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罪在欺君。”孝莊老妖婆聲音平淡,語氣之中卻盡是陰森殺機,“你早就知道了皇上的身份,隻是故意裝作不知,乘機獻媚邀寵,故意讨好皇上,對不對?從實招來,哀家可以饒你不死!”
“我那露出破綻了?”盧胖子心中大驚,久經考驗的肥臉上卻條件反射一般呈現出一種疑惑得就好象看到外星人的驚奇神情,滿頭霧水的說道:“微臣早就知道皇上的身份?太皇太後老佛爺,你是在說微臣?”
“祖母,你怎麽知道這點的?”小麻子也非常驚奇,也是把目光轉到孝莊身上,心說我這祖母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和孔四貞、周昌一樣,就是看這個盧一峰不順眼?——朕覺得這個盧胖子很不錯啊。
孝莊冷笑不語,歪一下頭,向旁邊的蘇麻喇姑使了一個眼色,蘇麻喇姑會意,上前一步淡淡說道:“盧一峰,你裝蒜是沒用的。既然你不知道皇上的真正身份,又和微服私訪的皇上兩次見面,交談許久,那麽對皇上的聲音必然十分熟悉——剛才你下跪伏地之時,聽到皇上的聲音……。”
“微臣是覺得皇上的聲音十分熟悉!”盧胖子何等奸猾,蘇麻喇姑剛說了一半,盧胖子馬上就明白自己的毛病出在那裏。所以盧胖子趕緊打斷蘇麻喇姑的話,搶着說道:“這位娘娘一定想說,微臣既然覺得皇上的聲音十分熟悉,爲什麽不先擡頭看一看呢?”
“不錯。”蘇麻喇姑點頭,說道:“你第一次陛見皇上,覺得皇上的聲音熟悉,卻不擡頭偷看,此舉是否太不符合常理了?這也證明了一件事,你早就知道皇上身份,所以聽到皇上的聲音,才并不感到意外。”
小麻子臉有些拉長,這才發現盧胖子這個反應确實有點不合常理。而盧胖子不慌不忙,隻是磕頭說道:“皇上明鑒,太皇太後老佛爺明鑒,我大清律法有載,未得允許仰面視君,屬大不敬之罪!《千字文》也有載,矩步引領,俯仰廊廟,說的也是身爲臣子者,行爲必須謹慎檢點,恭謹敬畏,不可有分毫的輕忽之舉!微臣身爲朝廷命官,聖人門下,豈敢有悖倫理?所以微臣雖然覺得皇上聲音頗爲熟悉,卻不敢違反律法,擡頭偷看。”
盧胖子這話确實是狡辯,可也有幾分道理,讓人無法辯駁,所以孝莊和蘇麻喇姑聽到盧胖子的解釋之後,難免都是一楞,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小麻子則微微點頭,頗爲認同盧胖子的做法——畢竟,這條狗屁律法也是尊重他的皇權尊嚴,小麻子總不能認爲盧胖子應該藐視皇權尊嚴才對吧?
老實說,孝莊對盧胖子的懷疑完全是出于一個政治家和老狐狸的直覺,并沒有半點真憑實據,剛才好不容易才抓到一點點漏洞發難,卻馬上被盧胖子輕描淡寫的化解,無論神情、語氣和言語都不露半點破綻,以至于孝莊雖然疑慮難消,可也忍不住心中動搖——難道自己真的過于多疑了,冤枉這個盧胖子了?盤算許久後,孝莊微微點頭,說道:“這麽說來,還真是哀家和蘇麻冤枉了你了,平身吧。”
“謝太皇太後老佛爺。”盧胖子又磕了一個頭,這才站了起來,并且悄悄用眼角去打量曆史上大名鼎鼎的孝莊大玉兒——讓盧胖子大失所望的是,年過半百的孝莊現在已經是連徐娘半老都算不上了,最多也就和照片裏的慈禧太後去比比美,甚至還有所不如。
“盧愛卿。”待盧胖子站定,小麻子當即迫不及待的問道:“你是什麽出身?”
“回皇上,微臣是秀才出身。”盧胖子老實答道:“微臣今年才在大理府院試中考了一個秀才,因爲微臣知道自己不是讀聖賢書的材料,就花了三千兩銀子捐了一個七品官。其後趕巧碰上曲靖知縣出缺,蒙皇上恩典,平西王爺擡愛,把這個缺指給了微臣,微臣這才得以進京陛見,有幸得睹聖顔。”
盧胖子這點履曆是小麻子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見盧胖子還算老實,小麻子便借着這個話頭說道:“盧愛卿,朕見你的談吐見識,不象是讀不進書的那種人啊?既然你天賦奇高,又已經考中了秀才,爲什麽不接着考舉人考進士,走堂堂正正的科舉正途?非要走捐納捷徑入仕?”
