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嘯作訊,對院外的同伴來說是攻殺的命令,可是對院内的敵人而言,又何嘗不是遇險的警兆,片刻之後,随着一串陰聲冷笑,一個瘦小女尼從殿外急沖而至,身形快若鬼魅,加入戰團與天祛一起合擊宋陽。
在女尼身後,腳步聲騰騰,數十大漢手執利刃緊緊跟随。
服色鮮明,制式長刀,都是禦前侍衛。平日巡弋皇宮,專責護衛皇家。宋陽就算反應再遲鈍,也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青木從宮中返回别來禅院了。
這些侍衛都是靖王爲了保護賊尼安全,專門調來聽她号令的。而宋陽在地牢裏耽擱了良久才被提審,也是因爲之前青木在宮中得知有人闖入禅院,曾傳令等她回來後親自審問。
青木、天祛,兩人的武功都不弱于宋陽,合擊後立刻大占上風,再加上大群龍狼侍衛,宋陽被打得狼狽不堪。
苦鬥不過短短幾息,宋陽就被逼得連連倒退,暴躁中宋陽突然開聲大吼,雙手簸張十指如鈎,奮身撲向青木,完全是一副同歸于盡的架勢……這不是拼命,是送死。
青木咯咯笑着向後退開,避過他的撲擊,而猛撲時他身側空門大開,天祛怎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探手一記重拳正中宋陽肋下。宋陽嘶聲慘呼,撲到半空的身子被天祛的重拳砸得硬生生地向着橫裏飛開去,直接摔向正從側面包抄而至的侍衛群中。
走在最前的侍衛呼喝一聲,揮動戰刀向着宋陽當頭砍下能在宮内當值的侍衛都反應迅捷,但宋陽發瘋、中拳後突然摔飛過來,突然出現的變故還是讓他們的動作慢了一線。
宋陽來得太快,侍衛揮刀慢了一瞬;頭蓋是人身上最堅硬的骨頭,倉促揮刀未能蓄上力道;就在長刀砍上頭頂的同時宋陽雙拳貫耳也擊中侍衛……
侍衛七竅迸血倒地慘死,宋陽刀傷不算重但看上去着實吓人,鮮血沖頭頂泂泂流出,染紅頭發垂肩披面。
死去侍衛的長刀,被宋陽奪到了手中。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不過青木修爲了得,所有的變化她都看在了眼中,所以她疑惑。青木不明白,宋陽所處的境地雖然被動,但還不能算絕境,這麽跳出來拼命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如果不是莽撞,他挨了一拳斷了幾根肋骨;中了一刀頭皮被豁出一道大口子,圖的又是什麽?
下一個瞬間,青木陡然明白了……爲奪刀,宋陽此舉隻爲奪刀
青木自付見識不凡,可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這天下竟然真有這種霸道功法,一刀在手能讓凡人化身狂魔。
長刀在握,風疾火烈,宋陽裹着一身濃濃血腥,返身沖向兩個敵酋。剛剛還能穩穩抵住宋陽的天祛,此刻隻有急退一途。不是沒有機會擊殺宋陽,隻是和尚吃不準,自己在擊中敵人的之前,那把刀會不會先砍掉自己的光頭…他不敢賭,但是宋陽敢賭,他的每一斬都是孤注一擲。
赤手空拳,宋陽隻是上品武士,距離乙字宗師一線之隔,雖隻一線,卻是一重天地,但長刀在握時,宗師也要避其鋒銳,龍雀的殺法,有刀就是魔
青木與天祛一并退開,口中叱喝不停,命令侍衛沖殺狙敵。…。
