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台,傅府台,末将回來了。”
叫嚷着,廣東潮州府參将楊國泰急匆匆沖進潮州知府衙門的後花園,又沖進位于後花園西面的知府書房,一邊抹着臉上脖子上的汗水,一邊沖着正在書房中看書的潮州知府傅弘烈嚷嚷道:“府台大人,末将回來了,你交代的差事,末将也全部辦完了!哎喲,就是這鬼天氣太要命,末将都快熱死了。”
“熱總比冷好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傅弘烈微笑着放下手中書卷,慢悠悠的說道:“三十多年前,朱明崇祯皇帝在位的時候,廣東連年大雪,秋冬莊稼連年歉收,饑荒遍地,那時候廣東如果有這麽熱,崇祯皇帝就不知道該有多高興了。也虧得我們大清順治、康熙兩位萬歲爺洪福齊天,廣東才有現在的風調雨順,四季如春啊。”
“可真的太熱了。”楊國泰苦笑着抖抖手帕,一擰就攥出一把汗水。
“算了,這些閑話慢慢再說。”傅弘烈說道:“快說吧,探聽平南王小格格隊伍的情況,到底如何了?”
“回府台,末将都探聽清楚了。”楊國泰飛快答道:“小格格的隊伍昨天到的雲落,估計明後天就能抵達澄海。隊伍共有三百七十一人,其中李天植的軍隊連将領帶兵卒共三百一十人,小格格的丫鬟、仆人和侍衛共二十三人,那叫什麽盧一峰的西選官還有一隊家丁,共計二十八人。”
“他們對小格格的保護嚴密不嚴密?”傅弘烈追問道:“還有,李天植的隊伍裏,二王子安插了多少内線進去?取得聯系沒有?”
“非常嚴密。”楊國泰無可奈何的說道:“李天植那小子很是精細,把士兵分爲三隊,日夜輪換保護小格格,沒有他的同意,就連同行的那個什麽盧一峰都不能随便接近小格格的馬車和寝帳。二王子也沒什麽出息,總共隻在這支隊伍中安插了兩個内線,一個收買過來的軍隊火長,一個普通侍衛,都被人管着,根本沒機會單獨接近小格格。”
“兵不在多,而在精。”傅弘烈陰陰的說道:“兩個内線,足夠了,起碼可以幫我們摸清楚這些衛兵的作息時間,行進路線。”
“這麽說來,主子同意我們動手了?”楊國泰驚喜問道。
“當然同意了。”傅弘烈點頭,獰笑說道:“這麽好的機會,主子怎麽可能錯過?”
“那我們怎麽動手?”楊國泰大喜問道:“要不象上次一樣,末将帶一幫人扮着海盜或者台灣鄭逆的軍隊,在夜間把他們一鍋端了?”
“主子交代了,不能在潮州府境内行動,最好等他們到了福建再說。”傅弘烈搖頭,說道:“主子考慮得非常仔細,在潮州府境内動手,就算不漏出半點風聲,最後還是不可避免的牽連到你我身上。而在福建境内動手,一是事成之後,你我可以輕易洗脫關系;二是福建是靖南王耿繼茂的定藩,屆時吳三桂的西選官在耿繼茂的地盤上奸殺了尚可喜的小女兒,三條老狗就算不想狗咬狗打羅圈架也由不得他們了,對我們的主子和皇上萬歲爺也就大大有利了。”
“那具體在福建的什麽地方動手?”楊國泰追問道:“還有,我們在福建的力量相對薄弱,在那裏動手,怕是很難把李天植那小蠻子的隊伍一網打盡,具體該怎麽辦,必須得準備一個萬全之策。”
“讓我想一想。”傅弘烈沒有急着回答,而是先拿出福建的地圖,對着地圖端倪半晌,忽然說道:“在泉州和莆田交界的楓亭動手!這個地方與潮州隔着漳州和泉州,出了事牽扯不到我們身上,又距離耿繼茂的大本營福州比較遠,可以防着耿繼茂忽然橫插一手!更關鍵的是,這一帶是前明餘孽和台灣鄭逆活動的重災區,即便有什麽意外,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把罪名推到前明餘孽和台灣鄭逆頭上!”
