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生,你開什麽玩笑?”封翔大喊冤枉,哭喪着臉答道:“晚輩是西選官,又是土生土長的雲南大理府人,從未出過雲南半步,怎麽可能會是朝廷派來的細作奸細?”
“這些我當然知道。”劉玄初平靜說道:“也正因爲老夫從二王子口中得知,你是他替王爺提拔的西選官,土生土長的雲南大理府人,所以老夫才力勸王爺接見于你。否則的話,汪士榮可是已經建議王爺将盧大人立即處死,于絕後患了。”
“多謝劉先生。”封翔出了一身冷汗,這才知道自己又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忙向劉玄初拱手道謝,又戰戰兢兢的問道:“劉先生,既然你知道這些,那劉先生爲什麽還要懷疑晚輩是朝廷派來的眼線或者細作?”
“既然你不是朝廷派來的奸細,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王爺所患的乃是心病?”劉玄初平靜問道:“你一個大理秀才,候補縣令,從未出過雲南,又從沒接觸過朝廷機密奏章,如何能得知王爺心病?”
“回劉先生,晚輩是從朝廷今年公布的邸報中判斷出來的。”封翔老實答道。這次換劉玄初大吃一驚了,一楞之後驚訝問道:“朝廷公開發布的邸報?那上面除了少量官員奏章的節選之外,也就是一些皇帝祭天祭祖的消息,你怎麽能從上面得知王爺心病所在?”
“很簡單,分析。”封翔頗有些得意的說道:“劉先生有所不知,各種各樣的所謂機密,其實從公開渠道至少能摸清楚八成,晚輩就是靠着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瑣碎細節,分析出了王爺的心病所在。”
“哦,那老夫可要請教了。”劉玄初追問道:“盧大人你到底都是從那些瑣碎細節之中,分析出了王爺的心病所在?”
“回劉先生,今年四月之前,朝廷的二十一份邸報之中,先後有七份涉及雲貴事務。”封翔也不謙虛,直接如實答道:“其中四份邸報提到雲貴一帶風調雨順,邊患杜絕,國泰民安;另外三份中,又有兩份提到雲貴土司歸化,接受朝廷管轄;最後一份則出現了戶部侍郎王煦的奏章節選,說是雲南貴州的俸祿和軍饷需紋銀三百餘萬,其中本地的賦稅收入隻占支出的十分之一,剩下的開支全部得由其他省份供給,開支實在浩大,所以請求朝廷裁撤部分雲貴駐軍,精簡雲貴官員數量,借以雲貴兩省的财政支出!”
“可是邸報上還說,王煦的這份奏章被駁了啊?”劉玄初目光炯炯的問道。封翔微微一笑,答道:“劉先生,既然朝廷駁了王煦的這份奏章,爲什麽要把其中内容公布在邸報之上呢?另外朝廷邸報又說雲貴兩省邊患杜絕,土司歸化,這難道不是暗示說,雲貴兩省已經不需要這麽多駐軍了?劉先生,晚輩把這些東西連起來,再加上王爺請求交出總管雲貴兩省管治權力的消息,學生還能分析不出王爺的心病所在嗎?”
封翔解釋的時候,劉玄初一直一言不發,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隻是緊緊盯着封翔雙目,直到封翔說完,劉玄初又凝視封翔雙目許久,這才微微點了點頭,說道:“走吧,老夫領你去見王爺。”說罷,劉玄初頭也不回的領路就走,封翔則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自己的解釋是否已經過關,隻是硬着頭皮跟在劉玄初身後上山。
到得山頂,進到了富麗堂皇的平西王府,劉玄初按封翔安排到了前院的客房之中暫時休息,交代了讓封翔耐心等待,自己則單獨進了平西王府的西院花園。又過了許久後,終于有兩個侍衛進來,非常客氣的向封翔行禮說道:“盧大人,請跟我們走吧,王爺在列翠軒接見你。”封翔點頭,努力平靜一下自己心中的激動與緊張,這才跟着兩個侍衛出門,進到了平西王府西院的王府花園。
沿着大理石鋪就的曲折花徑走了許久,封翔被兩個侍衛領到了一大塊整齊平整的草坪上,在草坪邊上有一座華美異常的軒榭,榭中當中坐有一人,五十多歲的年齡,穿着綢緞平黃袍子,面容俊朗,鼻梁處有一道醒目刀疤;兩旁六七人或坐或站,有老有少,有俊有醜,劉玄初與盧一峰記憶中的吳應麒也在其中,全都在用異常的目光看着封翔。封翔先是在心裏罵了一句狗漢奸,又趕緊上前一步雙膝跪下,磕頭說道:“卑職雲南知縣盧一峰,叩見大清平西王爺,王爺萬福金安。”末了,封翔又在心底補充一句,“狗漢奸,遲早有一天宰了你!”
“平身。”當中而坐的吳三桂淡淡說道:“盧一峰,起來吧,走近點,讓本王仔細看看你。”
“謝王爺。”封翔又在心裏罵了一句,這才站起身來,小心走到吳三桂面前十步處,讓吳三桂仔細打量自己。而吳三桂打量封翔片刻後,忽然回頭沖劉玄初笑道:“茂遐先生,難怪你欣賞這個盧縣令,果然和你一樣,都是人不可貌相,看上去相貌平凡,實際上卻是胸藏韬略,滿腹才具。如果不是茂遐先生你事先告訴本王盧縣令的神奇之處,本王可就要看走眼一次了。”
“操!老子以前比現在帥多了!”封翔恬不知恥的心裏咆哮起來——其實說舉良心話,如果沒有頭上那根令人惡心的金錢鼠尾,封翔的這個身體雖然又白又胖,卻怎麽都比過去那又黑又瘦的身體帥上那麽兩三分。劉玄初則微笑答道:“王爺過獎了,不過盧縣令确實是一位難得的少年英雄,飽學良才,還望王爺善待之。”
“劉先生和盧縣令是王八瞅綠豆,對眼了。”一個相貌十分俊美的青年書生笑了起來,尖酸刻薄的說道:“雖說劉先生難得這麽誇獎人,可是王爺剛剛誇了盧縣令和劉先生是一類人,劉先生這些話,是不是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嫌疑?”