殺人無妨,但是拼命這種事情,青木可不願意做。宋陽的魔刀勢子太強,不過他早有重傷在身,又能堅持多久?勝算仍穩穩握在青木手中,既然赢定了,又何必去和他拼。
何況到現在爲止,青木還沒弄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更犯不着和他拼死一戰。
數十個精悍侍衛揮舞長刀,随主官号令三五成隊彼此策應,圍殺宋陽滾滾相鬥。就在這個時候,院中突兀大亂,喊殺聲驚魂動魄,宋陽的援兵翻入高牆,終于殺到
天祛看了看殿内,宋陽被困于侍衛刀陣無法自拔,他暫時轉移精神,轉身走到大殿門口。
院中情形一目了然,天祛揚聲叱喝:“迎敵”
别來禅院沒有太出色的武力,但白塔寺有。天祛受國師之命,潛伏南理半生,收攏心腹培養好手,到了最近終于開始舉事,他來坐鎮禅院,手下的力量自然也一并帶過來,隻是輕易時,他和青木都不會動用這一批人罷了。此刻強敵入侵,他來不及去想對方爲何不怕‘璞玉’,更顧不得再隐藏實力,舉兵迎敵。
随他叱喝,禅房木門碎裂,護寺武僧盡數撲出,院中轉眼陷入亂戰。天祛目光陰鸷,正想開口說什麽,突然眼前一道金光乍現……羅冠獨立高牆,手挽長弓,向着他遙遙一射
天祛發覺危機時,金色長箭已近在咫尺,老和尚驚駭欲絕,用盡所有力氣提縱身形,以求避開大宗師奪命一擊,長箭與和尚擦身而過,直入佛堂大殿,正中龛中佛祖,在嘭的一聲悶響中,佛像爆裂泥沙翻飛四散。
佛像散碎的聲音太大,以至于幾乎同時爆發的另一聲悶響,被完全的掩蓋了…天祛也和龛中的那個泥胎佛祖一樣,身體爆碎……羅冠連撥了兩次弓,天祛終歸躲不開大宗師的絕殺,縱躍在半空裏的身體被第二箭穩穩擊中。
直到天祛死時,弓弦的嗡鳴才傳入他耳中。
羅冠收弓飄落在地,全不理會周圍的亂戰,縱身沖向大殿去接應宋陽,可是才剛沖到半途,大宗師臉色陡變,身法勢子突兀一變,于向前急沖硬生生轉折向上。而随他的高躍,四條黑色的人影不知從哪裏閃出,就那麽毫無征兆的出現,分從四個方向合擊而至
一個月前才剛剛從大燕趕來,與青木、天祛彙合的四位師兄…四個國師弟子。
兩年前燕子坪一役,國師傷亡慘重,麾下幾個踏入甲頂境界的弟子全部慘死;跟着在九月八民變當夜,大雷音台的武力也毀滅殆盡,這次派來保護青木的四個人,是燕頂能調出的、除了自己和花小飛之外最強的武力了,四人合力,足以與大宗師一戰。
他們才是青木最大的依仗。
半空裏的戰團,怒嘯之中弓弦急震,烈日金光瞬間大熾,血雨潑灑把仰頭觀戰者的目光染做金紅…璀璨且詭異的顔色。
五個宗師好手間的惡戰,自羅冠急躍時開始,當羅冠躍到最高處時爆發,等羅冠落回地面便已結束……
羅冠腳底接觸地面,卻再無法站穩,重重摔在了地面上,面如金紙,口中嘔血不停,一條胳膊不自然的扭曲着,後背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小腹嵌着一把短刀……但五個人同時躍到半空,卻隻有他一個人落下來。
四個來自大雷音台的和尚,全都化作血雨殘肢,亂七八糟地散落,甚至還有一條腿遠遠飛出,摔落在别來禅院之外。…。
院中的戰局,也在短短片刻中發生變化,天祛訓練的武僧雖然了得,但憑他一個人積攢下來的力量,比起和紅波府、左丞相、杜尚書和慕容家最最精銳的好手遜色不少,近二十名紅波衛打穿戰場,扶起羅冠沖入大殿去增援宋陽,其餘戰士則留在院子裏,繼續與武僧拼殺。
