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宋陽這個仵作沒明說,大家也沒注意看罷了,死者的肩頸骨骼上,有銳物劃傷的痕迹。說着,宋陽伸手在自己的脖子根上拍了拍,示意屍體受傷的位置,随後繼續道:“這裏是大動脈。”
說完他才想起來,中土上沒有‘大動脈’這個詞。
還好,雖然羅冠沒聽說過這個名詞,但也能明白宋陽的意思……
看屍骨留下的傷痕,大動脈一定會被割破,導緻無法抑制的大出血,這才是薩滿真正的死因。
由此會有兩個可能,一是薩滿跌落時脖子刮到了鋒利石角,這種傷必死無疑,而且死得很快,薩滿絕不可能再走出這麽遠來到埋屍之地,屍體是被其他東西拖過來的;又或者,他摔下來的時候傷得不重,但走了一陣後遇到襲擊,動脈破裂。
不管薩滿遇到的是哪一種情況,都說明這座泥沼谷底有大東西……
又向前走進了一陣,羅冠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很低,隻有宋陽聽得到:“有沒發覺?”
宋陽同樣低聲回答:“好像蚯蚓。”
羅冠笑了下:“很大的蚯蚓!”
五感最明銳的兩個人,幾乎都能發覺,就在腳下泥濘地面深處,正有什麽東西輕輕跟随着他們……感覺有些像蛇,可是蛇不會在泥巴裏鑽來鑽去。
泥中的東西應該異常‘滑溜’,從始至終沒發出絲毫聲音,羅冠和宋陽能察覺到它,僅僅是因爲它在行動時,引出了些輕微震動。
隻憑一份震動,兩人沒法探出對方的體型,不過總不會太小了。
旁人還都一無所查,宋陽的手觸上了春衫刀柄,旋即又皺了下眉頭,對羅冠道:“刀子太短,怕是夠不到。”羅冠聳了下肩膀:“可惜,再有一支箭也就夠了。”
對方深藏于泥濘土中,想要殺它,憑着宋陽一行現在手上的家夥,還得現挖開地面……羅冠又笑了笑:“它最好别沖動。”
雖然小心,但談不上如何緊張,憑着宋陽和羅冠,徒手活撕獅虎之力,什麽樣的野獸也不放在眼中,大宗師那句‘它最好别沖動’,純粹是那頭‘蚯蚓’着想,它不動就算了,真要有歹意沖上來,就隻有死路一跳……可惜,‘蚯蚓’不這麽想,羅冠的話才剛說完,來自腳下的震動忽然急促起來,顯然它已發動全力,急速沖殺上來。
‘急促震動’僅僅是兩位頂尖人物的感知,其同伴仍懵然無知,宋陽揚聲提醒:“大家小心些。”
羅冠氣定神閑,同時對宋陽道:“交給我,正想看看它是什麽。”
宋陽沒廢話,直接把‘春衫’遞了過去,羅冠有弓無箭,再打鬥隻能赤手上陣,宋陽不是怕他會輸,中土世界上應該不存能把大宗師打敗的畜生。但宋陽擔心,即将竄上來的怪物,身體上會有長有毒鱗毒刺,空手相鬥太吃虧。
對抵到面前的寶刀,羅冠笑着搖搖頭,并未伸手卻接:“說了刀子給你用,我不用。”
不等宋陽再說什麽,羅冠就身形一震斜飛而去,‘蚯蚓’已經從泥濘鑽了出來……誰也不曾見過的怪物,黑黝黝、鬥大的一顆腦袋,速度奇快直沖隊伍裏看上去肉最多的那個人:慕容小婉。
怪物快但羅冠更快,一步搶到小婉身前迎上怪物,旋即羅冠把手中長弓挽出了一個花樣,當然不會是引弓而射,而是絞殺。
沒人能看得清他是如何做的,但弓弦已經明明白白地,絞住了怪物的頸子,旋即羅冠雙臂一甩,笑了聲‘出來’。
怪物被絞中了脖子,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藏在泥沼中的身體,硬生生被大宗師拔了出來,在半空裏甩出一道驚人弧,最終啪地一聲被摔在地面上,激得泥漿四濺。
而羅冠在一甩中,手腕同時用力一抖,運上了暗勁,怪物全身骨骼都被他抖得錯位散亂,落地後隻顫抖了幾下就告斃命。
電光火石間的動作,大宗師出手幹淨利落,包括宋陽在内,所有人都看得目眩神迷。
等回過神來,齊尚看着怪物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泥鳅成精了?要麽就是鳝魚怪。”
普通人大腿般粗細的身體,差不多兩個成人的身長,有些像大蛇但背上和尾巴上有鳍,身披細小鱗片外面滿裹黏液,再看‘長相’,眼小口大,唇角長了幾根長長的肉須,真就是一條大得匪夷所思的泥鳅。
不過也隻是外形相近罷了,宋陽掰開怪物的嘴巴,并沒有牙齒,而是好像螞蝗似的,長了三隻半圓形的鋒利颚片,看口器就能明白,這是種吸血的怪物。
宋陽松了一口氣,之前遇到的那具薩滿屍體應該就是死于‘泥鳅’之口,死因有了解釋讓他釋然不少,見了面的怪物總不如躲藏在暗中、讓人猜不透的怪物來得吓人。
見過奇花又見怪魚,齊尚忍不住又要品頭論足一番,不過這次才剛說了兩句,他就提起鼻子使勁嗅了嗅,皺眉道:“什麽味道?”
