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老天開眼還是老天無眼,盧胖子從三丈高的關牆上摔下來,居然楞是沒摔斷一根骨頭,也沒把什麽重要内髒摔出内出血什麽的,全身上下也就多出了幾塊淤青,還有屁股上有一些軟組織損傷——根據搶救盧胖子的軍醫分析,造成這個原因,除了盧胖子恰好掉進泥淖裏減緩了沖擊力之外,還有盧胖子身上的脂肪也占了很大功勞。
傷倒是真的不重,不過從關牆上摔下去一次也不是鬧着玩的,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天時間裏,盧胖子就隻能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一邊養傷一邊翻看吳三桂軍收集到的各種情報,借此分析敵情,研究破敵之策。而到了傍晚的時候,奉命出去辦差的洪熙官終于回到玉屏關中,并且給盧胖子帶來了一個思州城裏的私塾先生,幫助盧胖子處理一些文書方面的公務。
盧胖子倒不是心血來潮忽然想再招募一個幕僚,關鍵是朱方旦被盧胖子留在了安順幫助表弟秦勇和心腹李天植統率軍隊,同時習慣了用鋼筆書寫簡體字的盧胖子确實不擅長毛筆和繁體字,這才不得不再找一個師爺幫忙。不過在看到洪熙官給自己找來的文筆師爺之後,盧胖子頓時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的呼喝道:“二郎,快,把咱們的錢袋子看緊了!”
不是盧胖子忽然腦袋短路下這樣的糊塗命令,而是洪熙官給盧胖子找來的這個師爺長得太極品了,雖然身上倒是穿着儒生長袍,但五官搭配卻極不協調,一雙綠豆眼睛比盧胖子的還小,鷹鈎鼻子卻無比巨大,招風耳***嘴,怎麽看怎麽猥瑣,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再加上他進房來的那些賊眉鼠眼、左顧右盼的猥瑣舉動,就更和經常被盧胖子鐵拳鎮壓的街頭小賊沒什麽區别了。
“少爺,小的明白。”肖二郎下意識的捂緊錢袋,顯示出了與盧胖子相同的看法。那猥瑣師爺則滿臉苦笑,拱手說道:“大人,學生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麽樣,可是學生好歹也是聖人門下,對于偷雞摸狗之類的宵小之輩極度痛恨,是不會向他們效仿學習的。”
“先生誤會了,本官是……。”盧胖子有些尴尬,辯解道:“本官是讓随從準備好錢袋,準備支付給先生差旅路費。”
“支付給學生差旅路費?”那猥瑣師爺一楞,忙問道:“這麽說來,大人是不想用學生了?”
“沒……,沒這個意思。”盧胖子趕緊搖頭,又轉頭去看洪熙官。洪熙官還算機靈,立即就明白了盧胖子的意思,也馬上垂頭喪氣的答道:“大人,小的已經盡力了,但是因爲戰火逼近,思州城裏的百姓跑的跑逃的逃,整個城空了一大半,小的在思州城裏轉了好幾圈,也就找到了這麽一位私塾先生。大人如果實在不滿意,小的就隻有去鎮甯城裏碰碰運氣了。”
“他娘的,别人的狗腿子都是相貌堂堂,五官端正,怎麽我的狗腿子就注定都是獐頭鼠目的角色?”盧胖子心中叫苦,無可奈何的向那猥瑣書生問道:“先生尊姓大名,是何出身?”
“學生不敢當尊當大。”那猥瑣書生彬彬有禮的答道:“學生姓王,賤名少伯,康熙二年思州府秀才,康熙五年貴州鄉試第八名亞元。”
“鄉試第八名亞元?”盧胖子瞪大了眼睛,吃驚問道:“那你不是舉人了?”
“回大人,隻因爲學生生得相貌醜陋,當時的學政大人就把學生的名字劃掉了。”王少伯苦笑答道:“學生一怒之下就發誓罷考,回到思州老家當了一個私塾先生,借以活命。戰火臨近,學生教授的學童星散,正爲生計發愁間,恰好遇到大人随從招募師爺,就來毛遂自薦了。”
“戰火臨近,百姓都紛紛逃命,那先生你又爲何不逃?”盧胖子随口問道。
“學生爲什麽要逃?”王少伯語出驚人,微笑說道:“平西王爺以雲貴爲根基奉天讨賊,誅殺鳌拜,軍隊所到之處,必然會嚴格約束軍民,以免喪失雲貴民心;鳌拜打出的旗号是奉旨讨逆,平定雲貴,矛頭直指王爺大軍,軍隊所到之處也必然以安民爲上,與王爺争奪民心,孤立王爺軍隊。兩邊都以安民爲上,必然不會輕開殺戮,學生無官無職一介平民,還用擔心什麽?”