踏入大殿,一個尤其強壯的紅波衛,縱聲高呼:“侯爺接刀”大吼同時,雙手用力,把負在背上的那柄驚人長刀奮力抛向宋陽。
龍雀。
城中戒嚴,憑着宋陽、羅冠,沒辦法瞞過盤查把自己的兵刃帶過來,但杜大人出手之後,情況立刻好轉,刑部差官以公務爲由,把他們的武器都送了過來。
援兵殺到、龍雀在手,宋陽大喜過望,不過他自己都沒想到,伸手接過龍雀時腳下竟然站立不穩,被帶了一個趔趄,肩胛被一個侍衛趁機砍了一刀…之前天祛的肋下一擊,讓他受傷頗重,沖殺時體力迅速流失,以至龍雀都有些拿不穩了。
若是地牢中的犯人脫逃,容真無魚重見天日,無疑是天**煩,青木厲聲喝罵,縱身加入戰團,到了現在想不拼命也不行了。
宋陽卻不想打了,揮舞龍雀砍殺掉兩個内廷侍衛,對援入後殿的紅波衛喊道:“護住出口。”
說完,‘當’的一聲把龍雀扔到地上,抱起重傷的羅冠沖回地下,大宗師傷得太重,随時都會喪命,非得立刻救治不可。
羅冠身上挎着宋陽的藥囊,回到一層地宮,宋陽立刻取過藥囊,翻出一隻瓷瓶,打開一看面露喜色,扔給施蕭曉:“是解藥,還剩了些,快吃了上去幫忙打架。”随即取出針、藥開始救治羅冠。
沖入大殿的紅波衛,一起退到暗道出口,結陣守護死戰不退才剛堅持了一會,外面突然又傳來一陣陣铿锵号角……靖王不止給青木派來一批護衛,還調了兩個禁軍千人隊,就紮營在不遠處,不過幾條街的距離。禅院大亂,禁軍接到求救,當即鳴号開拔,用不了多久就能增援到位。
大軍将至。
此刻正巧在附近巡弋的一些小隊禁軍已經先一步趕來增援,雖然人數并不太多,但是對宋陽一夥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侍衛、青木等人聽聞号角全都露出喜色,死守殿内的紅波衛則目露兇光,大軍一到,所有人都活不了。
宋陽人在地宮,但暗道開放,外面的号角聲他聽得一清二楚,絲毫不爲所動,強壓住自己的内傷,雙手保持穩定,行針如風護住羅冠的心脈,再用藥助他歸攏元氣,沒時間了,隻能最初步的處理,至少讓他的傷勢不再惡化,跟着又用長針輕刺羅冠頭頂,激得大宗師醒來片刻,急聲問:“火老道準備得如何?”
羅冠勉強應道:“妥當。”
話音未落,宋陽已經沖出地宮,拼出全部内力,對着外面嘶聲大吼:“火真人,火”
……
景泰忽然打了個寒顫,伸手把身上的裘皮裹得更緊了些。中秋剛過不久,江南之地氣候仍是暖的,這個時節哪用披裘裹棉。
可景泰不行……當年一品擂後的他暴病在床,國師與花小飛及時趕回、醫治,最後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的體質被徹底損毀,别人還嫌炎熱時候,景泰隻覺得寒冷難耐。
在他身前,一盆炭火燒得正旺。看着景泰的樣子,燕頂忽然想起了琥珀。國師心裏沉沉歎氣,輪回往複報應不爽,這世上真的是有報應的,自己下手加害琥珀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一模一樣的情形會發生在景泰身上。…。
雖然寒冷,雖然手腳冰涼,可景泰的眼睛卻亮,把面前的雀書看了一遍又一遍,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半晌之後,才戀戀不舍地把雀書投入炭火,舉目望向國師:“南理…這都是真的?爲何你從未說過?”
