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盧一峰,叩見平南王小格格,給格格請安!”
盧胖子撣撣袖子,單膝微屈,沖着尚婉欹潇灑的一個千兒紮下去,禮節之标準,絕對可以拉到大清禮部去做禮節典範!末了,盧胖子還擡起肥臉,沖着尚婉欹極盡男性魅力的深情一笑。但很可惜的是,此刻尚婉欹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廣州内城前第一次與盧胖子見面時一樣,冷冷冰冰,不理不睬,對盧胖子視若無睹,從盧胖子面前昂首而過,就好象根本沒看到盧胖子這個心上人一樣——至少盧胖子自己是這麽認爲的。
“咦?小丫頭吃醋了?這可是個好現象。”盧胖子的臉皮還真是非同一般的厚,碰了一鼻子灰還沾沾自喜,認定尚婉欹之所以對自己這麽冷淡,完全是因爲剛才看到孔四貞攬着自己的胳膊,誤會了自己和孔四貞的關系——畢竟,憑心而論,孔四貞在容貌上,還是要稍勝尚婉欹一籌的。
“盧大人,小格格已經進府了,快起來吧。”李天植的話打斷了盧胖子的沾沾自喜,說着,穿着普通仆人服色的李天植還攙了盧胖子一把。
“多謝李将軍。”盧胖子随口道謝,站了起來。
“盧大人,請别叫我将軍了,我已經被逐出平南王府了,在軍隊裏的一切職務,也都被免除了。”李天植苦笑說道。
“怎麽?小格格沒保你?”盧胖子把李天植拉到耿星河府的大門旁邊,假惺惺的問道。
“保了,也多虧小格格開恩,我這顆腦袋才保了下來。”李天植笑容益發苦澀,向盧胖子解釋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盧胖子離開福州的第三天,尚可喜就派尚之孝趕到了福州,除了向耿精忠道謝外,尚之孝還要殺保護尚婉欹不力的李天植給尚可喜出氣,多虧了尚婉欹全力爲李天植求情,多少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妹妹的尚之孝這才饒了李天植一命,改爲免除一切軍中職務,逐出平南王府,永不叙用。
其後,尚之孝本想派人将妹妹送回廣州,自己則要代表老爸尚可喜進京議饷,但尚婉欹也不知道是吃錯了藥,非要鬧着跟着尚之孝一起進京,而尚婉欹的倔脾氣也不是尚之孝所能招架的——否則的話,尚婉欹在曆史上也不會出家爲尼了,無奈之下,尚之孝隻好答應了妹妹的請求。偏巧耿繼茂次子耿聚忠和養女耿倩霞也要進京,尚之孝和耿聚忠一商量,索性就兩家人兩對兄妹一起進京,所以才趕在今天一起抵達了京城。
“李将軍,既然如此,那麽平南王世子就沒保你?”盧胖子想了想,追問了一句,“據我所知,平南王世子是一直把你當着心腹對待的,這次福建的事,你的責任其實很小很小,怎麽他就不替你說兩句話?”
“世子派人給我捎了一句話,這次的事情很大,王爺火氣也很大,他沒辦法保我了。”李天植無力一笑,又壓低聲音說道:“多虧了小格格保住了末将的性命,否則的話,我懷疑世子爺派來的人,搞不好還要把末将滅口,免得末将在生死關頭,把世子爺出時的那道命令賣了。末将越想越怕,就死活不敢離開小格格的身邊,又厚着臉皮求小格格暫時把末将當成奴仆使用,把末将帶到京城。”
“那你今後打算怎麽辦?”盧胖子繼續追問道:“你在廣州有家眷嗎?”
“末将是孤兒,進平南王府後一直忙于軍務,至今尚未成親。”李天植有些臉紅,喃喃說道:“末将現在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也是說什麽都不敢回廣州了。這次進京,就是……,就是因爲上次,盧大人你……,你對末将說的那些話……。”
“李大哥,你好象比我大兩歲吧?”盧胖子非常認真的說道:“從今往後,我就叫你李大哥了!還是那句話,隻要你不嫌棄兄弟我官卑職微,願意跟我走,隻要兄弟我還有一口飯吃,就一定不會讓你餓着!”