“回皇上,微臣不才,學那些旁門左道和奇巧淫技,倒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通。”盧胖子愁眉苦臉的說道:“可是一拿起四書五經,聖人之書,就是一個腦袋三個大,懸梁刺股、鑿壁偷光都念不進去。微臣不敢欺瞞皇上,甚至就連微臣這個秀才,其實都是揀來的。”
“撿來的?怎麽撿來的?”小麻子大爲好奇——這件事在孔四貞收集的情報中可沒有提及。
“回皇上,因爲平西王爺麾下急缺文士,今年指定大理府錄取十名秀才。”盧胖子肥臉通紅的說道:“可是今年大理府考秀才的童生,總共隻有九人,大理學道被逼無奈,這才把微臣的卷子從廢卷中找了出來,湊個數。”
“還有這事?”小麻子和孝莊都是啞然失笑,不過這年頭大清朝裏一字不識的官員多了去了,小麻子也早就見怪不怪了,隻是笑道:“盧愛卿,你可真是好福氣,考秀才落榜趕上考官湊數,捐七品官趕上知縣出缺,什麽好事都叫你碰上了。不過盧愛卿,你就不擔心這知縣你幹不下來?”
“回皇上,微臣不擔心。”盧胖子毫不臉紅的說道:“我大清第一文臣範文程範文肅也是秀才出身,可他照樣能輔佐我大清太祖太宗定鼎中原,一統天下!微臣不才,願以文肅公爲榜樣,以秀才之身爲皇上司牧一方,治境安民,廣施惠政,輔佐吾皇萬歲成爲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小麻子一樂,笑道:“你一個秀才出身的捐官,還想輔佐朕成爲千古一帝?不過也好,隻要你有這個志向,朕就會給你一個機會。”
“微臣叩謝皇上天恩。”盧胖子無可奈何的再次行禮,說道:“微臣回到任上之後,定不辜負皇上期望,定将治縣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如若不然,微臣挂冠歸隐,退位讓賢!”
“很好,朕相信你能辦到。”小麻子點頭,也不急着叫盧胖子起來,又慢悠悠的說道:“不過呢,對于你來說,回到曲靖之後,你的差使可不是将曲靖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麽簡單,還有更要緊更沉重的差使需要你去辦。”
“請皇上明示,微臣定當銘記!”盧胖子再次行禮。
“盧愛卿,既然你是平西王挑選的官員,那你一定見過平西王了?”小麻子反問道:“對于平西王這個人,你怎麽看?”
“大清棟梁!吾皇萬歲的肱骨之臣!雲南百姓的好父母,大清王朝的好王爺!”盧胖子斬釘截鐵的回答,臉不紅心不跳,就好象不知道廉恥二字究竟怎麽寫一樣。
“嘿,這死胖子,見人就拍馬屁啊。”小麻子笑笑。這時,孝莊忽然又開口說道:“盧一峰,既然你對平西王爺的評價如此之高,那你爲什麽要力勸平西王爺自請撤藩呢?”
“太皇太後也知道這件事了?”盧一峰先是楞了一楞,這才行禮說道:“回太皇太後老佛爺,正因爲微臣對平西王爺評價如此之高,萬分敬愛,微臣才力勸他老人家自請撤藩!”
“此話怎講?”孝莊不動聲色的追問道。
“回太皇太後老佛爺,自古以來,絕對的權力,便導緻絕對的腐敗!”盧胖子振振有詞的說道:“平西王爺位列三藩之首,擁重兵,坐大鎮,乃朝廷西南之屏障!皇上待王爺義同骨肉,爵至貴極!可謂位高權重,顯赫一方!也正因爲如此,平西王爺本人雖然對皇上忠如侍父,對百姓愛若待子,卻始終無法避免屬下之人依仗王府勢力,欺壓良民,橫行不法,壞朝廷律法,辱王府尊嚴,負皇上恩澤!”
“是嗎?”小麻子故意插嘴問道:“雲南的情況,真已經崩壞到了如此局面?”