直到看到來自南理的密信呈報,景泰才得知鳳凰城八月十五的巡遊慘禍;直到國師從一旁講解,他才解清了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國師的腹語沉悶,語氣模糊,但明顯透出了一份輕松:“提前說出來,萬一事情不成,隻會平白掃興,還是等有了眉目再告訴你好一些。”
景泰興緻盎然:“怪不得你一直不讓我對付南理,原來你早有算計。”
一品擂,九月八……兩年中景泰不知多少回重興發兵南理的念頭,但每一次都被國師勸阻了下來,此事早就成了燕帝的心結,每次念及當夜,他都憋悶欲炸。
景泰沒想到,國師不讓他有任何動作,而是自己去圖謀設計,釜底抽薪…直接換掉了南理的天。
國師卻搖了搖頭:“不是我刻意設計的…當初在南理放下天祛、天影,并不是爲了這次的算計。”天影便是冒充無魚師太的青木了,天字輩,和阿一、阿二、阿泰他們一樣,也是國師的親傳弟子。
天祛潛伏白塔寺二十多年,天影卧底拜入無魚門下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候豐隆都還沒登基,‘鏡子’更是連影子都還沒有,國師再怎麽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設計‘巡遊慘禍’。
天祛派駐到南理,身上并沒有具體的任務或者目的,他隻是國師在南理的一個接應;
天影卧底别來禅院,這倒是國師的算計。無魚師太聲名遠播,在南理佛徒中威望極高,讓天影冒充師太,本意是在扶植起一位聽命于睛城大雷音台‘南理護國法師’,但青木雖然成功頂替了無魚,不過還有一個關鍵事情她始終沒能做好,導緻這個圖謀被一拖再拖,無法順利實現;
至于靖王任瑭,受不住國師的威逼利誘,早已投靠大雷音台,不過他是安插在南理皇室的内線,平時最大的用處就是給國師傳遞機密消息,滲透牙門軍和國師無關,是任瑭自己的算計。
三個人都是國師手上的棋子,但各有各用,彼此間幾乎沒什麽瓜葛,直到一年多前,靖王任瑭無意中發現,皇宮内居然還有一面‘鏡子’,并且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國師……聽到這裏,景泰插口道:“這麽說,你是一年前才開始算計豐隆的?”
國師點了點頭:“我得知豐隆還有一面鏡子的時候,就曉得豐隆完了,替身決不能亂用了,一旦替身在大庭廣衆下死掉,真身就變成替身了,這也是我始終不同意你想要給自己找個替身的緣故。”
由此,國師開始圖算,他在南理的暗樁也都接令而動……事情說完,國師又把話鋒一轉:“你要分清楚,我在南理做的這件事情,不是爲了給你報仇,而是要幫你奪取天下,要不是有了‘鏡子’這樣的好機會,我仍是不會去碰南理。”
景泰笑容依舊:“不管怎麽說,這次南理肯定完了,是?不少字”
“不能說穩赢,畢竟豐隆逃掉了,不過對大局不會有太大影響,九成的勝算,否則我也不會來告訴你這件事,但南理沒有‘完’,它還在,不過變了個主人,它是你的了。”…。
從南理京都到大燕皇城路途遙遠,即便信雀傳書也非即時可達,國師和景泰收到的是幾天前的消息,巡遊橫禍已成,鳳凰城大局初定。
景泰笑容滿面,看着他的歡喜樣子,國師在面具後的臉也露出了一個笑意:“再過三個月,就是登基你登基三九之慶了?不少字”中土漢族中,‘九’是吉數、也是尊數,皇帝登基逢九大慶,還差三個月景泰登基滿二十七年,屆時燕國會有盛大慶典。
說着,國師的腹語中也透出了開心快樂:“南理國,就算我送你的三九吉慶之禮。不過這件事你先不用多想,坐等好消息就是了,現在要靜下心思,助我辦好那件大事。”
四十多歲的景泰,登基三九殺人無數,但是在國師面前卻順從得像個娃娃,用力點頭,響亮應是……或許是之前太開心、大笑時消耗了體力,此刻收斂心情景泰忽然覺得天氣更冷了,回頭招呼小蟲子:“快添火,旺旺的。”
小蟲子脆聲答應,抱着一盤生碳滿頭大汗地跑上前,把炭塊一粒粒投入火盆,生碳上早都塗了引火助燃的藥物,一如火盆,立刻竄起了火苗。
景泰面前小小火苗,别來禅院周圍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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