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症狀混合于一身,而其中多種宋陽或跟尤太醫有學習過、或是聽他講起過,既有毒也有病,随着探診得越深入,宋陽也就越發笃定,譚歸德所患惡疾,出自同門之手,舅舅的同門。事情真相距離宋陽的推測更近了些,下手之人多半是國師。
但是說到治病……如果尤太醫全力出手,害倒了一個人,宋陽有本事去把病人治好麽?
一樣的道理。譚歸德何其重要,不能讓他活也不能讓他死,尤其重要的是不能被治愈,國師又何嘗不是全力出手,以防怪病會被别人治好。
宋陽看得出手法,可是解救起來,憑着他現在的本事力有未逮。而最要命的,當初尤太醫那一把火,燒掉了自己畢生所學,新涼過後的宋陽,再沒機會去修習他的本領,以前學到了多少,以後他就隻剩下多少。
宋陽如何肯甘心,前後試探着、苦思破解之道,不知不覺裏日落西山,天色漸晚。宋陽也終于歎了口氣,不再徒勞努力,起身離開了屋子。
不知何時李明玑已經回來了,仍是一襲紅色羅裙,就等在走廊中,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來:“怎麽樣,有得治麽?”
宋陽不置可否,應道:“桌子上我留了一道方子,計量用法都寫得清楚,抓藥喂服,至少能維持住現狀。”
李明玑眉峰一挑,冷豔中添出一抹不悅,但再配上她那雙杏核眼,卻變作另一種風情:“這麽說,就是沒得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養着,他是個禍患。”
宋陽搖頭:“還是有機會的,務必再留一陣”
李大家疑惑:“既然治不了,又怎會有機會?”
宋陽應道:“過幾天,可能會見一位神醫朋友,她或許會又辦法,真要沒了希望,我會告訴李大家。”
李明玑沒再堅持,病中的鎮國公是個禍根,但醒了的譚歸德就是個寶貝,她也不舍得就那麽殺掉,當即輕輕一颔首,口中換過了話題:“回去,還是在這裏過夜?”說着,唇角翹起幾枚笑紋:“要是留下來,自有真正美人來陪你,放心,你有對折,算下來不會太貴。”
宋陽搖頭而笑:“明天要入宮,今天留在這裏過夜?李大家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這便告辭了,過幾日我再來。另外…抓藥時分開鋪子,那道方子有些特殊,萬一惹來懷疑麻煩得很。”
“這個不用囑咐。”李明玑笑,居然還伸手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宋陽的光頭:“那我便不留了,總有機會的,倒是你,既然說要回去,就真的回去才好哦,不可出了漏霜閣,又跑到别家花樓流連,真要惹我們傷心,我可再不給你打折了。”
宋陽咳了一聲,沒再廢話告辭離開,他可沒聽理會李明玑的叮囑,走出漏霜閣之後,找人打聽了方向,直奔蘭若寺而去。沒什麽要緊的事情,就是有些好奇……本來對那裏沒什麽興趣,但是知道它與蘇杭有關,心中的好奇也就來了,不知她一手托辦的蘭若寺會是個什麽模樣,既然來了風月坊,就近去轉一圈。
……
一座歪斜着、看上起随時都會倒塌的青石牌樓上,镌刻着蘭若寺三個大字,背後則是一片黑暗,與坊中燈火互襯,透出無盡幽暗。
走過牌樓,斑駁的石闆小路,路上敗葉無數,兩旁則是殘藤古木,再溫暖的風路過此處,也會失去溫度,變得陰冷。沒有燭火燈光,沒有迎奉的丫鬟,隻有一座破敗的神殿靜靜伫立小路盡頭,高大的木門仿佛太久失修,已經拔出一道道裂紋,其間鑽出些妖紫色的細藤。。
木門虛掩着,偶爾有風吹過,會輕輕震動一下,帶動着那些細藤一起,仿佛它們都活着,正在拼命地向外鑽、向外長,的确是個見鬼的好地方。
宋陽邁步走進大殿,眼前微微一亮,有一盞紅色的燈籠,不知被誰仍在地上,勉強照亮周圍,大殿迎面,一尊巨大的神像,不知名,好像大佛的身形,卻生着一副猙獰惡相,紅色的眼珠死死盯住來人。
而神像上有人,一個年輕女子長發披散、衣衫輕薄,赤足懸空坐在神像伸出的手臂、斜斜倚着神肩,口中輕輕哼着個悠揚的調子,手中擎着一隻小小酒壇,正在自飲。
随着宋陽進門,女子的目光也諾轉過來,俏臉上浮現笑意,笑容越來越盛,但若仔細看,她的眸子卻始終冷漠,全無半分歡喜之意,對視片刻,她笑着開口:“你找誰?”
