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清康麻子十一年臘月初二,螨清朝廷派出的第二波談判使者團王煦一行,終于抵達了武昌江面。按着康麻子的吩咐,王煦等人并沒有直接進武昌城去與吳軍聯系,而是來到了與吳軍隔江對峙的漢陽府漢陽城中,躲藏在漢陽城中苟延殘喘的圖海、嶽樂、察尼和蔡毓榮等人不敢怠慢,趕緊一起趕到碼頭迎接。
沒有鼓樂喧天,有的隻是滿目瘡痍,也沒有歡聲笑語,有的隻是一片愁雲慘霧,憂心忡忡,即便是康麻子的親堂叔嶽樂和康麻子的堂哥察尼,也全都是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康麻子會給自己們什麽樣的懲罰——一口氣打這麽多敗仗又一口氣丢失這麽多州府、土地和軍隊,最後還把有着重兵把守、工事固若金湯的武昌城也是連城池帶軍隊一起丢了,圖海和嶽樂等人是說什麽也不敢夢想康麻子會饒了自己們了。
果不其然,王煦登岸之後,果然馬上就在碼頭上展開聖旨當衆宣讀,把圖海和嶽樂等人的丢城失地、喪師辱國的醜态罵了一個狗血淋頭,措辭之嚴厲,言語之尖刻,直把圖海和嶽樂等人罵得是汗出如漿,戰戰兢兢,全身發抖,幾乎當場暈厥。然而到了最後宣布對圖海等人的處理決定時,康麻子的聖旨卻忽然語氣一轉,給了圖海、察尼和蔡毓榮三人一個極輕的處罰——免除一切官職爵位,停俸記罪,仍以原職留任戴罪立功!
康麻子的這個決定雖然出人意料,但也早在圖海和蔡毓榮等官場老滑頭預料的幾種可能後果之中——眼下螨清軍隊精銳已經喪失殆盡,優秀将領更是被吳軍一掃而空,全憑長江天險和優勢水師苟延殘喘,在這種情況下,幾乎已經是無人可用的小麻子砍掉圖海和蔡毓榮等人的腦袋容易,但要想找出合适人選替換,那就沒那麽容易了,所以也隻能暫時留住圖海和蔡毓榮等還算能打點仗又熟悉敵情的走狗,暫且穩住長江防線,然後再想辦法慢慢替換了。
唯一讓***吃一驚的是康麻子對嶽樂的處置,對于嶽樂這個清軍之中唯一的才具能力能與鳌拜媲美的主帥,康麻子不僅沒有考慮重用,将長江防線托付給他,甚至也沒有象對待圖海、察尼和蔡毓榮一樣的從輕發落,而是就地免除一切官職職務,着宗人府差役押回京城受審!至于借口嘛,自然也就是嶽樂在武昌戰役中臨陣逃脫,緻使滿城軍民一起向吳軍投降了。
聽完康麻子的這道聖旨,圖海、察尼和蔡毓榮等人自然是如蒙大赦,連連磕頭謝恩了,嶽樂卻是虎目含淚,額頭貼地,全身顫抖,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也就在這時候,碼頭上列隊迎接欽差的清軍隊伍之中,忽然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喊冤聲音,“冤枉!冤枉啊!”
“欽差大人,安王爺他冤枉啊!他沒有臨陣逃脫,他是我們大清軍隊中最後一個撤過長江的,他沒有臨陣逃脫!”
“欽差大人,奴才可以做證!安王爺撤過長江的時候,奴才就在安王爺身邊,是遏中堂他老人家找不到圖中堂,沒辦法接過全軍指揮權,然後命令安王爺撤退的,安王爺沒有臨陣逃脫!奴才就是到了刑部大堂,到了大理寺到了都察院,也是這句話!安王爺他是好樣的!”
“末将也可以做證,安王爺他是最後一個撤過來的,他沒有臨陣逃脫!”