不知不覺裏,空氣中摻雜了一份古怪味道,不算臭,但略略有些嗆,聞得人有打噴嚏的沖動。
宋陽站起身,指了指‘泥鳅’的屍體:“它的味…死了之後,怪味就散出來了。”
羅冠殺了頭泥鳅精也沒什麽可得意的,擺手催促大夥:“趕路吧。”
衆人繼續前行,倒是宋陽對怪物有些戀戀不舍,拼着耽誤些時間,從挎囊中取出一隻瓷瓶、清空,随即有用手中刀解開怪物口器,收集了不少口涎,這才起身追上大隊。
天底下好像沒有齊尚不摻合的事情,問宋陽:“你剛才幹啥呢?”
宋陽覺得收獲不錯,笑眯眯地解釋:“吸血的怪物,腮中都會藏有毒腺,毒液不緻命,但一定是上好麻藥。那頭泥鳅這麽大的個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吸血,它的毒液一定了不起,等回燕子坪好好研究下。”
聽過解釋齊老大心滿意足地點頭,瓷娃娃卻驚訝開口:“這麽大的怪物還要偷着吸血…那被它吸的東西,得有多大?”
問題一出,宋陽和羅冠同時都是一愣,沉默片刻後,羅冠對宋陽緩緩搖頭:“那個東西…最好别出來。”
一頭丈多長的泥鳅算不得什麽,可是被這麽大的泥鳅偷血喝的東西,怕是真不能随便惹了。
齊尚從一旁接口笑道:“要我說,主要還是得看這種‘泥鳅’到底有多少,它們要是好像螞蝗那樣成群結隊,那就不用說了,附近肯定還會有真正的大家夥,否則它們早都餓死了;如果這裏就一頭的話,那就無所謂,也許是它偷吃了什麽仙丹靈果,修煉成精了,獨自躲在這裏……”
話沒說完,羅冠忽然站住了腳步,目光斜忒過來,對齊尚的道:“齊老大果然長了張好嘴。”
齊尚還不明白啥意思,宋陽則苦笑着,對所有同伴大喊一聲:“跑!”說着,青色光芒一閃,春衫又告出鞘。
而片刻之後,再不是隻有宋陽、羅冠能察覺出的‘震動’,連七上八下等人也都有所知覺,整座大泥塘都躁動了起來!
并非那個‘大家夥’,宋陽和羅冠能清晰探出,來得仍是‘泥鳅’,但絕非一兩條。究竟有多少?五十頭、一百頭或是兩百頭?羅冠也探不清楚,能确定的僅僅是,這泥塘中所有的大泥鳅,不知爲何盡數被驚動,正從四面八方向着衆人的所在之處圍攏而至。
這個時候哪會有人再遲疑什麽,盡數抽刀在手,放開腳步撒腿就跑!其間不知是誰,輕輕說了句:“氣味。”
也隻有這一個原因,被羅冠殺死的第一頭泥鳅屍體散出古怪氣味,驚動了蟄伏泥潭深處的同類。
跑是一定要跑的,而且還得向前跑……不知道這片裂谷到底有多寬,前路渺渺毫無概念,可如果回去的話,等他們再爬上斷崖,追兵估計也就應該到了,那是死路一條。
淤泥對闖入者來說是極大的麻煩,但是對于世世代代生長于此的怪物而言,卻毫無障礙,它們圍攏的速度遠超宋陽一行!
不長功夫,第一隻‘泥鳅’破沼而出,口器開阖撲向小婉,幾乎與此同時,一聲響亮叱喝,春衫爆起刀芒席卷而去!宋陽搶先出手,正正砍在了怪魚臉上。血肉之軀如何能和寶刀抗衡,‘泥鳅’吱吱慘叫中,鬥大的腦袋被劈成兩半,腥汁四濺慘死當堂。
小婉則怒道:“下一頭我自己來!”