說話同時,身子也随之弓起,像極了一隻發現獵物的貓,半蹲于神像粗大的手臂上,輕弱女子這樣的姿勢,誘人之處再不必多說。
宋陽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找你?自己又不想睡,不成調戲了;我找姥姥?找姥姥幹什麽呢,又沒有正經事,幹脆搖了搖頭:“誰也不找,我瞎轉的。”
笑意倏然散去了,女子又靠回神肩,自顧自地哼歌、喝酒,再不望宋陽一眼。
宋陽也挺尴尬,伸手撓了撓光秃秃的腦殼,揚手之際衣袖落下,露出手腕上那串古怪斑斓的珠鏈,這個時候,突然一陣不男不女的響亮大笑傳來:“來的是貴客,孩子們掌燈!”
神殿設計精巧,穹頂、四壁安裝了數不清的蓮花燈,平時長熄不顯光華,但每一盞燈下都頭連接着一道油路,所有油路都通到神像座前的一口大祭鼎,随着古怪笑聲響起,有人将火種投入油鼎,旋即之間千百道火蛇沿着四壁蜿蜒而去,場面驚人,而下一刻,嘭嘭地火焰綻放聲音接踵而起,光線大作,陰暗神殿轉眼燈火通明!
神殿内壁的塗料暗藏玄機,昏暗時顯得陰晦、森然,但燈火大起時再看它,金光燦燦輝煌不可一世;還有那座兇猛神像,不知出自哪位名匠之手,之前大殿地上隻有一盞紅燈,光線自下而上照去,它兇猛狠毒;但此刻,強光自頭頂照下,兇惡大神竟換做了一副笑臉,和藹可親,仿佛在賜福人間;火油中應該添放了特殊香料,一陣陣熏人欲醉的香氣随同光明同時降臨;穹頂機關也同時發動,灑下無盡花瓣……大群女子,或妖豔或端莊、或爽朗或羞赧,從神像後轉出,簇擁着一個中年婦人迎向宋陽。
不過兩三個呼吸間,森羅殿變成了淩霄閣,置身其中就隻有一個感覺:隻一步、從幽冥跨入仙境。
除非妖精,否則誰能想得出、做得到這些。
蘭若寺果然是蘭若寺。又難怪連顧昭君對此處念念不忘。
即便早知道蘇杭花樣多、心裏早有了些準備,宋陽還是被眼前的情形給鎮住了,又吃驚又想笑,同樣是從那頭來的,他可想不出這些漂亮噱頭,非得蘇杭那樣的女孩心思不可。
而最讓宋陽吃驚的還在後面,姥姥。
姥姥真的是姥姥,方頭大臉、身材魁偉,分明是個男人,但面塗白垩雲髻高挽,身着華貴羅衫,口中大笑不停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可他就是在笑,任誰都能看得出他開心……與倚坐神像獨自飲酒的女子正相反,姥姥所有的神情都來自眼睛,他的眼神在笑。
姥姥被左右扶持着,一直走到宋陽身前,伸出兩指輕輕搭住他的手腕,端詳着蘇杭送他的那串珠鏈,片刻後笑聲再起:“好得很,好得很!”
侍女們也一起歡笑,幾個膽子大的,悄悄圍攏上前,有的伸手去摸宋陽的光頭,有的在宋陽耳邊輕輕呵氣,正鬧得開心,姥姥忽然目露兇光,對她們叱喝:“都滾開!”。
吼聲如雷,女孩子們花容失色倉皇退開,而姥姥再望向宋陽的目光又複柔和下來,揚起一指,用尖尖地甲護向他虛點,柔聲道:“好孩子,随我來。”
說完,轉身帶着宋陽走向大殿後的院落,大群侍女則留在原地,見男人走了,她們也不寂寞,彼此親昵着、歡笑着……
長長的破敗走廊兩旁荒宅林立,不用問,每一間都是溫柔鄉,姥姥一邊走着,一邊問道:“宋公子有事麽?”周遭無人,他說話也不再裝腔作勢,但仍是不男不女的聲音,看來他的嗓子本就如此。
宋陽怪不好意,搖頭道:“沒什麽事情,就是過來看看。”
姥姥點點頭,沒再多問也未曾停步,一直把他帶到最後一間大屋門前:“原地等我。”說完邁步進屋。
很快姥姥就返回來,對宋陽笑道:“進去,杭姐兒剛好在。”
這倒是個意外的消息,宋陽推門走進大屋,隻見一個漂亮女孩,穿着不倫不類的t恤和仔褲,臉上笑意滿滿,正晃着肩膀一步三搖地迎上來……不是蘇杭是誰?
蘇杭笑嘻嘻的,本來正要說什麽,結果乍見宋陽的光頭,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評論了句顯得兇狠了,也不錯。
而後她才把話鋒一轉:“今天入宮去講故事,剛剛才出來,臨時起意來這裏看看,所以喲,你不可能知道我在這裏。”蘇杭歪着腦袋看宋陽,笑:“你不是來找我的,姥姥也說你不是來找他的…那你就是來、來找小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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