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南理奇士之中恰有一人精通此道,火道人,人如其名。
火道人剛降生的時候不是侏儒,身體和其他娃娃無異,自幼就喜歡擺弄火。
别家孩子在争搶竹蜻蜓、紙風車的時候,他在研究松木和柳木哪個更容易燃燒;别家娃娃在私塾愁眉苦臉去記百家姓的時候,他在絞盡腦汁地琢磨爲什麽石頭不能用來燒火……等到八歲的時候,終于因爲玩火釀成了禍事,一場大火席卷山村,所幸沒燒死人,但攔在圈中的豬牛羊馬被烤熟不少。他自己不知是受了驚吓還是中了火毒,那場火後生了場怪病,再也不長個子了。
村裏人都說他自作孽,遭了天譴所以變成侏儒,爹媽也不敢再養這個災星,恰巧有個老道路過,見他可憐就把他帶走了。
可即便如此,他那份玩火的心思仍不曾稍改,三十歲前,幾乎他走到哪,哪裏就會着火,倒不是他故意縱火,而是本事還沒練好、既控制不了自己想玩火的心思、也控制不住燒起的火勢;但是等到三十歲之後,火道人的手段就漸漸成熟了。
所有有關火的竅門,全都是他自己摸索來的,也算是老天爺給他的手藝。
火道人的本領分作兩重:一是燒火,當初在地方選拔賢能時,擂台上他就用幾塊普通木頭,加上一點自己配置的秘藥,轉眼燒出一蓬幾乎純白色的熾焰,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盛火的銅盤都開始融化了;
他的另一重本領便是放火了。
如果給一間大屋讓他燒,他會先迅速做好三件事:辨出屋子裏最容易燃燒的材料,即便同一根房梁,在他眼裏,不同的位置也會有不同的燃燒效果;找到屋子結構的關鍵,哪裏最不禁燒、一旦燒壞屋子承重就會不穩;還要尋得屋中空氣、或者風向的流動線路。辦妥了這三件事,大火也就該來了。
少則三五個、多則十餘處,火道人放火,會同時點起多個火頭,不消須臾功夫,諸多火點就會勾連成片,一發不可收拾……總之,想要放火,找火道人就對了。
宋陽今晚就要放火。
不過火道人看上去脾氣古怪、拒人千裏,骨子裏卻是份膽小怕事的脾氣,要是去客氣找他、要他在睛城裏放火,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的,所以宋陽找上了奇士中最兇狠的那個:阿伊果。
皇宮節宴的事情,早都氣炸了阿伊果的心肺,聽說了宋陽的打算,立刻大喜答應,在宋陽聯絡四方的時候,她就找上了火道人……
等宋陽回來、染黃了頭發,就帶着阿伊果、火道人遊走街巷,前後放了十餘處大火,燒得地方無一例外,全都是氣派酒樓…睛城中赫赫有名的大館子,幾乎被燒了一半。這是阿伊果的主意,既給火道人練練手,也算做報複。黑口瑤的報複全無風度,你不請我吃飯,我就燒你家飯館。
最後他們才來到鎮國公府後牆外,那時回鹘、吐蕃使團還沒過來,宋陽等人沒急着潛入,而是隐在陰影角落中,靜靜等待着,不久之後腳步聲傳來,長街盡頭一個少女掌着燈籠,不急不緩地走近,一邊走着,還和跟在身後的一位老漢輕聲說笑,一派輕松模樣。但走到宋陽等人隐身之處,少女秀目來回巡視,确定左右無人,揮手熄滅燈火,身形一閃來到宋陽跟前。
身形矯捷似燕,落地輕聲如貓,雖然比不得舞姿卓絕的南榮右荃,但比起心思缜密武功高強任小捕來,明顯強了不少。
李明玑心腹,漏霜閣門前侍立的少女,葉非非。而與她同行的那個老漢,在燈火熄滅的刹那裏,竟詭異地失去了蹤迹,整個人就那麽突兀地不見了,好像他就是個影子,火燭一熄,他也再無神形……宋陽對葉非非點了點頭,還沒開口,身旁的阿伊果便笑嘻嘻的湊上前:“哪家的妹子喲,清清的好像個水做的娃兒。”說着,伸手去抓少女的柔荑。
葉非非看了阿伊果一眼,冷淡道:“别裝不認識了,他早都知道了。” 。
阿伊果愕然,看看葉非非又看看宋陽:“知道啥子了?”