聽到清軍将士們義憤填膺的吼叫聲,嶽樂不由更是淚流滿面,圖海、察尼和蔡毓榮等人則心中有愧,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宣讀聖旨的王煦也是表情黯淡,低聲向嶽樂說道:“安王爺,爲了你自己着想,你最好還是出面制止一下。吳三桂老賊散播的關于你的謠言,現在已經傳到了京城之中,軍隊越是爲你喊冤,隻怕對你越是不利。”
嶽樂虎軀一震,總算是明白了堂侄爲什麽這麽急着收繳自己兵權,也明白了堂侄爲什麽這麽急着把自己召回京城,自己如果拒絕奉旨而行,隻怕抄家滅門的慘禍,立時就要降臨自己頭上。無奈之下,嶽樂隻得站了起來,含着眼淚揮手制止衆軍喊冤,大聲喊道:“弟兄們,你們對小王的眷顧,小王心領了,但聖旨如山,小王不得不奉诏而行。你們請放心,當今康熙皇上聖明神武,小王到了京城向他禀明實情,聖上自然會還小王一個清白……。”
苦口婆心的勸說了許久,清軍将士中的喊冤叫屈聲音終于平靜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低聲飲泣,哽咽出聲。嶽樂和圖海等人怕再出意外,隻得趕緊把王煦和熊賜履等人迎進漢陽城中,擺設宴席款待,爲王煦一行接風洗塵,同時暗中約定,準備在第二天天色未明時再将嶽樂押送京城受審,以免當衆押送激發兵變。
鑒于螨清朝廷目前的政治軍事頹勢,在給王煦等人接風洗塵的宴會上,是說什麽都聽不到半點歡聲笑語了,即便是大清頭号交際花孔四貞也沒了賣弄風情和調動情緒的興趣,穿着一身侍衛戎裝,老老實實的坐在熊賜履旁邊品酒嘗菜,動作有如木偶,讓早就聽說過她豔名芳名的蔡毓榮父子、察尼和楊捷等人很是大失所望了一通。
酒過三巡之後,話題很自然的轉到了王煦等人的此行目的,而當王煦簡略的介紹了自己此行出使吳軍是有什麽打算後,圖海第一個說道:“王堂官,恕下官直言,你這個差使恐怕不好辦,吳三桂老賊奸詐貪婪,能夠答應王堂官這兩個要求的可能性,恐怕是微乎其微。”
“下官也知道這個差使難辦,但沒辦法,皇命難違,下官也隻能盡全力而爲了。”王煦愁眉苦臉的說道:“下官現在最大的願望,也就是希望能以言語打動吳藩,請他體諒朝廷難處,将軍饷、糧草和贖金的支付期限多寬限一段時間,不要逼着皇上和朝廷砸鍋賣鐵,捉襟見肘。至于能否勸說吳藩同意提前釋放我軍戰俘,說實話,下官沒有半點把握。”
“如果隻是勸說吳三桂老賊寬限時間,這倒有點希望。”圖海點頭,分析道:“吳三桂老賊眼下也已經是到了強弩之末,急需時間休養生息,隻要王堂官言辭得當,講明事理,相信吳三桂老賊還是會适當做出讓步的。”
“未必!”不和諧的聲音響起,斬釘截鐵說道:“依卑職所見,吳三桂老賊很可能連這個要求都不會答應,隻會借口我大清已經簽署和約,要求我軍履行而行!”衆人尋聲看去,卻見說出這番話的,竟然是孔四貞這次從京城重新帶回前線,準備交還圖海的圖海幕僚——周昌字培公!
“培公,你怎麽能這樣說話?”圖海頗爲不悅的說道:“朝廷的情況放在這裏,吳三桂老賊急需時間休養生息的情況也放在這裏,稍微寬限一兩年的期限,對雙方都大有好處,吳三桂老賊憑什麽不答應?”
“按常理來說,應該是這樣。”周培公陰陰的說道:“但是吳三桂老賊如果往更深處考慮,就肯定不會答應這個要求了。”
雖然很不喜歡周培公與孔四貞等人狼狽爲奸蠅營狗苟的做風,這南下路上都基本上沒怎麽和周培公說話,但事關到自己此行任務,王煦還是難得對周培公用上了好聲氣,問道:“培公先生,請細細說來。”
“回王堂官,其實這件事,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我軍承諾的軍饷、糧草和贖金,支付時間越長,對吳三桂老賊就越不利!”周培公陰聲說道:“吳三桂老賊得盧一峰奸賊之助,以奇巧淫技所造的新式火器殺了我大清一個措手不及,重創我大清精銳主力,短時間内占據戰略上風。但即便如此,吳三桂老賊所能控制的人力物力,始終還遠遠不是我大清朝廷對手,假以時日,待到我大清新軍訓練成熟,人力物力優勢得到發揮,那我大清仍然穩操勝券!”