“不錯,還是府台大人高明,這裏确實是動手的好地方。”楊國泰大喜說道:“末将這就去安排人手,先把人馬組織起來,提前布置到這個位置去安排。”
“先别急,讓我再想一想。”傅弘烈重新苦思冥想起來,盤算了許久後,傅弘烈忽然又問道:“國泰将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以前你們收集起來的情報顯示,尚之信的這個心腹李天植,好象有一個帶兵習慣——他軍隊裏凡是犯錯的士卒,依軍法杖責之後,都要發配到夥房去幹一段時間的雜役以作懲戒,有這事嗎?”
“末将無能,記不太清楚了。”楊國泰哭喪着臉答道。
“沒關系,我這裏有記錄。”傅弘烈也不生氣,湊到一旁的打盡了!”
“大人,什麽好法子?”楊國泰迫不及待的問道。
“還記得那批洋神父的事嗎?”傅弘烈微笑說道:“鳌拜鼠目寸光,将北京城裏的洋人抓的抓趕的趕,皇上萬歲知道我大清軍隊置辦火器離不開這批洋人牽線,就要我們出面這批洋神父接到廣東好生安頓,以備将來大用。在那個時候,有一個洋神父爲了感謝我,送給我了一批東印度公司出産的洋金花,這種洋金花在中土十分難得,卻是配制蒙汗藥的主要材料。”
“用蒙汗藥?”楊國泰眼睛一亮,大喜道:“沒錯,如果讓我們的内線在李天植隊伍的飲食裏下一些蒙汗藥,就算不能把他們全部藥倒,我們再動手也容易許多了……,等等。”
說到這,楊國泰搔起了小辮子,爲難道:“府台大人,這個辦法雖然好,可是尚之孝安插在李天植隊伍的兩個内線,都不是夥夫,怎麽能在軍隊的夥房裏下得了藥翻三百多人的蒙汗藥啊?”
“笨!忘記我剛才爲什麽要問李天植的帶兵習慣了?”傅弘烈笑了起來,撚着八字小胡子開心說道:“看來,我這個潮州傅青天,是應該去澄海親自迎接一下平南王爺的小格格了,當着我的面,李天植也不好意思包庇他的部下吧?”
馬上就進十一月了,但廣東的土地上仍然是一片驕陽似火,陽光之毒辣,絲毫不壓于三伏酷暑,曬得是大道生煙,草木皆焦,也曬得正在官道上吃風喝沙、規模越來越龐大的盧大縣令隊伍中人個個揮汗如雨,汗流浃背而又叫苦不疊,紛紛咒罵這天殺的鬼天氣鬼日頭。至于咱們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一百九十五的盧胖子盧大縣令,在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太陽底下,那更是象地獄煎熬一般的痛苦了。
“好熱,熱死人了!”盧大縣令一邊哀号,一邊不斷抹着頭上臉上的汗水,但用來擦汗的手帕都已經濕透了三塊了,滿頭汗珠,卻還在随着盧大縣令臉上顫動的肥肉不住地噴湧而出。這份痛苦,以至于一向認爲自己已經足夠英俊潇灑的盧大縣令都不得不痛下決心——以後,是得抽點時間減減肥了。
“少爺,換一塊汗巾吧,你的手帕已經濕透了。”肖二郎十分乖巧的送上一塊汗巾,又谄媚的說道:“這塊汗巾,小的是用冷水淋過的,少爺趕快擦把臉。”
“好,好,還是二郎你聰明啊。”盧大縣令連聲誇獎,搶過冰汗巾往肥臉上狠擦起來,痛苦了半個白天的表情終于也輕松了許多。
“少爺,搞定了什麽?”乘着盧大縣令心情轉好的機會,一向八卦好奇的肖二郎迫不及待問道:“離開廣州八天了,這眼看就要到潮州府了,少爺你把小格格搞定了沒有?小的們可還等着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啊。”
“你小子又來了!”盧大縣令忍無可忍,順手把汗巾砸在肖二郎阿谀的臉上。不過出了這口氣之後,盧大縣令很快又洩了氣,忍不住低聲抱怨道:“搞定個屁!這八天來,我總共才和她說了三句話,第一句話,我問她要休息,她說嗯;第二話我我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飯,她說不吃;第三句話在海豐,我邀請她到鹽場旁邊去欣賞海景,她說呸!就這三句,多一個字都沒有。”
“什麽?這麽說來,這八天裏,小格格總共隻對少爺你說了三句話四個字了?”肖二郎滿臉的不可思議,心說少爺勾搭女人的本事怎麽變得這麽差了?以前在大理府的時候,少爺勾搭有夫之婦,那可是戰無不勝,無往不利啊。
“沒辦法,女孩子臉皮薄嘛。”盧大縣令毫無廉恥的哼哼道:“明明心裏已經死心塌地的愛上我了,就是害羞,不敢表露出來。”
“少爺,你真這麽肯定?”肖二郎苦笑着追問道:“你确定自己沒有搞錯?”