……
當四平大街上回鹘吐蕃開打,王府衛士大都被調往前院,宋陽等人翻牆進入後院,也是此時宋陽才恍然發覺,與葉非非同行的那個老漢并未離開,甚至連半步都不曾移動,他隻是趴到了地面上……衣衫的後襟與夜色完全相溶,氣息也盡數收斂,即便走到他身邊,若不是留意尋找也不察覺到他的存在。
老漢随他們一起入府,但始終不曾站起來,他是用爬的,飛快且無聲,雖然看上去好笑,但誰又真能笑得出,他比所有人都更隐蔽,夜色若是長草,他便是藏在這草叢中的毒蛇。
……
火道人出手,王府後院烈焰沖天,映在阿伊果的眸子裏,滾燙而妖娆,顯得異常明媚,阿伊果笑,伸手拍火道人的肩膀:“看不出咯,你老漢兒放火的本事果然了得。”火道人滿臉悲苦:“等回去了你、你别忘了給我解蠱…”說完想了想,他猶豫着,又小聲道:“這火放得…您老要滿意的話,能不能幫我給鬼谷瞎子也種個蠱,越疼越癢就越好。”
正胡說八道着,葉非非低低說了聲:“就現在,随我來。”三個人展開身形,随她迅速潛行。葉非非手中有圖,行動奇快,直接來到鎮國公譚歸德卧病所在房間,時機把握的剛剛好,火勢尚未蔓延到此,正有幾個護衛張羅着要把譚歸德救到安全處。
宋陽正拟動手,不料身旁那個一直在爬行的老漢動作比着他更迅捷,身形陡然撲躍而起,袖中寒光閃爍,雙手刃,左手長刺右手匕首,幾個護衛連慘叫都不及發出就慘死當堂。
但就在此時,宋陽突然覺得,額頭印堂處微微一下刺痛……就仿佛有人拿着利器逼近,并非真正刺中,但鋒銳距離皮膚不過毫厘的感覺。
不是真的疼,而是敏銳五感察覺危機即将降臨的先兆!
印堂是什麽地方,受創便緻命,宋陽大驚失色,叱喝聲裏懷中紅袖出鞘,護住要害,全神戒備準備硬抗強襲;沖到屋中殺人的老者也察覺危機,身形陡地陡轉回來,與宋陽并肩而立,把葉非非等人一并擋在身後。
隻知有強敵伺伏,卻不知危險來自何處,宋陽找不到敵人,雙手持刃的老漢也一樣,不過短短幾息,兩個人額角都滲出了冷汗。
無形重壓,在今日之前,宋陽隻曾體會過一次:青陽擂上,面對大宗師陳返……
但出乎意料的,很快,可怕的壓力突兀散去,對方竟撤去了敵意,再無出手對付他們的打算了。
宋陽等人不敢亂動,又等了片刻,隐藏暗中的可怕敵人再無聲息,而王府衛士們的走火、救火亂喊聲卻愈發近了,宋陽和老漢對望了一眼,再顧不得什麽,轉身返回屋内,把譚歸德交給老漢背負,又選了具身材和譚歸德差不多的屍體扔在榻上,最後火道士出手,專門在這間屋裏放了一把火,衆人就此撤出火場。
那個暗中隐藏的高手,始終沒在現身,放任他們的所作所爲……
過程略有曲折,但總還算順利,等他們逃到安全處,宋陽對葉非非說:“病人你先帶回去。”
葉非非皺眉:“你不一起麽?”
