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其他侍衛和家丁在驿館裏等待,盧大縣令帶着孔凡林、肖二郎和廣州三虎就連夜踏上了趕往惠州的道路。臨走的時候,爲了預防萬一,盧大縣令還特别向留守驿館的侍衛和家丁叮囑,“記住,如果有人來打聽我的情況,就說我到東莞探望親戚去了,最多三五天就回來,然後馬上回雲南。”
“大人,如果平南王府那些王八蛋不相信呢?”侍衛副隊長羅克敵沉聲說道:“卑職剛才派人在驿館周圍轉了一圈,發現了幾個模樣不善的人,很可能就是平南王府出來的走狗。”
“信不信随他們了。”盧大縣令冷冷說道:“如果這次去惠州,我能順利說動尚之信站在我們這邊,這些兔崽子自然有尚之信去收拾他們。如果說不服,反正是輸,也不在乎有沒有輸徹底了。”
“明白,請大人放心,屬下們等你回來。”羅克敵等侍衛抱拳答應,肖二郎手下那幫家丁也紛紛叮囑盧大縣令千萬小心——他們可還等着跟盧大縣令去曲靖享福,可不希望盧大縣令出了什麽意外。盧大縣令則不再羅嗦,牽馬出了驿館,趕在外城城門關閉之前出城,連夜趕往惠州去了,後面則自有平南王府派出來的眼線飛報金光等人不提。
爲了預防尚老漢奸派人攔截盤問節外生枝,盧大縣令一行六人離開廣州後一路都不敢歇息,日夜不停的快馬加鞭隻是趕往惠州,吃飯喝水都是在戰馬上解決,實在撐不住了停下來休息小半個時辰,然後又馬上上馬趕路。很幸運的是,盧大縣令新收的三個狗腿子沈欣、劉真和劉旭三兄弟在這個時候發揮了大作用,仗着熟悉地形,帶着盧大縣令專挑近路直路奔馳,不僅甩開了尚老漢奸和金光派來的尾巴,還大大加快了行路速度,到了第三天清晨,同時也是前清康麻子六年的十月初七的早晨,盧大縣令一行六人,終于來到了尚可喜長子尚之信臨時駐紮的惠州城外。
老實說,因爲後世清朝對尚之信嗜殺如狂的記載——雖然是真是假誰也不知道,清朝在抹黑曆史這方面一向是非常出色的,總之,盧大縣令對尚之信的印象并不算好,還有一點反感。但是,至少尚之信在曆史上起兵反清了,還大義滅親逼死他那個鐵杆漢奸老爸尚可喜,所以就憑這一點,盧大縣令對他的印象就比對他那個漢奸老爸尚可喜的印象好上百倍。同時,尚之信目前也是盧大縣令擺脫窘境的唯一希望了。
盧大縣令的運氣實在一般,到惠州城後連水都來不及喝上一口就跑到軍營求見尚之信,卻被營前守卒告知尚之信不在營中,盧大縣令再硬起頭皮問起尚之信去向時,那鎮守營門的佐領立即把眼睛一鼓,喝道:“好大的膽子,竟敢打聽我軍主帥去向,是何居心?快滾,再羅嗦一句,把你們全部當細作拿下!”
“這位将軍,我們不是細作。”盧大縣令滿頭大汗,趕緊讓肖二郎拿出吳三桂開出的官防路引,雙手捧到那佐領面前,解釋道:“将軍請看,這是平西王爺開給我的路引,我有急事要見平南王大王子,請一定幫幫忙,告訴我一下大王子的去向。”
“不好意思,我不識字。”那佐領推開公文,冷冷的說道:“所以幫不了你的忙,你要是一定要見大王子,就自己在這裏等吧,不過離營門遠一點,軍營重地,閑人不許逗留。”
“我有時間等就好了!我急匆匆趕來找尚之信,尚可喜那個老漢奸不起疑心才怪,說不定派來監視我的老漢奸走狗馬上就到惠州了!”盧大縣令急得滿頭大汗,隻恨自己爲什麽隻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七品縣令,如果官職稍微高點,這些老成精的兵油子也敢這麽對待自己?
“李将軍,李天植将軍!”盧大縣令正束手無策的時候,跟在盧大縣令背後的廣州三虎劉家兄弟忽然大聲嚷嚷起來,還不斷的向軍營裏的一個将領招手,大聲叫道:“李将軍,還記得我們嗎?今年二月你招兵,專門考過我們拳腳和刀槍。”
“咦?是你們?”那偶爾路過此地的廣東将領回頭看見劉家兄弟,忙走過來驚訝問道:“你們怎麽又來了?最近王府沒貼出告示招兵啊?”