“在這種情況下,吳三桂老賊倘若答應寬限時日,那怕多寬限一年時間,我大清也可以多獲得一年的備戰時間,多訓練裝備百萬大軍,重新扭轉實力優勢。但吳三桂老賊如果拒絕寬限時日,那麽我大清朝廷要在一年之内支付賠償如此巨額的銀子錢糧,在組建訓練新軍的時候就會捉襟見肘,無法迅速重建大軍,而吳三桂老賊則可以利用這筆錢糧迅速組建裝備更多賊軍,更加擴大軍力優勢,忽然發難,繼續掌握戰略主動,易如反掌!”
“王堂官,圖中堂,諸位大人,你們說,如果吳三桂老賊考慮到了這一點,還可能在支付期限方面做出讓步嗎?”
王煦和圖海等人一起臉上變色,王煦驚訝之餘,難免對周培公有些刮目相看。沉吟片刻後,王煦緩緩說道:“這麽說來,本官出使吳藩,差使或許比想象之中還要難辦了。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希望吳藩衆人鼠目寸光,沒有看到這一點了。”
“吳三桂老賊幕府之中,或許别的人看不出來,但有一個人,絕對能看到這一點!”周培公斬釘截鐵的答道:“王堂官倘若不想辜負皇命,使吳三桂老賊答應寬限時日,就必須先過此人這關!”
“什麽人?”王煦眉毛一揚。
“王堂官你的好友。”周培公苦笑答道:“盧一峰。”
“三好?怎麽可能?”王煦大吃一驚。那邊圖海、察尼和蔡毓榮等人也一起笑出聲來,“培公先生是否太誇張了,就憑盧一峰那個芝麻綠豆大的從賊知府,也能有如此眼光頭腦?”
“衆位大人,你們如果繼續輕視盧一峰這個奸賊,那你們就準備着繼續吃虧吧。”周培公陰陰的說道:“盧一峰狗賊在西學火器方面的造詣,我們姑且不去論他,我們隻說他在軍事謀略方面的能力——請各位大人仔細想一想,貴州決戰,是誰神兵天降,忽然堵死我大清軍隊退路?廣西大戰,又是誰明緩暗緩,出其不意包圍三省聯軍,末了又巧施如簧之舌,招降三省聯軍?後來,又是誰以弱敵強,以無恥詭計生擒平南王爺?又是誰提出聲東擊南,幫助吳三桂老賊一舉攻破固若金湯的武昌重鎮?”
“一次或許是巧合,兩次可以說是運氣,三次或許說是奇迹,但連續四次,盧一峰狗賊都是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把握天時地利人和,把握一切可以利用之處,完成旁人想都不敢想象的奇迹——這樣的逆賊,衆位大人,你們還敢小觑他嗎?”
圖海和察尼等人無話可說了,倒是從沒見過盧胖子的面、卻始終對盧胖子無比敵視仇視的欽差副使熊賜履冷笑起來,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周先生又爲什麽斷定,盧一峰那個逆賊一定能看到這一點,考慮得這麽遠?周先生有什麽證據?”
“我确實沒有證據。”周培公搖頭,沉聲說道:“但我有一種直覺,這個狗賊一定能做到這一點。從他放棄追擊我軍敗兵,小路奇襲巴江城這一點來看,這個狗賊,目光長遠得實在可怕!”
“呵……。”熊賜履笑了起來,正要反駁時,第二天就要被押送京城受審的嶽樂忽然開口,“我贊同周先生的看法,也認爲盧一峰狗賊能看到這一點!”
“而且我還可以告訴大家的是。”嶽樂環視一眼衆人,緩緩說道:“其實不管是鳌拜,還是遏必隆遏中堂,都已經向小王發出過警告,認爲這個盧一峰文武雙全,思謀深遠,如果不能爲大清所用,将來必是我大清頭号勁敵!其危害,甚至還可能在吳三桂老賊之上!各位,你們認爲,鳌拜與遏中堂的看人眼光,與你們相比如何?”