“你就這麽有信心?”盧胖子微笑問道:“以前滿人入關的時候,可是屠殺了不少城池,現在你就不怕他們故技重施,再次屠城立威?”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王少伯搖頭,很是自信的說道:“當年滿人入關,是因爲人心未附,各地漢人抵抗激烈,所以才屠城立威,借以減少漢人抵抗。現在他們已經基本坐穩江山了,又基本取得各地漢人的官紳和士林支持,軍隊之中,也以漢人綠營居多,再來屠城立威,寒了天下漢人士子之心,不是自斷根基是什麽?”
“況且,鳌拜老賊也極其擅長收買漢人民心,自他掌權以來,不僅立即停止了所有大規模戰事,興更名田還地于民,與民休養生息,還秉承順治朝重用漢人官員政策,普天之下,不用一個滿人督撫——這樣的虛僞老賊,會在親自領兵的時候幹出屠城害民之事嗎?”
說到這裏,王少伯頓了一頓,有些疑惑的向盧胖子問道:“大人,你怎麽這麽看着學生?學生有什麽地方說錯了嗎?”
“沒,你沒說錯。”盧胖子閉上一直張開的嘴,搖搖頭,認真說道:“王先生,如果你不嫌棄,那你就留下吧,我之前讓洪熙官是用包吃包住二十兩銀子一年的價格雇傭書辦,現在我決定給你五十兩,表現得好,還可以再加。”
………………
差不多是在同一時間,距離玉屏關不到四十裏的晃州城内,鳌拜也領着嶽樂、勒爾錦和喇布等螨清高級将領來到晃州城,探望在頭一天時間裏被盧胖子罵得口吐鮮血,卧病在床的螨清軍隊副帥撫遠将軍圖海。剛一見面,奄奄一息的圖海就拉緊了鳌拜的袖子,流着眼淚哀求道:“恩相,卑職都四十三了,還從來沒求過别人什麽。但今天,卑職一定得求求你,請你趕快把盧一峰那個蠻子奸賊生擒活捉,交給卑職報血海深仇。恩相……,卑職求你了。”
“圖中堂稍安勿躁,安心養傷。”鳌拜難得放緩口氣,和藹安慰道:“圖中堂的血海深仇,老夫一定替你報,但不能急于求成,先讓這個沒有口德的黃口小兒逍遙一時,等到時機成熟,我大清主力全面反攻的時候,我們再慢慢收拾他不遲。”
“恩相,我們還要等到什麽時候?”圖海哭了出來,抹着眼淚握着拳頭說道:“我們大清軍隊占着絕對的兵力和人力、物力優勢,大可不必和吳三桂老賊慢慢對耗,直接殺進雲貴把吳三桂老賊滅了不就是了,還用得着這麽慢慢等麽?”
“圖中堂,你被仇恨沖昏頭腦了。”嶽樂接口說道:“在這之前,你不是也堅決贊同太師的對耗破敵策略麽?雲南和貴州山高路險,軍隊和糧饷都轉運不便,而吳三桂老賊不僅是内線作戰,工事堅固,還熟悉地形擁有民心,我們二十幾萬大軍直接殺進去,其實并沒有多大優勢。隻有把吳三桂老賊逼出來決戰,我們才能發揮兵力和糧饷充足的優勢。”
“下官是被盧一峰那個狗賊給氣昏頭了。”圖海點頭,坦然承認,又抹着眼淚說道:“那麽恩相,我們先攻下玉屏關或者思州城如何?不把盧一峰那個狗賊千刀萬剮,我就咽不下這口氣!”
“你拿下玉屏關和思州城也沒用,拿不到盧一峰小兒,你這口還是咽不下去。”鳌拜搖頭,鄭重說道:“賊将高得捷偷襲玉屏關,真的隻是爲了這座天險關城麽?不,他是爲了激怒我們,誘使我們出兵報複,我們的軍隊一旦反攻玉屏關,他肯定是棄關西逃,我們逼近思州城,他馬上又放棄思州逃回鎮遠,他的目的是把我們的主力引進貴州腹地,我們追得越遠,就越中他的下懷啊。”
“那我單獨領一支軍隊追殺。”圖海也是氣昏了頭,脫口說道:“請恩相率領大清主力鎮守晃州、沅州,卑職單領三千精兵追殺高得捷蠻子,把盧一峰狗賊生擒回來剝皮抽筋,活剮了給我的妻兒報仇!”