宋陽脫去外衫和罩在頭上的頭巾,露出一身回鹘外套和剛染的黃頭發:“我還有場架要打。”說完,又對那個老漢點了點頭:“多謝前輩相助。”
老漢殺人時迅捷如風,修爲精深,但此刻反應卻極慢,等宋陽說過話過了一陣,他點了下頭,又想了想,才緩緩說了兩個字:“不謝。”
…...
衆人就此分道揚镳,葉非非、老漢背了譚歸德潛回無關風月坊;阿伊果與火道人跑回南理驿館,而械鬥激烈的四平大街上,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個黃毛小子,手舞一把紅色短刀,口中嗚哩哇啦地鬼叫着誰也聽不懂的蠻話,但也不用聽得懂,他穿着回鹘袍子,是哪一夥的再清楚不過。
樣子不倫不類、身材比起番邦的彪形大漢也遜色不少,可黃毛小子的聲勢着實駭人,仿佛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犀牛,轟轟烈烈地沖進亂戰,紅色短刀所過之處,盡是吐蕃武士的慘叫! 。
未幾,他就沖到薩默爾汗身邊,總算停住了鬼話,用漢話笑道:“多謝王駕相助,宋陽銘記大恩!”
對宋陽的加入,回鹘王子很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宋陽哈哈一笑:“王子是幫我打架,我不來怎麽行。”
回鹘大占上風,王子異常開心,笑道:“也不是全爲了幫你,老子早想打幫狗崽子…”說着,他把彎刀夾在肋下,伸手又把宋陽剛剛還他不久的手镯從自己的腕子褪下來,抛給宋陽。
宋陽不解:“這是……”
回鹘兒一派豪爽:“後來我想了想,這幫吐蕃狗子我自己也想打,就算現在不打,等一品擂之後也肯定要打,這事隻能算你我想到一起去了,用它來抵兌賞賜,不對勁、不對勁。手镯你收着,想到什麽再來找我。”而後稍稍停頓片刻,又繼續笑道:“還有,你能回來一起打,就值這個镯子。”
一兩句話,讓宋陽對他好感大增,應道:“既然王子有這份心思,也不用非得給個手镯做憑證。”随即又把手镯抛了回來。
回鹘兒大笑:“你這人,倒是有趣,的确用不着這個镯子。”說着,忽然面露納悶,仔細打量了下宋陽:“你的頭發怎麽這個顔色,好像屎!”
宋陽咬牙:“碰上個心眼狠手藝差的!”把短刀舞成一團赤色的風,沖殺了出去。
……
長街械鬥,吐蕃慘敗!
一是回鹘人一見到火就亢奮發狂,完全不要命的打殺;另一則是宋陽的加入…雙方派來打擂的真正高手全都在一旁觀戰,而宋陽的修爲直逼宗師境界,在這場群架裏他絕對是最能打的那個,再加之龍雀氣勢煌煌,更加撩撥了回鹘兒的戰意。
宋陽的打法,看得薩默爾汗都放聲大笑,特意用漢話喊了句:“好小子!”
若非後來燕國大軍介入,怕是吐蕃主官都會被打死在當場。
使團打架是狗咬狗不用去管,但鎮國公府失火不能不去理會,大火起後不久駐紮附近的軍馬進入長街,分開打鬥同時入府救火。
但火勢來得太猛烈,根本救無可救,人來得再多也沒用,最終鎮國公府被燒成了一片瓦礫,鎮國公譚歸德慘死火場,被徹底燒成了焦炭,稍稍一蓬就散碎成灰了。
火訊入宮,景泰爆跳如雷!
邊關毀了一個大營、寶貝屍體丢在了南理、用來拉攏人心的譚歸德被燒死了……還有,蘇杭從海外回來,今天居然沒過來給朕講故事,景泰覺得最近一段,自己的運氣差極了,等回頭要找他給算算看,自己到底犯了哪個太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