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郎,搭屋建房修橋鋪路,乃是極爲謹慎的事情,三個月想成事,幾無可能。除非十一郎你請得仙家法術,可爲這點事情用仙家之術,不免太過浪費……”
“叔祖忘了我修虹渠引水的事情了,你們以爲要一個月才能完成的工程,頭尾我隻用了三日。”
“那是取巧……”
“這個也可以取巧啊。”葉暢笑眯眯地道。
“那你說如何取巧吧。”葉淡樂見其成:“老夫我也跟你學上一學。”
“仍舊是分組、分段,統籌兼顧。”葉暢道:“不過先是放火,今年天旱,燒荒須得謹慎,此事得安排好來。叔祖看這圖,我将圖上共分爲十五段,将所有來幫忙之人便分爲十五組……”
十五組,每組都是十人,一共是一百五十名青壯勞力,再加上數量兩倍于此的婦人、老人和孩童組成的另外十五組,葉暢将整個吳澤陂中願意來幫忙的人都分成組。一共三十組,每組各有頭目,葉暢自己又點了平時誠實可靠的五人作爲督導,專門巡查各組工程的質量,以防止有不對之處。然後再許下賞格,每組當中,青壯男子每日可得三文錢,青壯婦人和五十歲以上的老男子可得兩文,其餘人等可得一文。每七日總評一次,總評進度得分在前三的三組,可多一日工錢,而在後三的三組,則扣一日工錢。
這樣一來,工程的資金投入就大增,每天要花掉一貫多錢,這還不算财料費用。葉淡立刻又開口反對,因爲他知道葉暢的家底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的消耗。
“叔祖放心,會有人送錢來。”葉暢對這個倒是信心滿滿。
“誰還會白送錢與你用?”葉淡搖頭:“十一郎,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可是錢這東西,大手大腳亂花不成……”
“自是有人會送來,早就說好了的。”葉暢道。
他話聲才落,便聽得外頭有人喊:“葉十一,葉家十一郎?”
“來了來了!”淳明立刻跑去開門,很快門就被打開,覃勤壽與林希柽牽着匹驽馬出現在門前。
“覃掌櫃來得好快!”葉暢起身見禮。
“能不快麽,前日你可是都說了,要三日内來尋代,若是過了三日,便要另覓别家了。”覃勤壽苦惱地道:“你可知道,三日裏湊足五十貫,可是多不容易!”
“有勞,有勞,我這邊不是事急麽?”葉暢哈哈大笑。
他們前日進縣城去見縣尉前,葉暢曾拐到集市中去,隻是對覃勤壽說,自己有一個發财的點子,願意說與覃勤壽聽,隻請覃勤壽三日内湊齊五十貫錢拿來。
若是别人說這話,覃勤壽定是當笑話聽,沒準還讓林希柽将說的人揍上一頓。但說話的是葉暢,他就得好生考慮一下——畢竟葉暢表現出來的能力,已經不隻五十貫了。但讓覃勤壽立刻下定決心拿出五十貫來,也是不現實的事情,所以葉暢又給了他三天時間。
葉暢相信,這三天裏覃勤壽肯定會打聽自己的動靜。
“聽聞葉郎君竟然能請動菩薩審案,實在是讓人敬服啊……”寒喧之後,覃勤壽果然提及此事:“十方寺菩薩審案之事,已經滿縣皆知,十一郎大名也已如雷貫耳了。”
若不是聽說這件事情,覃勤壽也不會這麽快就下定決心。可以說,“菩薩審案”之事,是推動覃勤壽将五十貫錢送來的關鍵推力。
這也是葉暢意料之中的事情,經過後世市場經濟錘煉的他,很清楚造勢和借勢的作用。仙人點化、虹渠引水、菩薩審案對他來說都是造勢,與縣尉元公路結交是借勢,在小小的修武縣,他身上擁有的“大勢”已經足夠,覃勤壽又是一個足夠聰明和足夠有眼光的商人,自然知道,投資在他身上,絕對不會吃虧。