“多謝盧大人!”李天植大喜過望,忙向盧胖子單膝跪下,抱拳說道:“盧大人,從今天起,我李天植這條命就賣給你了,但有差遣,李天植赴湯蹈火,上刀山下火海,絕不皺一下眉頭!”
李天植是個厚道人,也是個性格耿直的人,他的話盧胖子當然相信,而且李天植是老丘八出身,在軍隊裏見過大世面,行伍經驗豐富,這樣的人才對立志驅逐鞑虜的盧胖子來說,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盧胖子也是大喜,忙也向李天植單膝跪下,抱拳說道:“蒼天在上,盧一峰對天明誓,從今往後,盧一峰當以事兄之禮對待李天植将軍,但有任何對不起李天植大哥的地方,天誅之,地滅之!”
“盧大人,你太客氣了,我隻是一個王府棄将,怎麽當得起你如此大禮?”李天植聲音有些哽咽,這些天來,他既要防着黑心主子尚之信把自己滅口,又得防着老主子尚之信的死對頭尚之孝找自己算老帳,可以說是食不知味,睡不能眠,茫茫然不知前路何方。來京城找盧胖子投奔,也不過是來碰碰運氣,不敢抱有太大希望,然而盧胖子不僅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就答應收留下,還當衆發誓以事兄之禮對待他,激動之下,直腸子的李天植都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勸起了嚎啕大哭的李天植,盧胖子又叫來肖二郎和劉真兄弟,對李天植說道:“李大哥,現在你可以先去小格格的隊伍裏,把你的差使都交接了,然後和二郎他們去買幾套新衣服,再回這裏等我,我進去半些事情,出來就帶你去拜見平西王世子。”
“謝大人。”李天植抹着眼淚抱拳答謝,剛回過身時,李天植卻又想起一事,忙又回身把盧胖子拉到一旁,在盧胖子耳邊低聲說道:“大人,既然你是奉命來京城協助平西王世子辦理議饷差事,那麽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尚之孝和靖南王的二王子已經聯起手來了,準備利用議饷這個機會向朝廷和皇上賣一個人情,讨好皇上,伺機闆倒平南王世子和靖南王世子,搶奪他們兄長的世子之位。”
“消息可靠嗎?你怎麽知道的?”盧胖子大吃一驚——吳三桂的軍饷談判中最大的籌碼就是三藩聯手共進退,如果尚之孝和耿聚忠這兩個二五仔爲了自身利益出賣吳三桂,盧胖子利用雲貴軍饷削弱康麻子經濟基礎的如意算盤可就要落空了!
想到這裏,盧胖子猛的又打了一個寒戰——因爲傅弘烈刺殺尚婉欹一事,身爲傅弘烈正牌主子的孔四貞已經是被三藩恨到了骨子裏,可是今天孔四貞卻象沒事人一樣跑到耿星河家裏來迎接尚之孝和耿聚忠,還給尚之禮和耿星河兩個三藩質子又是彈琵琶又是唱曲,這難道不是告訴自己,孔四貞很可能已經和耿聚忠、尚之孝兩個二五仔勾上了嗎?