“回皇上,雲南現在的情況,當然沒有微臣說的這麽嚴重,隻是有那麽一點點的苗頭。”盧胖子放緩口氣,說道:“而且王爺對于此等情況也十分重視,一旦發現,立即嚴懲不貸——微臣記得,大清康熙四年,貴州平遠總兵趙良棟趙軍門,就是因爲貪戀權位,瞞報母喪不肯丁憂,壞我大清律法,辱我大清以孝治國之國策,無人臣之儀,無人子之孝!無父無君,棄國棄家!被平西王爺察覺之後,狠狠呵斥了一番,趙軍門這才勉強報請了丁憂,總算是沒給皇上和平西王爺丢了臉。”
“還有這事?這個趙良棟連給生母守孝都不肯,還真不是個東西!”小麻子楞了一楞,又暗暗記住了趙良棟這個名字——心說你小子不是不肯丁憂嗎?朕幫你成全孝道,讓你丁憂一輩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盧胖子又提高了聲音,繼續說道:“平西王爺對于這些情況雖然十分警覺,嚴加禁止,無奈王爺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對此也已有些有心無力的迹象,長此以往,後果不堪設想。爲家國天下計,爲王爺的一世清名計,也爲微臣的家鄉父老長治久安計,微臣便做出了鬥膽勸谏平西王爺自請撤藩的冒昧之舉,微臣罪該萬死!”
“你有什麽罪?”小麻子又楞了一楞。
“三藩撤立,乃是國策。”盧胖子磕頭說道:“微臣不過一七品小吏,辄敢妄言國家大事,僭越亂政,請皇上治罪。”
被盧胖子這麽一提醒,小麻子這才想起來——盧胖子這個七品芝麻官竟然敢議論三藩撤立,雖然觀點很對自己的胃口,但好象還是有點僭越的罪名。想到這裏,小麻子換了一副嚴肅面孔,說道:“既然你知罪,又沒有公開進言上書,直接擾亂朝政,那朕就饒你一次!但從此之後,不可再妄言朝政,擾亂國策,再有下次,朕定不輕饒。”
“謝皇上,皇上訓示,微臣銘記在心。”盧胖子額頭貼地,又小心翼翼的說道:“除此之外,微臣還有一事,鬥膽懇請皇上恩準。”
“說來聽聽。”小麻子本來就極其欣賞盧胖子,一口答應。
“微臣鬥膽,想請皇上讓微臣換到其他省份做知縣。”盧胖子哭喪着臉說道。
“咦?”這次小麻子和孝莊都楞住了。小麻子驚奇問道:“盧愛卿,平西王爺既然對你如此賞識,你怎麽不願在他治下的雲南爲官呢?據朕所知,你進京之後,好象就是直接住進了平西王世子的家裏吧?平西王世子對你如此厚愛,你怎麽還不願在平西王爺治下任職?”
“回皇上,這有兩個原因。”盧胖子吞吞吐吐的說道:“第一,微臣是雲南人,大清律令,本省人不得在本省爲官,微臣不敢破壞朝廷法度。第二,微臣……,微臣……。”
“照直說,朕赦你無罪。”小麻子不耐煩的催促道。
“回皇上,昨天夜裏,微臣收到消息。”盧胖子哭喪着臉說道:“微臣鬥膽勸谏平西王爺自請撤藩的消息,不知怎麽搞的,竟然已經悄悄的在平西王府之中有所傳揚,有很少一部分的平西王府官員,對微臣恨得咬牙切齒,微臣怕……,怕……。”
小麻子和孝莊互相對視一眼,都明白了盧胖子的言下之意——吳三桂手下那幫驕兵悍将老丘八聽說盧胖子勸吳三桂自請撤藩,确實會有不少人生出要把盧胖子剁了的念頭,眼前這個盧胖子想不心驚膽戰也難了。暗喜之下,小麻子故意說道:“盧愛卿,你這話朕就不贊同了,平西王爺對你有知遇之恩,舉薦之義,你不但不思回報,反而因爲平西王府有幾人對你稍有埋怨,你就生出了悖逆之心,你這麽做,豈不是忘恩負義?背主求榮?”
“微臣該死!微臣該死!”盧胖子拼命磕頭,戰戰兢兢的說道:“皇上訓示得是,微臣收回懇請,微臣回曲靖上任,不敢挑肥選瘦了。”
“沒那麽簡單。”小麻子故意威吓道:“你動了這個念頭,朕就容不得你,曲靖知縣,你也不用當了,直接回大理老家讀書去吧。”
“什麽?!”盧胖子猛然擡頭,看看小麻子貌似威嚴的面孔,肥臉上眼淚都流了出來,哽咽着說道:“微臣該死,微臣謝主隆恩,微臣謝主隆恩……,微臣,對不起父母……,微臣……。”哽咽着,盧胖子手指緊摳地闆磚縫,情不自禁的哭出聲來。
看到盧胖子因爲丢官痛哭,小麻子心中大定,忙将目光轉到孝莊那邊,孝莊則凝視盧胖子神情動作,直到許久都沒有發現盧胖子的作僞痕迹,這才對小麻子點了點頭。緊接着,孝莊開口說道:“皇上,哀家覺得這個盧一峰雖然有罪,但其情可憫,念在他對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還有念在他對父母孝心可嘉的份上,皇上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
“這……。”小麻子佯做猶豫,直到盧胖子緊張的偷偷擡起頭,小麻子才很勉強的說道:“那好吧,看在太皇太後求情的份上,朕就赦免盧一峰一次,收回這道旨意!”