“我這五十貫籌來可不易,幾乎将老本都拿來了,若是葉郎君給我的主意不能見效,那麽我便要尋你拼命了。”覃勤壽開了一句玩笑。
葉暢随手便将折扇遞了過去:“拿去,拿到揚州、長安、洛陽賣去,區區五十貫何足道哉。”
覃勤壽接過了折扇,旋即一驚。
元公路與錢起可以看出,這折扇尚有些粗糙,上面無論是畫的墨竹還是寫的字迹,都帶着很濃的匠氣,但是覃勤壽看不出這點,他看得出的,是這種小玩意能在那些儒生當中引起多大的反應。
儒生好風雅,而且能讀書成士的,大多數都有些錢,若是能成爲進士,那就更是立刻發家緻富。榜下捉婿,雖然是宋時才有的典故,但在唐時,那些高門大戶之家,也是樂于與新科進士們聯姻。
對他們來說,用這樣的折扇來顯示自己的風雅,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這個……”
“我再教你,請巧匠造五百柄,其中一百五十柄,送與此科進士、明經,不收分文。其餘三百五十柄再拿出來售,每柄得售五貫錢以上。再制一千五百柄,待其餘三百五十柄售完後投入,此一千五百柄須不如前者,價一貫。到市面上有仿制之時,再降價以售……”葉暢又随口吩咐道。
這一個小小的分段銷售,既是考慮到廣告效應,又考慮到饑餓銷售法,還考慮到壓價傾銷打垮競争對手。放在後世,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手段,但在大唐之時,卻還沒有誰如此組合使用過。覃勤壽聞言目瞪口呆,甚至忘了呼吸,好半晌将臉憋得通紅,這才緩過氣來。
他是精明人,那柄折扇才值幾何,成本隻怕連一文都不到!這樣的東西,竟然把價錢賣到五貫?
“自然,你所制頭五百柄,若是以玉爲骨,以上好宣紙爲皮,莫說賣到五貫,便是十貫,隻怕也有人搶破頭要。”葉暢怕他不明白,又向他解釋道。
“我知道……”覃勤壽覺子發幹,聲音沙啞,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徹底明白葉暢之意。然後,他猛然叉手,長揖及地:“往日總以爲自己深知賤買貴賣之道,今日方知,某爲井底之蛙矣……葉郎君遇仙之事,确鑿無疑了!”
覃勤壽現在是真的服了葉暢了,也對葉暢遇仙之事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一鄉野少年,便是一時靈機造出了折扇,又哪來這般經營手段?
覃勤壽可以肯定,葉暢的提議能夠實現,不但能夠實現,而且效果會出奇的好,最後的影響會極大。隻按着葉暢所說去計算,第一批扇子,便可以賣得一千七百五十貫,第二批扇子又可以賣得一千五百貫,扣除成本,至少可以給他們覃氏帶來三千貫的暴利收益!
哪怕不求暴利,隻是單純做竹骨紙折扇,也意味着他們覃家的幾百畝竹林,今後會有一個穩定的收入來源。每年細水長流賺個一二百貫,對于覃氏家族來說,同樣是了不得的收益。
“可值五十貫否?”葉暢笑着問道。
“五百貫亦值也。”覃勤壽正色:“仆在族中,人微言輕,與君五十貫已經是仆能力之極限,但得君指點,仆此回之後,必可操持此事。待事成之後,再有重禮謝上!”
“再說吧。”葉暢一擺手:“事不宜遲,我這裏也正忙着,想必覃掌櫃如今也是歸心似箭,就不留客了!”
覃勤壽他們卸下錢,又施禮出門,林希柽跟在他身邊,還從來沒有見他如此端肅過。兩人牽馬出村,覃勤壽猛然想起一事,向林希柽道:“等等,咱們先回去。”
他去而複返,讓葉淡吃了一驚,方才十一郎隻是用一柄縣尉老爺看不上的折扇和幾句話,便換了這厮五十貫錢,莫非這個時候這厮已經省悟,跑回來找十一郎麻煩?