“将軍誤會了,我們已經找到活幹了,給這位大人當衙役,這次不是來當兵的。”劉真行個禮,又趕緊向盧大縣令介紹道:“大人,這位李将軍,就是我們上次在酒樓裏對你說過那位李天植李将軍,脾氣很好的一個人,你有事就快對他說吧。”
“哈,想不到你們幾個還真管用。”盧大縣令大喜過望,忙向那穿着參将服色的李天植拱手說道:“李将軍,事情太急,我就長話短說了,下官叫盧一峰,是新任曲靖知縣,奉平西王爺之命前來叩見平南王爺的大王子,事情十分緊急,希望将軍能夠告訴下官大王子的去向,如果能引見一下更好,下官定有重謝。”
“大王子去惠州知府衙門了。”李天植确實是一個厚道人,沒有半點刁難就直接說道:“昨天惠州知府衙門調來的軍糧,既然有兩成多是黴爛糧食,大王子大發脾氣,親自去衙門找知府朱贲算帳去了。”
說罷,李天植又好心說道:“看你急成這樣,正好我現在有點時間,上次招兵的事又虧待了這三個壯士,就當我補償他們一個人情,領你去知府衙門吧。”
“多謝将軍,李将軍果然是厚道人啊。”盧大縣令大喜,忙拉着李天植的手哀求道:“李将軍,事情實在太急了,請馬上帶下官去拜見大王子,快,快。”
“急什麽?很近的,誤不了你的事,等我牽匹馬。”李天植笑笑,叫人牽來一匹戰馬,上馬領着盧大縣令一行便直接趕往惠州知府衙門。盧大縣令也不是那種迂腐不化的白眼狼,難得遇上李天植這樣的厚道人,自然少不得從吳三桂給自己的活動經費中拿出二十兩金砂送給李天植,李天植收了不提。
有了李天植的幫忙,盧大縣令很順利就進了惠州城,又直接尋到惠州知府衙門前,不過來到重兵把守的知府衙門前往裏一看,盧大縣令卻瞪大了眼睛。知府衙門的大堂上,七八個穿着官服的官員被按在地上,十幾個廣東士兵掄着扳子,正在劈裏啪啦的打着這些官員的屁股,真正的衙役們卻象一群受傷的小雞一樣縮在大堂一角,縮着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大堂上清朝官員們的慘叫聲、嚎叫聲和痛哭求饒聲此起彼伏,無比熱鬧。
“還好,看來大王子今天的脾氣不錯——本來我估摸着這些家夥應該被大王子砍了幾個了。”李天植聳聳肩膀,說出一番讓盧大縣令瞠目結舌的話。末了,李天植又說道:“你們在這裏等一下,我進去給你們通報。”
盧大縣令等人謝了,李天植大步進衙,一直走到‘明鏡高懸’牌匾下的知府座椅前,對着高坐正中的男子點頭哈腰說了一通,那男子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李天植很快又跑回堂下,沖盧大縣令說道:“盧大人,大王子同意見你了,你一個人進來,剩下的人在這裏等着。”
“多謝李将軍。”盧大縣令大喜,忙拱手道謝,又拿上必須的公文官防,屁颠屁颠的跑進惠州知府衙門大堂。但是到得大堂上走近了一看,盧大縣令不免又有些目瞪口呆——坐在公堂正中的尚可喜長子尚之信,竟然并不象清朝宣揚的那麽又矮又胖又醜,而是一個中等身材的清瘦男子,三十來歲的年紀,面白無須,五官端正,雖然算不上什麽特别的英俊潇灑但是在容貌俊秀方面超過咱們的盧大縣令還是綽綽有餘的,算得上是一個頗有魅力的成熟男子。
還好,盧大縣令到了這個時代之後,發現自己被辮子戲辮子書洗腦坑騙也不是第一次了,也算是習慣了,所以也沒驚訝太多時間,很快就回過神來拱手鞠躬說道:“下官曲靖知縣盧一峰,拜見平南王世子,世子萬福金安。”
“你的事一會再說,先站一邊去。”尚之信揮揮手,不耐煩的把盧大縣令趕到一旁,又一拍桌子,吼道:“好了,别打了,把朱贲給老子押上來!”
“紮!”堂上施刑士兵整齊答應,一起停住用刑,又把一個屁股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官員拖到尚之信面前。那官員嚎啕大哭,強忍着股上疼痛,掙紮着拼命給尚之信磕頭,大哭說道:“世子爺饒命,饒命!卑職招,卑職什麽都招!朝廷給世子爺送來的五千石軍糧,确實有四百多石是卑職保管不善,不小心淋了雨水黴爛了,下官賠,下官傾家蕩産也賠!”
“操你娘的,當老子不識數?”尚之信大怒,抓起公案上的筆筒子就砸到那個倒黴的惠州知府朱贲腦袋上,咆哮道:“五千石糧食,一共黴爛了一千一百九十三石四鬥三升,剩下好糧食裏面,也至少攙了兩成的谷殼米糠!你才給老子承認四百石,你當老子是二?!”
“這小子心很細啊,連幾鬥幾升都記得這麽清楚。”盧大縣令暗暗打起了精神,心說這個尚之信外粗裏細,看來也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主,我還得加倍小心才行。操,老子命怎麽這麽苦,怎麽碰上的人都一個比一個難纏?曆史上康小麻子碰上的對手卻一個比一個蠢?老天爺,你不長眼啊!
