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啾!”
原本很想對着這一片銀碧的景色大發一下詩興,沒準還順口“山舞銀蛇、原馳蠟象”一下的葉暢,全部興緻都被一個噴嚏堵回去了。
真冷,不是一般的冷。
他的身體比較強壯,鍛煉是沒有停過的,但是這種寒冷還是讓他受不了。這也難免,卧龍谷的屋子乃是今夏時節建成,在趕工的情形下,細節就有些照顧不到,房屋雖然不是四面漏風,可保暖性真的不好。
“啊啾!啊啾!”
象是傳染一般,不隻他一人,周圍響起了一片噴嚏聲。
“如此可不成,貧僧倒是無礙,可這些娃娃們怕是受不得。”善直和尚甕聲甕氣地道:“十一郎,得升火!”
“隻是生火還不行,屋子得改造,我要起炕!”葉暢悲憤地道:“一定要起炕,要地暖,要空調!”
凍着他沒有事情,可不能把響兒凍着了,還有賜奴他們,這幾天來上學,可别一個個凍得直吸鼻涕。
起炕的事情比較麻煩,葉暢召來葉栉等工匠,将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衆人都沒起過炕,因此不太明白,隻能摸索着進行。好在現在葉暢不缺錢,短時間内便将砌火坑需要的青磚買來,當日下午,便乘着雪化開工了。
第一個火炕制成後的結果,是煙氣倒灌,隻能扒了重新做過。第二個火炕則燒不着火,空氣流通有問題,仍然隻能扒了重做。忙了一下午,就是這個結果,弄得葉暢也灰頭土臉。
知易行難,便是如此。他也不氣餒,指揮工匠開始起第三個火炕,做得一半,便聽得有人說道:“不成,這樣造起來,最後半邊冷半邊熱。”
聲音很熟,葉暢回過頭來,卻看到姐夫劉锟笑吟吟地看着他。
葉暢猛然一拍腦袋,自己怎麽把這個給忘了,請來的工匠是木匠和泥水匠,打打竈台還可以,但起火炕他們可不成。倒是姐夫劉锟,他原是好窯匠,這半年裏得了葉暢的資助,自己也起了窯,請了手藝高明的師傅,甚至還鑄出了銅活字,他才是專家。
“姐夫,你怎麽來了?”
“眼瞅着快過年,送你姐回娘家送節啊,連這一茬你都忘了?”
“啊喲,我忙糊塗了。”葉暢笑道:“不過你來得好,我在這做火炕,如何通風如何均熱,你可是最拿手,你來,你來!”
劉锟也不客氣:“隻道十一郎無所有能,原來也有不行之處啊。”
在他的指導下,第三座火炕起得就容易得多,到夜幕降臨時,這座火炕建成。但是剛建成濕氣重,當夜是不可能使用的,葉暢讓人把火升起來之後,便拉着劉锟到一旁說話。
劉锟嘴裏說是送姐姐回娘家,實際定然有事,這個姐夫心裏藏得住事,葉暢很明白這一點。
“姐姐在嫂子那邊?”
“是,她如今漸顯懷了,我不讓她到你這來,你這路不好走。”
“唔,雨雪天,路滑,你不讓她來是對的……”聽得這個,葉暢的心微微緊了一下。
他姐姐懷有身孕,而這個時代,女子生産的死亡率極高,據說接近三成。如今他倒是有一些資本,可以請來最好的醫生穩婆,可是面對這件事情,他仍然很擔憂。
以前還未太介意此事,可今日起炕,讓他明白不可事到臨頭再動作了。
“過完年,我便延請好的婦科與兒科郎中,還有好的穩婆……嗯,就以編撰育兒經。”葉暢心念一轉,就想到了一個意:“編的時間長一點,讓他們在咱們修武呆的時間也長些,哪家婦人要生娃了,便請他們集體出診。姐夫,你看這樣如何?”
爲了他姐姐要生娃的事情,鬧得這般聲勢,饒是劉锟知道他向來有大手筆,這時也禁不住目瞪口呆。見他半晌不說話,葉暢有些不滿意了:“怎麽,反正是我掏錢,姐夫還不樂意?”