“千真萬确,是我親耳聽到的。”果不其然,李天植臉色凝重的低聲說道:“在運河上,小格格的船一直緊挨着兩位二王子的船。兩天前的晚上,大概是出了山東的河段上,我到了夜裏都睡不着覺,就到甲闆上散步,無意中看到有一個黑影上了兩位二王子的船,我擔心他對兩位二王子不利,就也悄悄的摸上了那條船,結果到了船上才發現,那個黑影是來找兩位二王子密談的。”
“說了些什麽?”盧胖子緊張的追問道。
“我隻記得大概内容。”李天植說道:“那個人是圖海圖大學士派來的,對兩位二王子說,他們想當世子的事,圖大學士已經知道了,也可以全力支持,但是在三藩軍饷方面,兩位二王子必須向朝廷拿出誠意,具體如何辦,兩位二王子進京之後,可以和四格格商量。還有就是代表四格格向兩位二王子道歉,希望兩位二王子能夠抛棄前嫌,進京之後再度聯手合作。兩位二王子表示同意,然後我不敢繼續偷聽,就又逃回了小格格的船上。”
“被我猜對了,怪不得孔四貞那個娘們今天會出現在這裏!”盧胖子心中又驚又怒,稍一盤算後,盧胖子低聲說道:“李大哥,多謝你爲我提供這個重要情報,你放心,我會如實向平西王爺和世子禀明你的功勞,他們都不是小氣的人,不會虧待了你。好,你去吧,記住,這事除了我以外,别再對第二個人提起了。”
“明白,請大人小心。”李天植點頭答應,這才随着肖二郎等人離去——李天植和肖二郎等人也算是老相識了,這次京城再會,自然相處得極其融洽。
“好一招釜底抽薪,怪不得曆史上耿精忠和尚之信都被他們的二弟出賣,搞了半天,原因出在這裏!不過沒關系,現在老子來了,康麻子孔娘們你們就别想這麽得意了!”在心裏哼哼了幾聲,盧胖子這才回過頭,重新走進耿星河府的大門。
一路進到之前孔四貞唱曲的大廳,大廳中已是人生人海,熱鬧非凡,耿尚幾兄妹或是叙舊,或是談天,親熱非常,孔四貞則在其間穿來插去,肆無忌憚的和耿尚兩家的男性調笑打罵,動手動腳,更爲大廳之中增添了幾分淫靡氣氛。見盧胖子進來,孔四貞過來嬌笑道:“盧大人,怎麽現在才進來,剛才又在外面做什麽偷雞摸狗的事了?”
“遇到當初在廣東的老朋友李天植将軍,和他聊了幾句。”盧胖子故意說道:“不管怎麽說,托四格格奴才的福,卑職和他在福建也算是同生共死過了,現在他落難,我也不能不理不問是不是?”
聽盧胖子提起福建的那件事,尚婉欹立即俏臉一沉,對孔四貞露出怒色,剛才還和孔四貞打情罵俏的尚之孝和耿聚忠也有些臉色難看——不管怎麽說,那件事孔四貞可是差點就把三藩都給坑了。孔四貞也有些尴尬,忍不住一把揪住盧胖子的耳朵,怒道:“你小子還在記仇是不是?那件事與老娘無關,是傅弘烈背着老娘做的,他現在全家都被砍了,你還想把這筆帳記在老娘的頭上?”
“四格格誤會了,卑職那敢記你的仇?”盧胖子捂着耳朵,苦笑說道:“雖然被靖南王爺抓到的幾個潮州士兵都招認,傅弘烈也是受了四格格你的命令,才幹出這樣的事——可卑職敢拿腦袋打賭,他們肯定是栽贓嫁禍推卸責任,四格格你這麽仁慈善良又爽直忠厚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說孔四貞爲人仁慈善良又爽直忠厚,恐怕連孔四貞自己都不相信!不過這麽一來,盧胖子倒也給尚之孝和耿聚忠都提了一個醒——象孔四貞這麽淫蕩狠毒又陰險狡詐的女人,防着點還是比一點都不提防的好!而孔四貞勃然大怒,提起手來就要抽盧胖子耳光,但手剛舉到半空,旁邊卻伸出一隻白皙小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孔四貞一楞,回頭一看時,卻見抓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尚可喜最疼愛的小女兒尚婉欹!
“啪!”尚婉欹到底是繼承了尚家殘暴血統的人,乘着孔四貞發楞的功夫,忽然狠狠一記耳光抽在了孔四貞的臉上!孔四貞更是大怒,擡手要還抽尚婉欹時,尚婉欹已經和身一撞,撞進了她的懷裏,又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又抓又扯又咬,和她當衆扭打起來,邊打還邊罵,“臭娘們,老娘叫你壞我的名聲!叫你壞我的名聲!”
