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章、仿字、下毒,有關假法旨的一切都是宋陽這邊準備的,又何必留個血迹印鑒的小空子給對方,反倒顯得小氣。
等帛先生小心收好法旨,宋陽又從挎囊中取出了一個藥匣,才一打開就芳香撲鼻,滿滿一匣朱紅色、豌豆大的藥丸。宋陽收斂了笑容:“這幾天特意配置的,聞着芬芳,實際卻是毒藥,吞服十二個時辰之後毒發無解,不存絲毫痛苦,這份毒喚作三餐。”
一日三餐,吞了這道毒藥,就隻剩三餐可吃了。
說完,停頓片刻,宋陽繼續道:“解藥在我手裏,融入美酒,隻要毒發前飲下,不僅無害,還能滋補身體。”說着,他把裝滿毒藥的匣子遞了過去:“帛先生要覺得有用的話,事前可以先分給弟兄們服下,能盡的心意也隻有這麽多了。”
救人勝算低,一旦失手生死就不由自己做主了,可以想象的,被敵人俘虜之後會受盡煎熬,事先服食毒藥,可以保證至多隻受一天折磨,雖然毒藥,但卻是善意。
宋陽給他們留了一天的空餘,時間足夠了用了。
帛先生接過藥匣,回手遞給自己的夫人,同時吩咐她:“動手前給小狗們分下去,别忘了留出咱倆那份。”
或許是冥冥注定,就在他們準備妥當的當天,消息傳來押解隊伍終于來到睛城,入駐須彌禅院。
分别之際,帛先生對宋陽抱拳,認真說了句:“謝過公子!”
這次不再是不倫不類的姑爺稱呼,而是公子,宋陽哈哈一笑:“小子備了好酒,等帛先生、帛夫人凱旋而歸!”
雙方就此分别,帛先生轉過各處埋伏地點,做最後督軍,宋陽則率同葉非非等人撤出城外,來到在約定好的接應地點......
等待無聊,阿伊果沒話找話,問宋陽:“他們真會吃你娃的毒藥?”
不用宋陽回答,葉非非就點頭道:“要是我我也吃,已經抱了必死之心,提前服毒還能省去後顧之憂,何樂不爲。若僥幸救到人、殺出城,再找公子來要解藥就是了。”
阿伊果還有些疑惑:“他們就那麽信任宋娃子?萬一到時不給他們解藥,要挾他們替咱們辦事怎麽辦?”
宋陽搖頭笑道:“談不到信任,不過大家都是明白人。他們本就是不打算要命的人了,傻子才會用性命去要挾他們,那不是逼他們和我玩命麽,沒有好處的。帛先生知道我能看得透這一重的。”說到這裏,宋陽把話鋒一轉:“不過送他們三餐,我還有另一重想法——封口。”
付黨與謝門走狗,兩夥反賊多有交往,謝門走狗被俘後,說不定有誰會被國師弟子撬開嘴巴,萬一說出漏霜閣、李明玑無疑是個大麻煩。但事先吞服毒藥,被俘之後全無生望、隻剩下幾個時辰的性命,在如何痛苦受刑、忍一忍也就熬過去了……開口的可能會大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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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謝孜濯被押解至十停關須彌禅院,一個時辰後帛先生獨自一人登門,表明身份、遞上鱗皮手套,如願見到禅院主持,表明有三件事要吩咐,跟着取出了真法旨交給對方,胡編了法旨染血的理由……至少到現在爲止,一切都如同宋陽與帛先生事先的預演。
須彌禅院的主持很老了,老得仿佛五髒六腑都已經開始腐爛,無論呼吸還是說話,都會帶出一股濃濃的惡臭,費力地一擺手,身邊的小沙彌手舉托盤接下了法旨,老主持對帛先生點點頭:“你請稍候。”。
他的牙齒早都掉光了,說話時撒氣漏風,含混不清。跟着對手下僧侶做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小心監視使者,自己則從小沙彌手中接過托盤,顫巍巍地退出了會客禅房,走回自己的密室。
把染血的法旨攤在桌上,從抽屜中取出一隻黑色瓷瓶,打開後,用棉簽地沾了些古怪汁液,眯着昏花的雙眼,總算找到了那道血印記,小心翼翼,把棉簽上的藥水塗抹在印記的前半段上……這份法旨是要傳到大雷音台的,等它到了地方,雷音台的師兄還需要再驗一次真僞,血印記的後半段要留給他們。
古怪的藥汁蘸到血印記上……血迹變了。
層層熒光透出,轉眼之後,幹涸烏黑的血迹變成了紫金色,詭異的光芒、詭異的顔色。老主持吃力地彎腰,一直把鼻尖湊到法旨上,長長地吸氣......花草的清香味道。
法旨是真的。
老主持親自把它裝進竹管、綁在信雀腳上、放飛,自己又回到見客禅房,對帛先生恭敬道:“已經辦妥了,請吩咐第二件事。”
房中幾個陪坐的高僧,全都放松了下來,再望向帛先生的表情,隐然透出一份自己人的親切。
帛先生沒什麽表情,取出了第二張法旨,跨過托盤的小沙彌,直接将其塞進老主持的手中,嘴裏語氣清淡:“第二件事,你自己看。”
果然,這一次老主持沒了先前的警惕,直接把毒物接到手中,可是讓帛先生萬萬不曾想到的是,主持的手指才一觸碰法旨,立刻叱喝一聲:“拿下此人!”
