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改革和孫承宗漫步了一會,問了一堆的問題,卻始終還沒問到自己想說的主要問題,這個問題,以如今這個情況,實在不知道該怎麽給世人解釋,恐怕沒人能想到,這“資本”來到人間,會是一頭什麽樣的猛獸。資本主義,工業化的形成,必定會由一層層累累的白骨堆積起來。而如今明朝卻是一個喊了一兩千年“仁義道德”的這麽一個國度,這可比“人 權”這口号更加響亮,更加的實在,更加的深入人心。楊改革知道,這資本主義或者說工業化變革進行到一定的程度,隻怕這個問題會成爲一個尖銳的問題。
一方面是社會流傳了一兩千年的文化和傳統,有着道德的制高點,是社會的意識形态,也是社會的價值觀;另外一方面,則是自己悉心培養的一個新階級,一個新的占據社會主要地位的這麽一個群體,用以來擺脫兩千年的宿命,這兩方存在着巨大的差異,日後隻怕會有一個劇烈的沖突。
楊改革當然不願意看到工業化過程夭折,“資本”必定會降臨人間,可也不願意“資本”肆意人間,不願意将西方的資本主義化、工業化過程重現在明朝。社會的意識形态和價值觀有着相當大的差異,完全照抄西方的資本主義過程和工業化過程,肯定是不行的,這兩者之間巨大的差異隻怕會中斷工業化進程。
這是一個擺在楊改革面前的新問題,是一個不得不面對,不得不謹慎的問題,也是一個必須解決,必須時刻提防的問題。
楊改革知道,這個問題,自己是明白的,可這個大明朝,還有其他人明白嗎?應對辦法,自己也不是沒有,可行不行呢?
曲高和寡……
孤家寡人……
楊改革放眼偌大的大明朝,看不到什麽人能和自己在這方面進行深層次的對話。這麽大一個事,找不到一個商量的人,完全憑自己一個人在那裏想對策,出主意,這就是在臆想了。日後一定會出問題,到時候就隻能自己幹着急,下面的人瞎忙活。那可是相當的糟糕,要應對這個問題,僅憑自己一個人的努力肯定是不行的,還必須有一批理解這個事,願意協助自己處理這個事的人才行,自己一個人的眼睛,可盯不過來食利的一個階級。
楊改革長歎一口氣,從紛繁複雜的思緒當中,努力的尋找線頭,以期望用教準确的話語來說明這個問題。
“想必孫師傅也知道,朕如今在扶植工商吧。”楊改革沉默了半響,終于還是問話了,這些事,不說出來,心裏實在不痛快,不找個人商量,憋在心裏,會憋出傷來。
“回陛下,知道,士農工商俱是國本,該當扶植……”孫承宗道。這個觀點,不算新鮮,以前就有很多人發出這樣的聲音,如今皇帝所做的事,無疑表明了皇帝在做什麽,孫承宗有這種觀點,也就不足爲奇了。
“嗯,孫師傅接着說……”楊改革見孫承宗一副沒說完的表情,繼續追問道。
“……重農,才有飯吃,重工、商,才有利器,才有個各種用度,才有足夠的稅負,天下才能安定,獨重某項,是不行的……”孫承宗開始一長串的解說。
“嗯,不錯,都該重視,不過,孫師傅想過沒有,這工、商壯大之後的情形?”楊改革問道,明朝如今的視野和思維,根據楊改革的判斷,還處在提倡農工商并重的地步,而工商壯大之後的事情,還屬于空白,屬于還沒有人涉及到的領域,而楊改革爲之煩惱的,正是這個領域,俗話說,快半步是天才,快一步是瘋子,楊改革現在就在思考比别人快一步的事,自然是自尋煩惱,沒成瘋子,已經算不錯了。
這其實也不是比别人快一步,實際應該說,是快了無限接近一步,或者說,一個半步加不到一個半步……,如今士農工商并重,特别是工商逐漸壯大已經逐漸的成爲現實,逐漸的成爲必然,實則,已經走到了明朝人視野和思維的盡頭了,明朝人所看見、思考、提倡的這“半步”已經完成了關鍵『性』的進度,如今正處在了剛踏上這“半步”,開始思考下一個“半步”的關鍵點上,而這個點,如今是一片空白,這就是楊改革所煩惱的事,舉目望去,還找不到一個可以和自己讨論下個“半步”的人……
“……工、商壯大的事?這……,回陛下,這應該是好事才對……”孫承宗疑『惑』的看着皇帝,說了一大堆工商發達之後的好處,比如有足夠的稅入,老百姓可以用得起更多的東西,可以容納更多的人做工等等。