“咦,想不到婉欹這小丫頭還有這麽一手!”事起突然,就連盧胖子都是大吃一驚,說什麽也想不到素來文弱冰冷的尚婉欹竟然還有這麽母老虎的一面,同時又在心底打了一個寒戰,“這小丫頭兇成這樣,将來我還有讨小老婆的機會麽?”
“婉欹,你幹什麽?幹什麽?快拉開她們!”尚之孝和尚之禮都急了,想拉又有男女之别,隻能大喊大叫,催促丫鬟使女上前,總算是把孔四貞和尚婉欹這兩隻母老虎給拉開。而這個時候,尚婉欹和孔四貞頭上的發髻也都亂了,頭發也已經散了,孔四貞臉上還多了幾道指痕,尚婉欹脖子上則出現了兩排牙印,戰況異常激烈。
“婉欹,你個死丫頭瘋了?怎麽能對四格格這麽無禮?”尚之孝暴跳如雷的沖尚婉欹吼道。
“我無禮又怎麽了?”尚婉欹一邊惡狠狠的瞪着孔四貞,一邊冷冷的對尚之孝說道:“這個娘們派人刺殺我,還想把我的衣服扒光淩辱之後再殺!你是我的親二哥,不但不幫我讨回這個公道,還和她打情罵俏,眉來眼去,有你這麽當二哥的麽?要是讓父王和大哥知道了,哼哼,父王一定會高興得确立你爲世子吧!”
尚之孝打了一個寒戰,這才想起自己這個妹妹最得老爸寵愛,她如果在老爸說自己的壞話,再加上好大哥尚之信在旁邊煽陰風點鬼火,自己不要說當平南王世子了,現有的權力能不能保住隻怕都是一個大問題!膽怯之下,尚之孝趕緊說道:“小妹,你誤會了,福建那件事是傅弘烈自做主張,和四格格無關,你不要對四格格這樣嘛。”
說着,尚之孝對着孔四貞殺雞抹脖子的連使眼色,懇求孔四貞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千萬不要和自己這個暴脾氣的小妹一般見識!孔四貞也自知理虧,強忍怒氣沖尚婉欹說道:“小格格,你誤會了,都怪傅弘烈和楊國泰那兩個狗奴才不是東西,竟然膽大妄爲到想要傷害于你,确實與姐姐無關。這樣吧,姐姐在這裏向你賠一個罪,你就原諒你姐姐吧。”
說着,孔四貞又一把把盧胖子揪過來,拳打腳踢着說道:“都怪這個死胖子亂說話,那壺不開提那壺!否則的話,咱們姐妹倆剛才不是很親熱的麽?”
“你是誰的姐姐?”尚婉欹冷冷的頂了一句,又問道:“既然不是你指派的,那麽傅弘烈的走狗們,爲什麽都說是你的命令?”
孔四貞啞口無言,隻是暗恨傅弘烈和楊國泰兩個廢物——怎麽帶了那麽一幫廢物去福建行事,才用了十幾種酷刑就招供了?
“耿二哥,耿三哥。”尚婉欹又轉向耿聚忠和耿星河,美目含淚的說道:“你們都是我的親戚,我在福建受了那麽大的委屈,也多謝耿世伯出手相救,小妹才僥幸逃得活命,所以小妹也不敢指責你們——但小妹我是說什麽都不願意和仇人呆在這裏,這樣吧,你們在這裏繼續吃酒聊天,聽戲唱曲,小妹先告辭了!”
說罷,尚婉欹甩開使女,奪路而走,耿星河和耿聚忠則滿頭大汗——如果讓耿繼茂和耿精忠知道他們和孔四貞這麽親熱,也不會放過他們啊。情急之下,耿聚忠兄弟隻能大叫道:“小妹,你去那裏?快回來,這裏是京城,你不認識路!”
“小格格不認識路,禍是卑職闖的,卑職先去追她,一會再來請罪。”盧胖子見情況不妙,趕緊也是撒腿就跑,留下耿家兄弟、尚家兄弟和孔四貞等人在大廳裏面面相窺,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