十息才能毒發,帛先生本拟說幾句廢話,把對方拖在屋内,等他暴斃倒地、旁人錯愕驚疑時再猝起發難,不料對方不知怎地竟識破了他,一聲叱喝之後,屋中的厲害武僧同時出手,反倒打了帛先生一個措手不及,完全來不及反抗,就被利刃逼住了要害。
而那個遲鈍到仿佛活死人的老主持陡然變得利落之極,翻手亮出一把匕首,奮力一揮毫不猶豫地斬斷自己染毒的那隻手,随即扔掉刀子,自囊中翻出藥散,含入口、敷于腕,動作一氣呵成,從頭到尾不過三息功夫。
……
有件事,無論宋陽還是帛先生都沒算到:十停關須彌院的主持,也是國師的親傳弟子,排行十三,他武功一般,沒什麽特殊天分,但對毒之一道卻頗有些資質。
國師用毒比着尤太醫猶高出一籌,十三的毒術,也比着宋陽更高明,他才一摸到法旨就發覺其中有毒,迅速自救下,已經保住了自己的老命。
宋陽和帛先生的算計,敗了。
一個挾持着帛先生兇僧目光凄厲,低聲叱喝:“奸細,受何人指使!”說着,微微用力,手上的刀子緩緩切入帛先生的肚子,入肉寸餘。
敗了就敗了,既然敢來就明白會有什麽下場,帛先生哈哈大笑,望着兇僧:“我說,你能不能切得再慢點?”兇僧獰笑,正想再說什麽,不料老主持忽然開口:“且慢。”說着,彎腰抓起地上的斷手…假的法旨還在斷手中捏着。
這個時候,老主持又恢複了蒼老的樣子,仍是對帛先生點頭:“你請稍後。”轉身走向密室。
手套信物是不會錯的、第一封法旨是真的,第二封法旨上有毒,是敵人的陰謀麽?可這份劇毒十三辯得明明白白:是三餐啊。這是師門獨有的手段,什麽樣的敵人也不可能有師父的獨門劇毒……毒藥也是真的。
十三糊塗了。有什麽事都等驗證過這份法旨再說,若法旨是假的,那必是敵人的陰謀無疑。
……
一炷香的功夫,十三回到了禅房,不止他一個人,在身後還跟了個纖細少女——謝孜濯。
一進屋,十三就叱喝弟子:“放開尊使!”,随即,把捆綁謝孜濯的鐵鏈一端遞到了帛先生手中,恭敬道:“第二件事辦妥了,請吩咐第三件事。”
帛先生接過鎖鏈,把少主人拉到身旁,臉上冷笑着,心中卻藏着驚訝、愕然、謹慎、不明所以……徹底亂套了。
第二張法旨上命主持把女犯交給使者帶走,十三認真照做了。
這麽說的話,僞造的法旨瞞過了對方?可這又怎麽可能。
絕不會發生的事情,真真切切就發生了。
這個時候,十三忽然咳嗽了起來,劇毒解得及時,性命得以保全,但餘毒對身體的傷害仍在,短時間内休想調養好。而咳嗽之中,十三勉強擡頭望向帛先生:“請、請問尊使…師、師父有沒有交代下來,爲什麽要殺我。”
謝大人門下,被委以最最重任的那條老狗、最最精明的那條老狗,應變何其了得,事情到了這一步,雖然匪夷所思,但也不是全無解釋,帛先生很快想到了真正的關鍵,便是那件不可能的事情:
第二張法旨被對方當成了真的。
而想通了第一重,其他疑惑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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