“我也贊同安王爺和周先生的看法。”孔四貞怯生生的說道:“其實皇上對這個盧一峰也十分警覺,認爲這個盧一峰如果不能爲我大清所用,将來必成我大清心腹巨患。”
孔四貞把康麻子的話也搬了出來,在場清軍衆将再不敢說什麽蔑視盧胖子的話了,熊賜履同樣不敢反駁,隻是斜了一眼孔四貞,胸中醋意翻湧。而王煦既是震驚,又隐隐有一些得意,暗贊自己目光無差,自己唯一的知己盧胖子确實是棟梁之材——隻是朝中奸佞橫行,康麻子又故意包庇縱容奸佞陷害自己唯一的知己,這才把自己的好朋友逼到了吳三桂那邊。
得意歸得意,眼下各爲其主,忠于康麻子的王煦也不敢掉以輕心,忙問道:“培公先生,既然你已經料到吳藩那邊必然不會答應寬限時間,那麽依你之見,本官又該如何行事,才能說動吳藩在談判桌上做出讓步,答應寬限時日?”
“辦法當然有。”周培公自信的答道:“但絕不可指望在談判桌上達成目的,必須與吳三桂老賊當面交談,當面提出要求,對吳三桂老賊明之以義,曉之以理,誘之以利,使之接受。吳三桂老賊性格優柔寡斷,耳根子極軟,當面與他交涉成功機會最大,而且可以避免吳賊走狗橫加幹涉,破壞我軍大計。”
“那具體又該如何于吳藩直接交涉呢?”王煦追問道。
“很簡單,利用吳三桂老賊的貪婪心理。”周培公陰笑說道:“吳三桂老賊現在雖然占據上風,但他仍然有兩個弱點,一是現在他急需停戰,不想再打下去;二是他的貪心作祟,害怕我大清朝廷撕毀盟約,拒絕交付遏必隆所承諾的軍饷錢糧。王大人隻需要緊抓住這兩點,随機應變大做文章,并且指出吳賊走狗反對寬限時日,不過是爲了一己私利而故意破壞停戰和約,就不難動搖吳三桂老賊決心。”
“這個……。”王煦爲難了起來,說道:“這個老夫最不擅長了。”
“王大人,你何不把周先生帶過江去,讓他幫你勸說吳三桂老賊?”嶽樂提議道:“小王觀周先生學究天人,智謀深遠,且能言善辯,才辯無雙,帶他過江幫助談判,相信定能成功。”
“帶周培公先生過江?”王煦有些動心。
“如果王大人不棄,卑職願意效勞。”周培公迫不及待的說道:“卑職自幼擅長舌辯,至今未逢敵手,情願過江去與吳賊的衆多走狗辯論一番,幫助王大人達成目的,爲國效力,爲聖上盡忠。”
“培公,你有多少把握?”圖海也希望自己親手提拔的心腹走狗給自己争口氣,迫不及待問道。
“十成把握不敢說,但七八成把握還是有的。”周培公極其自信的說道:“而且卑職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吳賊走狗縱然延長軍饷錢糧的支付時間對他們不利,他們也不敢當衆說出來,不然的話,就是他們存心不想遵守停戰和約,随時準備撕毀停戰和約重新開戰,使吳三桂老賊失信譽于天下。吳賊走狗投鼠忌器,吳三桂老賊優柔寡斷,學生自然也就可以一展所長了。”
“既然如此,那就煩勞培公先生與下官過江一談吧。”王煦終于動心,誠懇邀請道:“萬望培公先生以江山社稷計,千萬不要在意途中王煦對先生的小觑之罪。待到培公先生大功告成之後,本官自當上奏吾皇,爲先生請功。”
“卑職敢不從命?”周培公拱手答應。
看到周培公那張英俊臉龐上的得意神情,深知周培公口才了得的孔四貞先是生出幾分希望,忽然又生出幾分期待,心中暗道:“周昌的這張嘴确實了得,吳狗那邊恐怕無人能敵,不過如果吳三桂老賊那邊搬出了口才同樣了得的盧一峰,和周昌當衆唱對台戲,那就有好戲看了。”
“三好。”王煦同樣在心中暗道:“我們終于能再見面了,不過這一次,我們是以對手的身份見面,你會不會對我手下留情,聽從我的勸告,反正歸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