“樂意,樂意,哪能不樂意!”劉锟忙不疊地道:“不過,十一郎,我這次來,還有别的事情要與你商議,你說的那造高爐的事情,咱們何時動手?”
葉暢曾經不隻一次跟他說過,高爐不僅可以用來燒制陶器、瓷器,甚至可以煉制比瓷器更爲透明的玻璃,冶煉出更多更好的鋼鐵。劉锟的性子有些沉悶,對于燒窯卻有極大的興趣,改進窯爐也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如今葉暢有明确的方向,他哪能不心急的。
“我的陶活字還沒全造出來,你何必急,而且陶活字隻是最初,下一步便是用陶範制鉛活字。”葉暢啞然失笑:“況且,我讓你先尋一些高明的窯匠,你尋着沒有?”
劉锟道:“未尋着哪裏會來找你,我已經找了六個師傅、十個學徒,隻等着米下鍋呢。”
說到這裏,劉锟有此不好意思:“十一郎,這怕是要花不少錢……”
“錢不是問題,姐夫不必操心這個。”葉暢打斷了他的話。
如今錢确實不是問題,從長安回來時李隆基的賞賜、賀知章韓朝宗等人的贈禮,還有玉真長公主、二十九娘的賜贈,讓葉暢成了個小财主。而且紙坊每天都在給他帶來數貫的利潤,雖然他說将紙坊劃到了小娘名下,可現在還是歸他使用。
“那就好,還有就是……他們說了,若是研究出新的制爐之法,他們也要用。”
這個條件就有些過了,葉暢出資出力召集衆人來研究新的制爐之法,那麽研究成果理應葉暢享有才是。但如今大唐經濟繁榮,即使重金,也未必能聘到敝帚自珍的工匠,不答應這個條件,那些到哪都不愁吃穿收入的匠人,如何願意爲葉暢效力?
哪怕葉暢開出的價錢,比起他們平日的工錢要多出幾倍,都沒有用。
“可以,不過大夥要立文書字據,唯有參與此項研究者,方能使用。”葉暢微微撇着嘴笑道。
工匠們的小生産者心态,讓他們看不長遠,便是允許他們使用新式的高爐技術,他們如何能競争得過自己!
“當真允了?”劉锟聞道大喜,他原本還琢磨着怎麽勸說葉暢呢,卻不曾想葉暢自己就同意了。
有劉锟來此,接下來起炕就容易得多,隻是兩日功夫,卧龍谷所有的房子都起了火炕,一些經常活動的屋子甚至還利用火炕餘熱設了地暖。自然,這地暖甚爲簡陋,作用也有限,但對于慣于享受的葉暢來說,這已經是生活的一大改善。
“唔,還有自來水得弄起來……”
一邊琢磨着還有什麽方法可以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葉暢一邊滿意地打量着屋子。經過改造之後,屋子的舒适度要好得多,可惜的是,光線較暗的毛病,在玻璃研究出來之前,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了。
“這個……十一郎。”
葉暢正歡喜時,旁邊的匠人卻眼巴巴地說道。
“啊,怎麽了?”葉暢方才給他們結算過工錢,比起一般的工出價略高,但也不至于高到讓人把他當成冤大頭的地步。若是匠人貪心不足,葉暢也不吝于給他們一點教訓。
“是這麽一回事……見了郎君火炕,某亦有意回家自備,不知郎君是否允許?”
“原來是這個,小事耳,你隻管去做就是……哦,對了,今後旁人要是請你們起火炕,你們也隻管做,不必來問我。”
聽得葉暢這話,這幾名匠人頓時大喜,一個個深揖長拜:“謝郎君厚賜,郎君府上若有什麽雜事,隻管令人吩咐一聲,我等随叫随到!”
這可不僅僅是起火炕讓他們家冬日免受凍寒之苦那麽簡單,這幾乎就是贈了他們一條新的生财門路。他們幾人算是都學會了,隻要再招兩三個徒弟,便可以帶隊去替人盤炕。他們都體驗過火炕的效果,可是知道城鄉富裕之家,都少不得要務有這東西。
一個冬天花上幾貫的柴錢,甚至可能就是自己上山劈柴來,便能夠維持溫暖,這種事情,稍有些好享受的人都會去做。
“不過在此之前,先還得再替我起三座火炕。”葉暢琢磨了一下:“我兄長家中,也正要此物。”
“自然效力!”衆人都喜滋滋地道。
有了葉暢這邊的經驗,他們回到吳澤陂起炕就要輕車熟路得多。最初時見葉暢帶着這麽一群匠人來,方氏還有些驚慌:“十一郎,你這是做什麽?”