“世子爺,冤枉啊!”朱贲嚎啕大哭着說道:“卑職對天發誓,在卑職手裏,就是黴爛了四百多石啊!其他的黴爛糧食,送到卑職手裏就是這樣啊!至于在軍糧裏攙谷殼攙米糠,也是送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啊!請世子爺明鑒啊,就是殺了卑職,也不敢在你面前玩這樣的花樣啊!”
“世子爺,府台大人他說的全是實話啊!”大堂上的其他官員也大哭着紛紛叫起苦來,“在世子爺你的面前,我們長幾個腦袋了,敢克扣貪污世子爺你的軍糧?真是送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摻了谷殼米糠啊,在我們惠周府黴爛的糧食,我們認,加倍罰都行,但其他的糧食,殺了卑職們也不敢認啊!”
哭着喊着,幾個倒黴的惠州地方官員拼命磕頭,賭咒發誓說自己們隻是保管不善導緻四百多石軍糧黴爛,其他的則是别人的責任。而尚之信察言觀色,見這些倒黴蛋哭泣說話還算情真意切,不象作僞,這才又揮了揮手,喝道:“好吧,老子相信你們一次,也給你們一次機會,在你們手裏黴爛的四百多石軍糧,一天之内,加倍送到老子的軍營裏!還有,把運送這批軍糧的公文找出來,老子要一個一個的查,查出誰敢讓老子的兒郎吃米糠,老子就要他全家到陰間裏去吃鬼糠!”
“多謝世子爺,多謝世子爺開恩。”幾個被尚之信打得滿屁股開花的倒黴蛋如蒙大赦,趕緊又拼命給的尚之信磕頭,痛哭流涕的向尚之信道謝。
“少他娘的廢話,還不快給老子籌糧去?”尚之信眼睛一瞪,吓得幾個倒黴蛋官員差點尿了褲裆,趕緊捂着屁股,領着衙役師爺書辦連滾帶爬的沖出大堂籌糧去了。尚之信又罵了一句髒話,這才指指盧大縣令,命令道:“你,随老子到後堂來。”
說罷,尚之信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後堂走,盧大縣令不敢怠慢,趕緊跟了上去,後面李天植則心領神會的帶着一大幫尚之信的親兵跟上,迅速把守住各處路口,以免旁人偷聽去了尚之信與盧大縣令的談話。
進了後堂,尚之信大模大樣的居中坐下,也不讓盧大縣令落座,隻是叫親兵送來一杯茶,慢慢品了幾口,這才擡起頭來,斜着眼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盧大縣令,忽然獰笑說道:“你就是盧一峰?膽子不小啊,本世子本來還打算等回到廣州城就去找你算帳的,想不到你竟然還敢找上門來送死?”
“世子爺,你知道卑職?”盧大縣令有些驚訝的問道。
“廢話。”尚之信冷笑,“老子不光知道有你這麽一号人物,還知道在三天前,十月初三的晚上,你和老子的父親見了面,力勸父王上表朝廷,主動請求撤藩。”
“原來這小子在他的漢奸老子家裏也有眼線。”盧大縣令恍然大悟,忙微笑說道:“世子爺果然高明,料事如神,卑職佩服之至。”
“少說這些好聽的,老子早就聽膩了。”尚之信輕蔑的一揮手,又獰笑說道:“姓盧的,你的膽子确實不小,勸我老不死的爹主動請求撤藩就算了,竟然還敢跑到老子這裏來送死?你說,如果老子那個老不死的爹真的聽了你的主張,同意主動請求撤藩,那老子眼看到手的王位,不就被你給弄飛了?你自己說,老子應該怎麽收拾你,才能消此心頭之恨?”
面對出名殘暴的尚之信獰笑威脅,咱們的盧大縣令毫無懼色,胖得快要滴油的肥臉上反而露出開心微笑,不慌不忙的問道:“世子爺所言不差,卑職勸平南王爺主動上表請求撤藩,确實是有可能把世子爺的王位給弄沒了。不過下官有一點非常奇怪,世子爺剛才打的幾個地方官員裏面,有的是比卑職官職高的地方官員,代表着世子爺想弄死卑職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既然如此,世子爺爲什麽不立即動手呢?”
“老子有個習慣。”尚之信的笑容益發猙獰,緩緩說道:“殺人之前,最喜歡聽那個即将被殺的人的哭喊求饒聲音,現在老子還沒聽到你的哭喊求饒聲音,怎麽舍得就這麽剁了你?”
“不見得吧?”盧大縣令也笑得益發開心,一字一句說道:“世子爺,你是聰明精細到極點的人,會象你那個老糊塗的父王一樣,認爲卑職這個西選官兼平西王爺特使,是真心實意的勸他主動上表,請求朝廷允許三藩撤藩?”
尚之信收住獰笑,歪着頭看了盧大縣令許久,終于又露出一些微笑,點頭說道:“好小子,不愧是吳三桂派來的人,果然有膽有識,竟然敢在老子的面前,罵老子的老子——不過,老子就喜歡你這樣帶種帶把的!說吧,吳三桂那個老小子,派你來廣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