鳌拜并不說話,一雙冷電一般的銅鈴眼,隻是冷冷盯着圖海,盯得圖海心裏發毛,膽怯的低下腦袋,小聲說道:“卑職該死,卑職真是被盧一峰狗賊氣昏頭了——象貴州這樣山高林密路又窄的鬼地方,卑職孤軍輕進,一遇埋伏,就别想有一個将士能夠活着回來了。”
“知道就好。”鳌拜冷哼一聲,命令道:“玉屏關工事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給安親王督工,你給老夫回沅州養傷去!”
“恩相……。”圖海想要反對,但話還沒說完,脾氣出了名暴躁的鳌拜就已經喝道:“閉嘴!念在你是初犯,又是被盧一峰那個小滑頭故意挑撥氣昏了頭,這次不追究你,下次再敢說類似的話,就給老夫滾回京城去!老夫把你從天牢裏救出來,是讓你來參謀軍機的,不是讓你來喪師辱國的!”
小麻子在鳌拜面前都不敢态度強硬,就更别說是區區一個圖海了,所以圖海也隻好乖乖低下腦袋,抹着眼淚答應。那邊鳌拜也懶得和他糾纏,硬邦邦扔下一句多保重,直接就領着嶽樂和勒爾錦出了圖海的卧室,在準備回房休息的時候,鳌拜又單獨叫住嶽樂,叮囑道:“安親王,老夫明天就得回沅州,布置調遣各省軍隊嚴密***雲貴。玉屏關這邊,老夫可就全都交給你了,切記,不管吳三桂老賊的軍隊如何挑釁,你都不可主動出擊,一定要堅定執行我軍***策略,把吳三桂老賊逼出貴州決戰!”
“太師放心,小王記住了。”老成持重的嶽樂鄭重答應,又低聲說道:“不過太師,不要怪小王危言聳聽,從盧一峰小賊故意散播謠言來看,吳三桂老賊很可能是要利用太師你與皇上之間的些許矛盾大做文章,逼迫太師你進貴州決戰。還望太師早做提防,切不可讓吳三桂老賊的奸計得逞。”
鳌拜沉默,許久才說道:“這個老夫當然明白,也會有所準備。但你是在與賊軍正面對抗的最前線,一定要防範賊軍乘機散播謠言,動搖軍心。還有,你是皇上的親堂叔,有空多給他上幾道奏折,向他說明前方情況,讓他耐心等候,千萬不要沉不住氣,中了吳三桂老賊的奸計。”
“讓我多給皇上上奏折說明情況——看來你和皇上矛盾,比京城裏傳言的還大還深啊。”嶽樂默然,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嶽樂也沒有了别的選擇,隻能是點頭答應。
第二天,鳌拜提溜着已經被盧胖子氣昏了頭腦的圖海回到了大本營沅州,而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先後傳來的兩個消息,也讓心事重重的鳌拜多少展露了一些笑顔——貝勒尚善率領的兩萬右路軍,已經按期抵達了貴州正北的重慶府,這一路雖然限于道路、地方力量和兵力,注定無法對吳三桂軍造成緻命威脅,但是也能夠有效牽制吳三桂的許多兵力,逼迫吳三桂在遵義、武定部署重兵以做防範,讓兵力居于弱勢的吳三桂在調兵遣将方面更加捉襟見肘,同時還能有效***雲貴,防止四川的糧食物資流入雲貴。
第二個消息對鳌拜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靖南王耿精忠和平南王尚可喜在接到小麻子诏書後,都當場表示要奉诏起兵,進廣西攻打吳三桂腹地——指望這兩個滑頭真的出錢出力攻打吳三桂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是他們的軍隊出現在了廣西,吳三桂自然得在東路保持相當兵力以做防範,鳌拜的東北主戰場自然也就壓力大減了。同時廣西也不是産糧省,有耿精忠和尚可喜的軍隊駐守廣西,自然又可以切斷江南糧食流入雲貴的渠道,進一步逼迫吳三桂主動出擊,打通糧道。
“隻要***得力,半年,最多隻要半年,就算雲貴儲備了再多的糧草,吳三桂老賊也得軍心大亂!”鳌拜欣慰的暗暗琢磨道:“吳三桂老賊的軍心大亂之後,老夫也就可以乘機用高官厚祿收買吳三桂走狗,讓吳三桂老賊的内部更加混亂了。屆時,不管吳三桂老賊有沒有主動出擊,這場仗也好打得多了。”
“啓禀太師,安親王使者求見,有緊急軍情禀報。”這時候,一個親兵忽然沖進了鳌拜的點将大廳,向鳌拜高聲奏報。鳌拜楞了一楞,趕緊下令傳見,又心說這才幾天時間,怎麽嶽樂就說有緊急軍情禀報了?以嶽樂的爲人,不應該是那種喜歡一驚一乍的啊?
