉暢很驚訝。蟲娘得了一千餘貫錢,有餘錢打賞内監宮女,在宮中便有人爲她奔走了。而拿錢與李隆基、楊玉環之舉,更是讓她在宮中的地位顯著提高,也正是因此,她才能小小年紀,便擔下了重任,來此向藥王祭祀。
“來年的收益會更多,不過拿人錢财,替人辦事,貴主别忘了給他們頒獎啊。”葉暢笑道。
“那是自然,今年聯賽魁首頒獎,便又是我。”蟲娘提起此事,便極興奮:“你當時不在,真可惜了,萬人空巷呢。”
“雖未目睹,亦能想象。”葉暢自然知道這個。
“父皇還曾說你,也不知心中是哪來的奇巧,竟然一入長安便引領風潮。足球戲且不說,單那水泥,父皇已經命在宮中各處道路上鋪此物了,弄得韓朝宗還尋父皇抱怨,說是水泥産量不足,街道鋪就尚且不夠,要父皇召你重入長安,解決這水泥不足呢。”
葉暢哈哈大笑,這便是他給韓朝宗挖的一個坑了。水泥雖好,可是燒制起來耗能極多,長安附近如今植被已是不足,單燒水泥的柴木一項,便可以将南山砍光來。
“葉郎君你故意的?”蟲娘一見他神情,便明白這是他有意爲之。
“韓京兆這人,太過自以爲是,和他打交道,若不留些底,必然要給他牽着鼻子走。”葉暢笑着道:“倒也不算是故意爲難他,隻不過他休要想着京兆尹獨享水泥之利罷了。”
“葉郎君說得是,父皇也是這麽說的。”蟲娘點了點頭。
葉暢愣了一下,李隆基能在皇室衆多競争者中脫穎而出,締創了開元盛世,其政治眼光與韬略确實不同,韓朝宗隻能從自己所任的職務上考慮問題,他卻能更全面地考慮。
“陛下意在何處?”
“河東道。”
“陛下也欲用石炭?”一聽河東道,葉暢頓時明白李隆基的意圖。
河東道即是後世的山西,此時已經盛産煤炭,以煤燒制水泥,比起伐木爲柴總要好些。
“是,韓朝宗聽後隔了兩日又奏道,說除去河東道之外,河内郡亦可,而且……還奏舉你爲河内水泥大使。”
葉暢拿手一拍自己的腦袋,他如今對地理已經有些熟悉了,河内郡治下便包括後世的焦作,此時亦盛産煤炭,距離修武不遠。韓朝宗爲了讓他出仕,當真是煞費苦心,隻不過這“水泥大使”的官職,實在不大好聽。
“怎麽?”
“看來貴主如今在宮中有些不同了,這情形你都知道。”
蟲娘聽得這一句,臉上微微一紅,卻沒有再說什麽。
難道告訴葉暢,隻因爲這事與他有關,所以自己才會關注麽?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道:“你不願意随我入宮,可出仕總沒有關系吧?若你真想當這水泥大使,我替你去求……去求父皇。”
“莫,莫,千萬莫如此。我如今一身輕松,在家鄉隐居,正逍遙自在,千萬莫與我攬事。”葉暢雙手直晃。
“若你不出仕,如何能對付今日遇見的那安祿山,難道說,你所講要替我報複之事,就是哄我的?”蟲娘頓時雙眉豎起。
小姑娘反應這麽快,讓葉暢無奈撓頭:“便是當了那個什麽水泥大使,你覺得每日裏跟着石頭石炭打交道,能奈何得了那安祿山麽?”
“那隻是你進身之階罷了,先當水泥大使,二十年後,便可入京師爲相,那時便可替我出氣!”
“這個,韓朝宗坑了我幾回,他也未必懷有什麽好意。”葉暢知道若說自己無意出仕,隻怕蟲娘立刻要翻臉,因此便又坑了韓朝宗一回。
出仕後便會被束縛住自由,爲了那一點可憐的而且是随時會被剝奪的權力,完全失去自由……葉暢所不取也。
“唔?真的?”蟲娘有些懷疑。
“真的!”葉暢用力點頭,同時暗暗對韓朝宗說了聲“抱歉”。
“那你何時能回長安?”
“想來用不了多久,怎麽?”
“那個安祿山不會在長安呆太久,我想着要給他點顔色看看,要你出主意呢。”
這位貴主的心眼真不大,而且報複起來可謂從早到晚。葉暢笑着擺了擺手:“陛下問起此事,你隻管實話實說就是,至于報複之事,你千萬别說什麽,陛下會先讓你出一口氣,至于剩餘的,交與我。”
蟲娘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麽,但她心中是如何想的,葉暢就不知道了。
回到卧龍谷之後,葉暢才知道,自己的卧龍谷中,竟然有一位特殊的客人。
“是你?”
“前日不知是葉郎君,下邊人多有得罪。”來人笑吟吟擺手,便見一随從捧上一個錦盒,打開錦盒,裏面放着拇指大小熠熠生輝的珍珠共是十二顆。
這樣的珍珠,原本就是極難得,一般大小,就更爲難得了。
“遼東有女直,他們以名爲海冬青的鷹隼獵補天鵝,于天鵝嗦囊中得此明珠,每一顆都值十萬錢以上。我家大夫得知屬下曾經待葉郎君失禮,遣某來此賠罪緻歉,還望葉郎君不計前過。”
來人正是那天在路上與葉暢打交道的安祿山屬下,安祿山左右多是胡人,但也有少量漢人,他正是其中之一。
“還未請教閣下台諱?”
“啊呀,是某失禮,某姓劉,賤名駱谷,于安大夫帳下奔走。”
葉暢望着那盤珍珠,看上去似乎被其所迷住,實際上後世見慣了看種水晶制品的人對這些華而不實的玩物擁有天然的免疫力。
他隻是借此掩飾自己心中的波動:安祿山派劉駱谷來向他示好,究竟是爲什麽。
安祿山的屬下爲什麽要在長安城中刺殺他,又爲什麽現在跑來示好?
“劉郎君,前日路上之事,原本是誤會……”
“我家大夫卻不是爲前日之事,而是因爲帳下幾位弟兄在長安城中曾經得罪過葉郎君。我家大夫雖然遠在平盧,卻也聽聞葉郎君才名,早有拜會之心,此次因爲入長安急切,故此無法結交,他心中甚爲遺憾,遣我來,一是緻歉,二是緻敬。”劉駱谷毫不掩飾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