“汪先生,老夫有這麽說嗎?”劉玄初平靜反問道。那俊秀書生笑得益發開心,答道:“劉先生别再意,晚輩沒說你自己有這麽說,晚輩隻是說,有這個可能,有這個可能啊。”
“哈哈哈哈哈……。”在場的其他幾人都大笑起來,早就習慣了手下幕僚們互相狗咬狗的吳三桂也不禁莞爾,劉玄初則拉長了臉。這時,封翔忽然向吳三桂抱拳,恭敬問道:“卑職盧一峰鬥膽請問王爺,不知王爺是否說過‘繡花枕頭’這句話?”
“本王當然說過。”吳三桂莫名其妙的答道。封翔一笑,又沖那俊秀書生問道:“那麽請問汪先生,王爺說繡花枕頭的時候,你有沒有聯想到下一句?”
“那一句?”那俊秀書生也是一楞。旁邊剛才還拉長臉的劉玄初卻笑了起來,“汪先生,繡花枕頭的下一句,通常都是肚子裏一包草,偶爾還有人說得更直接,繡花枕頭——草包!不過你可别多心噢,老夫可以擔保,王爺絕對不是在說你,盧大人更沒那個意思,隻是聯想,聯想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俊秀書生的臉色由白轉青間,旁邊的幾個人楞了楞,然後猛的爆笑起來,吳三桂也是笑得前仰後合,指着封翔笑罵道:“好小子,不愧是茂遐先生看好的人,果然和他穿一條褲子!不過你這小子,剛一進平西王府就敢得罪汪士榮汪先生,你不知道汪先生也是本王的左膀右臂,你在曲靖當知縣,就不怕他給你小鞋子穿?”
“回王爺。”封翔不卑不亢的答道:“卑職是給王爺和二王子當官,當曲靖知縣,隻要卑職對王爺和二王子忠心耿耿,鞠躬盡瘁,那卑職相信,王爺和二王子就一定不會虧待了卑職,更不會委屈了卑職。”說罷,封翔又笑眯眯的補充一句,“當初二王子決定指派卑職接任曲靖知縣時,也曾說過,隻要卑職對王爺忠心,那麽卑職就什麽也不用怕。所以,卑職就什麽也不用怕了。”
“是嗎?應麒你還對盧一峰說過這話?”好話誰都愛聽,盡管明知道封翔的話十有八九是故意捧自己和吳應麒,吳三桂還是開心大笑着回頭向次子吳應麒問道。那邊吳應麒也是好幾天沒看到漢奸老爸的笑臉了,見吳三桂笑得開心,吳應麒那還敢不湊趣,趕緊點頭哈腰的答道:“回父王,孩兒是這麽向盧大人交代過,隻是孩兒也沒想到,盧大人還真的把兒子的話記到了心裏。”
“不錯。”吳三桂點頭,幾天來頭一次誇獎吳應麒道:“這次挑的地方官還有點樣,總算沒象上次那個鹽源縣令那樣,十兩鹽稅敢給老子吃起八兩!以後挑人時得象這次這樣長點眼睛,多挑點象盧一峰這樣的人才。”吳應麒賠笑着答應,又向封翔點點頭,表示贊賞。在場的幾個吳三桂親信心腹也是個個面帶微笑,知道吳三桂的心情轉好,這幾天過的苦日子也算是看到轉機了,惟獨汪士榮是臉色鐵青,眼角瞟着封翔,簡直恨不得一腳把封翔這個混蛋踹死。
好不容易等到笑夠了,吳三桂坐直身體,收起笑容沖封翔嚴肅問道:“盧一峰,你給本王開的脈案,本王已經看了,覺得不錯,本王現在想問問你,你覺得本王到底患的是什麽病啊?”
封翔不答,先看看左右,吳三桂明白封翔的心思,淡淡說道:“直說無妨,在這裏的,不是本王的心腹,就是本王兄弟或者兒子,靠得住。”
“那卑職就說了。”封翔拱手,又佯裝惶恐的說道:“不過卑職在說出王爺的病名之前,卑職還得先請王爺饒恕卑職的冒犯之罪。”
“說說,别羅嗦了。”吳三桂揮揮手,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封翔又一抱拳感謝,站直身體,又清清嗓子,這才嚴肅說道:“王爺,卑職認爲,你患的是膽怯之病!通俗些說,就是膽小病!懦弱病!”
“什麽?”封翔的話音未落,在場的人包括劉玄初在内都變了臉色。吳三桂則先是一楞,然後猛的跳起來,鐵青着臉吼道:“你說什麽?老子是膽小病?懦弱病?!老子上戰場砍人的時候,你爹都還在你奶奶懷裏吃奶,你敢說老子是膽小病?懦弱病?!”
“王爺,這個盧一峰擺明了是故意諷刺你!”汪士榮乘機叫道:“學生認爲,應該立即把這個盧一峰推出去一刀砍了,讓他看看王爺你到底是膽大還是膽小!”說罷,汪士榮也不管不顧吳三桂是否同意,直接就叫道:“來人啊,把這個盧一峰推出去,一刀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