盧大縣令肥臉一沉,正要喝問肖二郎這話什麽意思,前面回來一個廣東士兵,向盧大縣令禀報道:“盧大人,李将軍請你過去一趟,有事要和你商量。”
“知道了。”盧大縣令順口答應,又回頭瞪了肖二郎一眼,罵了一句,“回來找你算帳。”這才拍馬追了上去。
拍馬追上走在前面的李天植,剛一見面,李天植就開門見山的說道:“盧大人,再往前走十裏,就是潮州府的澄海縣城了,去京城的官道不經過潮州府城,所以潮州知府傅弘烈和參将楊國泰等人趕到了澄海城,準備在這裏迎接小格格。剛才我們的斥候來報,這些人已經在南門外等着了。”
“哦,好的。”盧大縣令笑着說道:“李将軍的意思是不是讓我們走快一點,别讓傅大人他們等急了?沒關系,你讓隊伍加快速度就是了,我也叫那些兔崽子們走快點,耽擱不了你的行軍。”
“盧大人,如果是這樣的小事,我就不會把你請來這裏了。”李天植表情嚴肅,又向左右使個眼色,左右士兵會意散開,留下李天植和盧大縣令并騎共行,單獨談話。直到這個時候,李天植才壓低聲音說道:“盧大人,有件事告訴你,你可千萬要冷靜,千萬别叫嚷出來——世子爺之所以派末将保護小格格去京城,是因爲世子爺收到準确線報,有人企圖對小格格不利。”
“果然被我料中了,尚之信果然早就清楚有人在打婉欹的主意。”盧大縣令心下一沉,佯作驚訝的問道:“有這事?李将軍,你有沒有弄錯?小格格這麽溫柔和藹的一個小姑娘,怎麽可能有人故意針對她?”
“詳細情況,我實在不方便告訴你,但消息十有八九不假。”李天植搖搖頭,又低聲說道:“盧大人,不瞞你說,我也是這幾天仔細觀察了你,發現你确實是一位很盡忠職守的大人,按王爺的命令仔細保護小格格,這才敢告訴你這些事情,也才敢向盧大人你拜托一件事。”
“李将軍請說,下官一定盡力而爲。”盧大縣令鄭重答道。
“盧大人,如果在潮州府境内,小格格遇到什麽危險。”李天植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那拜托你立即帶着小格格逃走,不用管我,不要讓任何人接近小格格。我知道你的家丁對你都很忠心,中間還有幾個好手,你應該能辦到,拜托了。”
“這話什麽意思?”盧大縣令大吃一驚。
“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李天植表情痛苦的搖搖頭,又低聲說道:“總之盧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遇到危險後,不要讓任何人接近小格格。……包括,我手下的人。”
盧大縣令張口結舌,已然明白了李天植話中的弦外之音,震驚過後,盧大縣令壓低聲音問道:“李将軍,你這麽做,将來就不怕無法交代?”