“微臣謝主隆恩!”盧胖子激動大叫起來,又拼命的磕頭行禮,含着眼淚說道:“微臣謝主隆恩,微臣謝太皇太後,微臣謝太皇太後!”
“别忙着謝恩,朕還有事問你。”小麻子打斷盧胖子的感謝,陰陰的問道:“上次你在吏部,被阿思哈拉到了鳌中堂府上,鳌中堂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鳌中堂問了微臣關于福建的事。”盧胖子也不遲疑,馬上就把那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沒有半點隐瞞——這種挑撥鳌拜和小麻子翻臉的事,也用不着隐瞞。而當盧胖子說到鳌拜關心雲貴軍饷的事時,小麻子和孝莊又都點了點頭,對鳌拜的印象多少有點好轉。
老實交代那天在鳌拜家發生的事,盧胖子自然少不得提到鳌拜收買籠絡自己的事,而當盧胖子又說到自己堅決拒絕之時,小麻子總算是又逮到一個話頭,問道:“盧愛卿,鳌中堂保舉你做兩淮巡鹽道,這可是天下數得着的肥差,而目的不過是要你幫着他從吳應熊那裏掏出雲貴軍饷數目,你爲什麽一定要拒絕呢?”
“回皇上,平西王爺對微臣恩重如山,微臣不敢做賣主求榮之事。”盧胖子老實答道。
“那麽,如果朕也想籠絡你呢?你願不願意背棄平西王爺?”小麻子終于轉入正題,笑吟吟的問道。
盧胖子遲疑,有心想一口答應,可又怕小麻子起疑,不過還好,盧胖子很快又起一個故事,便說道:“回皇上,不知皇上可曾聽過不龜手藥的故事?宋人有藥可治手足冬季開裂,世代以漂洗爲業,年賺不過數金。有客聞之,以百金購得,獻與吳王,時逢吳越冬季水上交戰,吳軍用此藥手足不裂,大勝越國!吳王喜,裂土封客!”
“皇上,鳌中堂不是吳王。”盧胖子露出那麽一點點奸猾的笑容,谄媚的說道:“皇上,你才是真命天子。”
小麻子和孝莊再次對視,都很滿意盧胖子的聰明選擇。當下孝莊眼色同意,小麻子開口說道:“盧愛卿,既然你自比吳客,那你的不龜手藥呢?”
“回皇上,這藥方不在微臣手裏。”盧胖子哭喪着臉說道:“微臣對天發誓,到目前爲止,世子爺還沒有告訴微臣這個藥方的一個字!”
小麻子拉下了臉,暗罵吳應熊奸猾,對自家心腹都不肯吐露實情。盧胖子察言觀色,乘機說道:“不過,微臣倒是知道,除了世子爺本人之外,還有一個人知道這副不龜手藥的藥方。”
“誰?”小麻子趕緊問道。
“回皇上,是前任雲南巡撫林天擎林大人。”盧胖子沉聲說道:“王爺讓微臣參與此事,但世子對微臣并不放心,沒有讓微臣接觸到這個核心機密,隻是讓微臣幫着署理一點事關此事的文書。但林天擎林大人身爲前任雲南巡撫,熟知雲南軍務政事,經驗豐富,又與平西王爺乃是世交,所以世子爺這事是和他商量的。”
“林天擎?”小麻子神色一沉,馬上想起自己力壓群臣舉薦,堅決棄用林天擎的事,又接着想起自己看好的李天浴,還有李天浴在南懷仁遇刺一案中的醜陋表現,心中不由暗暗說道:“看來,朕是不是應該召見一下這個林天擎?”
“微臣不敢隐瞞。”盧胖子用眼角偷看着小麻子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藥方在林大人手上的事,其實是林大人在聞知皇上召見微臣之後,悄悄告訴給微臣的,并且希望微臣找機會把這一點禀報給皇上。”
“老東西也動起了賣藥方的念頭?”小麻子聞音知意,扭轉頭一看孝莊,卻見孝莊正好扭頭過來看自己。四目一交,孝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