卻見覃勤壽上前又道:“幾次見郎君入城,都無物代步,此馬雖驽,但性子溫順,便贈與郎君,以解腳乏。”
說完之後,他徑直将馬系在葉家門前,然後轉身離開,步履匆忙,倒似有人在背後追趕一般。
覃勤壽這般機斷,倒讓葉暢對他又高看一眼,他以前不會騎馬,有匹性子溫順的驽馬來學習一下,也是件美事,因此他沒有拒絕。
“淳明,去将馬牽到後院去,好生洗涮,然後再割些草來喂它。”葉暢吩咐道。
“噢,咱們家有馬了!”響兒歡呼起來:“郎君郎君,奴奴去幫淳明割草喂馬如何?”
淳明懂得喂養大牲畜,這是葉暢在買人時就聽那段大德說過的,聽響兒這般歡喜,而那驽馬一雙大眼睛也閃啊閃的,倒與響兒的眼睛有幾分相似,葉暢含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好吧,你向淳明學着些,什麽草能叫什麽草不能吃,他可是知道。另外,喂馬時當心,莫驚了馬受傷。”
“郎君放心!”響兒與淳明拉着馬便向後院行去。
葉暢搖了搖頭,小孩子心性,喜歡動物。回過頭來,卻看到葉淡一臉怪異模樣看着他,與他目光相對,葉淡的身體猛然抖了一下,重重地打了個哆嗦,然後向後連退了幾步。
“叔祖怎麽了,莫非身上不舒服?”葉暢訝然問道。
“無事,無事……”
“那你如何這般,用這種眼光看着我,難道我臉上有什麽?”葉暢更奇。
“這個……這位覃掌櫃不會是中了你的仙術吧?”葉淡吞吞吐吐地問道。
葉暢聽了大笑,原來葉淡見覃勤壽竟然贈完錢又送馬,還以爲是被葉暢以什麽道術攝了神智,才會有此舉。他之所以躲遠些,便是怕葉暢也将他的神智攝去。
還沒有回應葉淡,聽得外邊又有人道:“葉家十一郎可在?”
“倒是訪客不斷……”葉淡嘟囔了一聲。
淳明與響兒都去了後院,隻有葉暢自己來門前招呼了。他到了院門前,也是一愣,然後行禮道:“我便是葉家十一郎,道長可是尋我……”
他還沒有說完,旁邊葉淡就擠了過來,這時葉淡倒不怕了:“咦,竟然是駱真人親自來了,十一郎,你怎麽連駱真人都不認得了!”
葉暢撓了撓頭,他确實不認識眼前的道人,以往遇着不識之人,總是有響兒小聲提醒,可這一次響兒不在身邊。
那道人倒是仙風道骨白須飄飄,他凝神看着葉暢,然後豎起手行了一個道禮:“無量天尊,十一郎大好,老道心中實是慰懷。”
“啊呀,原來是駱真人,我想起來了。”葉暢此時也憶起這道士的身份,他是藥王觀的觀主,據說乃是藥王孫思邈的再傳弟子,醫術甚爲高明,特别是一手鬼門十三針針炙之術,得了藥王真傳。
老道士這個時候上門來,也不知是爲了什麽事情。葉暢心中想起響兒所說,以往的葉暢,确實喜好尋仙訪道,幾乎欲拜入這個道士的門下,平時裏也最愛入山采藥。但自己魂穿以來至今,也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卻一次都沒有到藥王觀去,哪怕是傳出自己逢仙得遇藥王的消息,也沒有入藥王觀供奉香火。
或許正是因此,讓老道産生懷疑,要親自上門來看一看吧。
想到這,葉暢心中不免有些不爽,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自己才擺平了族中的事務,現在又來了一個道士,也不知道他會玩出什麽花樣來。
“無礙,無礙,那日與郎君診療,便知郎君醒後,神魂或有損傷。”駱守一見葉暢神情,便明白他所想:“現今來看,果是如此,葉郎君可是有些失魂?”
旁邊的葉淡頓時又是一個哆嗦。
“有些事情是記得不清楚了。”葉暢總不能說自己是破空穿越的千餘年後人物。
“此事當初貧道便有所察,現在讓貧道再與郎君把把脈。”駱守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葉暢原本想閃,卻發現這老道人雖老,動作卻不慢,幾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便抓住了他的手腕。
老道手中有功夫!
葉暢心中頓時一凜,擡眼看向老道,卻發現老道眼中此刻精光也是閃動,變得鋒利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