李天植沉默,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十二歲時就沒了父母,是在平西王爺家中長大的,王爺一家人,就是我的親人。王爺的兒女中,小格格心地最好,從王爺和世子刀下,不知救了多少人命,其中,就包括不少我的手足兄弟,我不能……恩将仇報。”
這回換盧大縣令沉默了,李天植則又輕聲說了一句,“拜托了,從現在開始,你可以不經我允許就接近小格格的馬車,你最好帶着可靠的人一直守在小格格身邊。”說罷,李天植拍馬,頭也不回的跑離了盧大縣令的身邊。
“尚家兄弟,你們可真夠心狠手辣啊。”盧大縣令心中暗歎一句,又在心底補充一句,“不行,我還是心太軟,這世道就是這樣,修橋鋪路無屍骸,殺人放火金腰帶!我要想推翻清朝,驅逐鞑虜,就一定要向尚家兄弟的心狠手辣學習,心腸要比他們還狠,手段要比他們更毒!”
咬牙切齒的給自己打足了氣,盧大縣令很快召來家丁走狗,讓他們跟在尚婉欹的馬車背後行進,又特别交代了讓肖二郎等四大狗腿子随時跟在自己身邊,沒有自己的允許不準擅自離開,以免事發突然時找不到走狗。不過這次盧大縣令多少有了點自知之明,得到李天植允許可以随意接近尚婉欹的馬車,竟然沒有乘機湊到尚婉欹面前的去泡拗泡馬子,而是老老實實跟在尚婉欹的馬車吃灰喝沙,倒也讓肖二郎等狗腿子吃驚了一把。
“盧大人,格格要問你話。”出乎意料的是,正在想着心事的盧大縣令沒去招惹尚婉欹,尚婉欹的貼身丫鬟叫什麽秋月的反倒從馬車窗中探出頭來,向盧大縣令招手說道:“盧大人,你到窗戶這邊來,格格有話問你。”
“咦?小丫頭終于忍不住春心蕩漾了?”盧大縣令心中一喜,趕緊放下心事拍馬上前,湊到窗戶面前問道:“郡主娘娘,有什麽吩咐?”
尚婉欹還是那副冷冰冰的神色,端坐在車廂中一動不動,僅是用俏麗的側臉對着盧大縣令,冷冷問道:“誰叫你跟到我馬車背後來的?我好象讓李天植下過命令,隻準你跟在我的隊伍背後,不許接近我的馬車。”
“死丫頭,明明想找借口和我說話,還裝什麽蒜?”盧大縣令恬不知恥的心中暗笑,臉上賠笑答道:“回郡主娘娘,是李将軍讓下官跟在你的馬車背後的,李将軍說,這潮州府民不聊生,盜賊橫行,怕路上突然闖出什麽盜賊,驚吓了郡主你,所以才讓小的跟在你的馬車背後,随時準備着保護你。”
“你騙誰?”尚婉欹忽然冷笑起來,說道:“潮州知府傅弘烈傅大人是什麽人,我還不知道?他是廣東最有名的傅青天,愛民如子,斷案如神,把潮州治理得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潮州百姓不知有多少戶人家給他供得有長生牌位,他的治下那來的盜賊橫行,民不聊生?”
“是,是,是。”盧大縣令也知道傅弘烈在廣東的官聲極好,忙附和道:“郡主說得是,下官将來回到曲靖上任之後,一定向傅大人好好學習,把曲靖縣也治理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請娘娘放心,下官一定按照你吩咐的去做。”
“你怎麽治理曲靖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也沒吩咐你做什麽。”尚婉欹扭開臉說道:“我隻是讓你離我遠點,我不想看到你。”
“爲什麽?”好心沒好報的盧大縣令哭喪起了臉。
“我讨厭胖子。”尚婉欹冷冷回答一句,車廂窗戶的窗簾也飛快被丫鬟放了下來。
“我真有那麽胖得天妒人厭嗎?”盧大胖子委屈的想,“我還不到兩百斤,換成在二十一世紀,應該還算一個英俊潇灑而又苗條健美的帥哥吧?最起碼,我怎麽都比二十一世紀那個自稱叫什麽吳老狼的、成天抽着兩塊五一包劣質香煙碼字的胖子五流寫手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