“嫂嫂放心,我是來送溫暖的。”葉暢呵呵笑着說了句冷笑話。
待聽他說完火炕的作用,方氏粉頰微微浮起紅暈:“十一郎倒是會享受,心思盡在這些事情上啊。”
“嫂嫂此話可說得……”葉暢正待反唇相譏,忽然間見淳明急匆匆跑了進來:“郎君,郎君,有客人來訪。”
“客人?”葉暢一愣,都快年底了,怎麽會有客人來訪?
“來的人排場好大,崔秀景隻是多問了兩句,就挨了耳光。”淳明告狀道。
“是什麽人?”葉暢頓時有些惱火,崔秀景擅造船,隻不過現在無事可做,因此給他當個看門的門房。但是打狗要看主人面,誰打他,就是瞧不起葉暢!
“不肯說,郎君你快回去看看吧。”
淳明也有些害怕,來的人太過強勢粗暴,若是葉暢再不回去,隻怕都要将卧龍谷拆了。
“我這就去。”葉暢心中火起,起身便向方氏告别:“嫂嫂,我……”
“你勿急。”方氏擺了擺手:“你在附近聲望極高,來人敢如此無禮,無非是視國法如無物……能如此者有二,一是山中盜寇,他們自然妄顧國法,二則是官府中豪強,他們敢于淩駕國法之上。雖然北方山中,常有盜寇出沒,但是未聞有至覆釜山者,況且盜寇下山行事,唯恐爲人所知,哪敢如此嚣張,故此不是他們。唯有官府中人,特别是那些執賤役者,狐假虎威,敢于如此。”
葉暢方才是關心則亂,現在聽方氏一說,便也明白,官府裏的某些人物仗着權勢橫行霸道慣了的,這批人應當不是修武本地,否則多少會給他面子。
“一夥外地來的官府中人,到你這耍橫,你不必太過擔憂,在族中點上幾十人随你一起去,若是真有什麽動靜,隻要能護着讓你走就成。”方氏捂着嘴笑道:“既然是來尋你麻煩的,自然知道你交結廣闊,連小小貴主都能搭上,隻要未能當場處置了你,他們就不敢太過亂來,避免你求貴主報複。”
葉暢有些無語,最初時方氏還是在替他出謀劃策,後邊就是調侃他了。
不過他還是依着方氏所說,在吳澤陂裏喚了幾十人,浩浩蕩蕩沖回自己的卧龍谷。才到谷口,便看到幾十個人堵在那裏。
“這是怎麽回事?”葉暢沉着臉,看到自己充作圍牆的木栅欄都被拆下來點火當柴,便喝問道。
“喲,咱家在長安城裏砸了四五品大臣的大門都沒有人說廢話,到你這邊,隻是拆了幾根爛木頭生火,便唠叨起來?”那邊一個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小子,來尋你,是你的福氣……”
葉暢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下:這厮是個沒卵的太監!
“汝是何人,爲何到我家來?”如果對方是兵丁軍士,葉暢還有心理準備,可是竟然是太監,這就讓葉暢很是吃驚。他不知道大唐是否有内監不得外出的規矩,但可以肯定的是,一般無事之時,太監是不可能離開京城皇宮的。
葉暢的眼神頓時冰冷,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鹹宜公主府!
公主府裏總有内監的,以鹹宜權勢,她府上内監去砸四五品官員的大門,當真不會有什麽承受不起的後果。
“還愣着做什麽,你便是那個葉暢對不,貴人已經在莊子裏等着你了,速速去拜谒。”那内監在火邊上喝道:“什麽破地方,恁的冷,攤上這一場,當真是老子的晦氣!”
“貴人?”葉暢的眉頭又皺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去見見這位貴人吧,躲是躲不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