楊改革不住的點頭,确實如自己所料的那樣,孫承宗的視野和思維,雖然比一般人遠和高,實則,也隻是比普通人多踏出了半步,看到和想到的,還在提倡這一步,如今提倡這一步已經踏出,已經實現,下一個半步的問題,顯然還沒在考慮之中,或者說,沒有成系統的思考過,也沒有系統的答案和結論。當然,楊改革也不指望孫承宗比别人多踏出一步,要那樣,孫承宗就不是正常人了,而是瘋子了。
“不過,凡事都有利弊,孫師傅說得都是好的一方面,可考慮過壞的一方面?”楊改革站在比别人多踏出“很多步”的角度上,開導着孫承宗。
“壞的一面?……陛下說得也有道理,如果說到壞的一面,則臣先前說的南方坑礦之事,算得上是壞得一面了,地方豪強強迫驅趕生活沒有着落的人進入深山做活,能出來者,往往隻有一半,算得上相當的惡劣,如日後工商壯大之後,應當避免這些情況的發生,臣見陛下新開的這些商号,工場,無疑做得都不錯,陛下對這些方面,似乎也有防範……”說到這裏,孫承宗若有所思,孫承宗的眼界,也确實高出普通人一籌,聽見皇帝說這個事,立刻想到很多,還問起了皇帝自己辦得工場商号的事來。
“不錯,朕确實在這方面有所準備,說是防範,也沒錯,朕一直在想,如果真的把工商這二業做強做大,成爲一極的存在,能獨當一面,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場景,孫師傅不妨從好的和壞的方面各做一下極限推斷。”楊改革繼續說道,這算是開導孫承宗了。
“……這……極限推斷……”孫承宗顯然也陷入了『迷』茫了,這個問題,他不是沒考慮過,不過,他也不知道具體會出現什麽情況,畢竟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如果這工商二業成爲一極……如果是說好的一面的極限,那自然首先第一就是有足夠的稅負,如此朝廷可以有很多作爲,器物也将更加的充足,天下貨物可互通有無,利器會更利,可容納更多的人做工,百姓可各司其業……”孫承宗連着說了好幾條好的方面。
“……如果說不好的一面的極限,這,臣覺得,或許這逐利之心,是這工商二業壯大之後最可怕的事……”孫承宗說完好處,說不好的時候,遲疑了很久,這才說道,好處的極限還真的有個極限所在,孫承宗也能想象得到,但這壞的方面的極限,孫承宗是不願意想的,實在太殘酷了。
“嗯,接着說……”楊改革看了看孫承宗,眼界确實比一般人高,但也不置可否,打算讓孫承宗把心裏話說完,有意要看一看孫承宗的視野看到了那裏。
“……正如臣先前舉例所說,這南方有豪強爲了逐利,會驅趕窮困潦倒,活不下去之人進山開礦,經年累月下來,能出山者,不過一半,要說工商壯大之後的極端情況,可能更甚,可能連二三成也沒有……”孫承宗皺着眉頭,把自己覺得壞的極限的一面說了出來。
“不錯……,那孫師傅何以會如此想呢?”楊改革聽了孫承宗的話,倒是有些意外,孫承宗也會這樣認爲,認爲這資本的逐利『性』 會變本加厲的吞噬人,讓楊改革小小的驚訝了一把,又接着問道。
“……這,臣也不知從何說起,隻是覺得會這樣發生,好在陛下也似乎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不管是商也好,工業好,工錢待遇什麽的都較高,也逐漸的成了一項規矩,想必也是爲了這個事……”孫承宗說道。
楊改革點點頭,孫承宗能考慮到這一步,大概也是極限了吧。站在自己如今的角度,隻考慮到這裏,又是不夠的。
這些防範手段固然是好的,可實則,又是不好的,資本的本『性』沒有完全的釋放出來,能不能完全躍入資本主意、工業化還是個未知數,實際曆史書對明末的評價是有資本主義萌芽的,爲什麽是萌芽,不能長成參天大樹?爲什麽不能真正的完成資本主義?不僅是明朝有萌芽而不能進入工業化社會,包括商品經濟較發達的宋朝,也同樣沒有邁入資本主義、工業化社會……
想到這裏,楊改革更覺得思緒是千頭萬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