片刻後,嶽樂的信使就被領進鳌拜的議事點将大廳,行禮之後,那信使馬上就大聲說道:“啓禀太師,出大事了,吳狗那邊忽然放出謠言,說是皇上已經頒布密诏,要吳狗讨伐于你,還說隻要拿到太師你的人頭,不管是誰都可以封王,但誰要是依附于你,皇上一律都要抄家滅門啊。現在晃州那邊,軍民百姓都已經傳遍了。”
“攻心戰而已,又什麽大驚小怪的?”鳌拜有些惱怒,喝道:“不是叫你們防範賊軍散播謠言嗎?怎麽謠言還是傳起來了?還這麽快就傳起來了?”
“太師,防不住啊。”信使苦笑,從懷裏掏出一張薄紙,苦笑着解釋道:“吳狗那邊,是把天子的假密诏印到了紙上,又粘在孔明燈上,昨天夜裏西風大作,吳狗乘機施放孔明燈,孔明燈全往東飛,飄得到處都是,百姓和士兵撿到,謠言就傳播開了。”
“還有這事?”鳌拜差點吐血,趕緊離席走到那信使面前,親自接過那張薄紙,卻見紙上果然用泥版印着一道假密诏: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太師鳌拜欺天罔地,穢亂宮禁,殘害生靈,狼戾不仁,罪惡充積!欽命平西親王吳三桂起兵讨伐,扶持王室,拯救黎民!獲鳌拜首級者,裂土封王!黨附阿谀鳌拜逆賊者,誅滅滿門!欽此!
更狠的是,這份假诏書上,竟然還蓋有一個朱紅色的假玉玺印章!至于這個玉玺到底是蘿蔔雕成的,還是木頭雕成的,一時半會就沒人知道了。
“吳三桂,狗賊!”鳌拜勃然大怒,将那假密诏揉成一團,重重摔在地上,咆哮道:“你連密诏都敢僞造,還有臉打出清君側的旗号,到底把皇上置于何地?”
“太師,這還不算。”信使又怯生生說道:“今天早上開始,吳賊那邊又開始在玉屏關城牆上書寫大字,每個字都是丈餘大小,内容也是這份假密诏,因爲字實在太大了,隔着兩三裏地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雕蟲小技,理他做甚?”鳌拜冷笑,命令道:“回去告訴嶽樂,讓他當衆宣布這道密诏是假的,是吳三桂逆賊的離間詭計,不可相信。本相與皇上親如骨肉,皇上絕不可能下這樣的密诏!”
“皇上真不會下這樣密诏嗎?”嘴上說得堅決,可是仔細一想之後,鳌拜自己的心裏都有點打鼓,“以麻子皇帝的鬼心眼,難道不會想到在老夫和吳三桂之間腳踩兩隻船?暗中給吳三桂頒布一道類似的密诏,便于戰後收拾殘局,這樣的事,麻子皇帝很可能幹得出來啊。”
想到這裏,鳌拜趕緊搖頭,努力把這個念頭從心裏趕開,“老夫難道真的老了,被這麽一點粗淺的離間計就打動了心思,真是不該,不該啊。”
………………
差不多是同一時間的玉屏關上,吳軍士兵果然正在盧胖子和王少伯的指揮下用石灰水在關牆上書寫僞诏,負責監督字迹工整的王少伯從關外回到關牆上後,先是向盧胖子報告了工程進度,又擔心的向盧胖子問道:“東家,這麽做會有用嗎?這樣的密诏,滿狗那邊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啊。”
“這你就不懂了,謊言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了!”盧胖子一揮手,得意而又自信的說道:“其實鳌拜老賊和滿狗皇帝矛盾尖銳的事,在滿狗官場之上,早就不是什麽秘密了,這道假密诏隻要傳播得廣了,假的也就變成真的了。”
“東家,學生倒是覺得,如果你鐵了心要散播謠言,動搖滿狗軍心。”王少伯忽然奸笑說道:“那麽學生覺得,東家好象忘了一樣東西,可以拿來利用,而且效果一定驚人。”
“什麽東西?”盧胖子好奇問道。
“是一種官府發布的東西,民間常有人抄寫排印,用來換錢。”王少伯笑容益發奸詐,“這東西不僅容易僞造,而且很容易就能讓人信以爲真,傳播得也極廣,學生以前不管再窮,隻要市面上有,就一定會想方設法買來閱讀——東家,現在你該明白這是什麽了吧?”
“邸報(官方報紙)!”盧胖子一拍箭垛,又好奇的向王少伯問道:“少伯,我相信,你一定認識一個叫袁克定的人吧?”
注:袁克定,袁世凱之子,爲慫恿袁世凱稱帝,袁克定每天都僞造《順天時報》,專門印些國内國外支持袁世凱稱帝的文章,然後每天把這份假報紙放到袁世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