婉大家把拳頭捏得嘎巴嘎巴響,先後兩頭泥鳅都隻盯胖得咬,讓她暴跳如雷……而随着宋陽出手,裂谷深處的殺戮也正是開始。
數不清的怪魚蜂擁而至,宋陽和羅冠分别放下身後背負之人,交給其他同伴那保護,兩人專心護住繼續前行不停的隊伍,又一次大開殺戒。
宋陽運刀如風,雖然手中寶刀并非龍雀,但每一斬依舊洪勇如雷、氣勢贲烈,刀鋒到處怪魚橫屍;羅冠有弓無箭,可也正因如此,在場衆人才有幸親眼目睹,早已失傳數百年、本來隻存于史冊記載中的古代武技:弓殺。
羅冠的弓不是凡物,能承載住大宗師霸道勁力的弓背、弓弦本身又何嘗不是殺人的利器?在羅冠手中,長弓翻轉如花,可真正落在手上的動作卻簡單無比,較真起來的話,就是一套、一絞,繼而咕咚一聲魚頭落地。
老頭子班大人混在隊伍中,眼看着兩位好手全力狙殺怪物,腦子裏莫名其妙地浮起了一個詞:西瓜。
宋陽劈腦袋,每次出手都如出一轍,一刀斬下,頭顱兩半,好像切西瓜;羅冠以弓做絞,反複也是在不停重複一個動作,收弓後必有一顆滾圓的腦袋落地,仿佛摘西瓜……
‘泥鳅’多不勝數,殺之不絕,再向前沖出一陣單靠宋陽和羅冠兩個已經沒辦法完全阻住它們的圍攻。
不過幸運的是,泥沼中的吸血怪物身形和大蟒有幾分相似,但肌肉、骨骼的結構上,更像是鳝魚、泥鳅,它們隻會撲、咬,沒辦法像蛇子那樣纏、絞,由此殺傷力也大打折扣。
另外它們是吸血獸,不會撕扯隻會‘吸吮’,受習性所限,所以在攻擊獵物的時候它們隻做兩個選擇,一是靠靈異嗅覺找出獵物血液最充沛之處,便如之前襲擊那個薩滿的情形;再就是選擇獵物面積最大的身體部分,至少要能讓它們的口器貼緊、切入。
就是因爲這兩重原因,‘泥鳅’不會直接從淤泥探出嘴巴去咬人腳,而是盯住目标後從泥塘縱躍而出,或者去咬脖子或者去撲前胸後背。
藏于淤泥中,泥鳅如魚在水來去無聲且速度奇快、動作靈活,可一旦竄出來,它們的靈活、應變和速度都會遜色許多,殺傷力大大降低,南榮、小婉、齊尚、巴夏這四個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怪魚在泥巴裏移動他們無從探尋,可是等它們跳出來,以這幾位好手反應,都足以應變、能夠及時出手斬殺怪物。
齊尚等人在泥鳅面前有自保之力,無疑大大減輕了宋陽與羅冠的壓力,一行人咬牙苦戰,同時行前急行,小婉雙拳貫耳,直接打爆了一顆怪魚頭顱之後,還不忘笑道:“這種魚看着吓人,其實也就那麽回事,我看比着劉二養的怪鳥差遠了。”
的确不是一個檔次上的怪物,那些泰坦鳥,普通的鋼刀看上去都不會受傷,戰力遠勝泥鳅。如果宋陽等人現在是被同樣數量的劉家軍圍住,也就不用再做無謂掙紮了。
整座泥塘都在躁動之中,從天空鳥瞰,花海中心無風自動,層層漣漪動蕩,景色煞是妖娆,又有誰能想到的,花根處正有一群人間好手,在和這世上聞所未聞的怪物做殊死搏鬥。
圍困、獵殺……突圍、急行,時間已經完全失去了概念,一行人不知向前沖了多久,激烈打鬥中體力被迅速消耗,齊尚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臉色煞白呼吸粗重,但他不肯多說一個字,隻是在心裏盤算得清楚:沒什麽可囑托的,若是告訴同伴自己快不行了,也隻有讓大家操心、拖累人的份,真到無以爲繼的時候幹脆就向外一撲,直接死掉,最幹淨省事!
吉人自有天相,齊尚的運氣一向不錯,這次也不例外,就在他打算放棄的時候,衆人耳中忽然響起了羅冠的笑聲:“到頭了,準備爬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