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高高興興的大捷,本該高興,沒料到,忽然冒出這樣一件事來。傳首九邊?這個詞可是有相當的份量。
說到傳首九邊,就得說道熊廷弼,熊廷弼和傳首九邊,這裏面的關系就複雜了,牽扯到黨争,牽扯到東林黨和魏黨等之間的争鬥,而不是僅僅一句傳首九邊就可以輕松的說下來的。
傳首九邊這裏面的框框繞繞,讓在場的大臣聽了,沒有不陷入深思的,皇帝不是以前說過,不再提魏黨那檔子事了麽?怎麽現在又提傳首九邊?這傳首九邊就肯定會牽扯東林黨和魏黨之間的争鬥,牽涉到黨争,這不是又要重提舊事麽?滿殿的大臣,紛紛低頭,側目,思索着,這裏面,皇帝的話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是不是代表着某種風向。
一時間,朝堂上,變得狐疑起來。大臣們紛紛就這句傳首九邊展開聯想。
其實,楊改革對傳首九邊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大約也就是覺得熊廷弼被傳首九邊确實有點冤,而真正指揮作戰失敗的王化貞卻沒有這樣慘,說起來,楊改革倒是有些同情熊廷弼,即便該殺,也不至于到這種程度。楊改革真正的意思,不過是通過傳首九邊來立威,立軍威罷了,爲自己日後的行動做下鋪墊,僅此而已,至于自己這一番話,讓大臣們浮想聯翩,這是沒料到的。
朝堂上的狐疑,越發的凝重,大臣們越是狐疑,越是不敢輕易的表态,生怕這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明哲保身也好,看看形式也好,再沒人對這件事表示什麽,仿佛這件事就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楊改革一直在等待衆臣對自己瘋狂的反對,卻沒料到朝臣們是這樣一幅表情,仿佛這傳首九邊就是諱莫如深的禁地。
對于這種場面,楊改革倒是有些意外了,想好的衆多說辭,居然沒派上用場。
“既然諸位卿家都不反對,那麽,由兵部、都察院派員前去檢驗頭顱,檢驗過後,論功行賞,再将頭顱運之邊關,傳首九邊,以告慰犧牲的将士,以告慰死難的百姓……”楊改革原本以爲會有一場争鬥,沒料到這樣輕松就過去了,簡單的下了一個命令,這件事,就算是完了。
……
朝堂上的消息傳出來,滿城歡呼,舉國振奮,大街小巷,盡是奔走相告的人,和幾年前那個錦甯大捷比,這次是真正的大捷,更加的漂亮,腦袋是不會說謊的。
這個消息也同樣傳到了京師某個院子裏。
“徐伯伯,此事當真?”一個年輕的男子顫抖着,兩眼流淚的看着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
這個老者也是滿臉的高興,眼神裏,透『露』出欣喜,道:“不會錯的,剛剛從宮裏裏傳出來的消息,陛下似乎對你父親的事,有所同情,此事,已經有所松動,賢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待明日,老夫再上一疏,想必這次必定能爲你父親洗去冤屈,即便是不能洗去冤屈,至少,也可以将你父親的首級安葬,這無論如何,都是件好事情啊!”這個老者相當的高興,越說越激動。
“那就有勞伯父了,侄兒沒有什麽以謝伯父,唯有給伯父磕頭了……”這個年輕的男子說罷,就在地上“砰砰砰”的磕了幾個頭,眼睛裏,早已滿是淚水。
“唉,賢侄,你這又是何苦呢?放心,老夫就是拼着這身官服不要……”
鎮江堡。
自從明朝往鎮江堡輸送物資之後,戰事就悄然停了下。
黃台吉已經醒了幾天了,身體漸漸的康複。
“……也就是說,我大金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已近幾天了,黃台吉對于大金的去留問題,還是沒有做出決定。
“回大汗,是的,如果走了,這鎮江堡之戰就是我大金徹底的敗了,而且輸得極慘,日後,『毛』文龍就是我大金揮之不去的噩夢,無法逾越的高山,這将對我大金極爲不利,但是不走卻又不行……”範文程等幾個心腹在汗帳裏,和黃台吉商量着後金的去留問題。
“憲台接着說。”黃台吉說道。
“大汗,如今已經是十月下旬了,漠北,喀爾喀那邊早已開始下雪了,要不了多久,整個遼東都要大雪封山了,大汗,如果再不走,很可能被困在這裏,糧草轉運也更加困難,大軍長年累月的在外,大汗……,盛京也支持不住了,已經叫苦不疊了,如果大軍呆在鎮江堡過冬,怕……”範文程開始爲黃台吉全方位的分析情況起來。
“嗯……”黃台吉之嗯了聲,并沒有說什麽,隻是低頭深思,範文程說的這些,他都知道,大軍呆在鎮江堡過冬,這個設想,黃台吉不是沒想過,先前黃台吉還有點動心,現在,已經不往這邊想了。
“大汗,如今從喀喇沁草原上傳來的消息,明朝派出了滿桂在喀喇沁大肆的打殺那些和我大金有聯系的部落,已經圍攻了不少部落,不少原本打算投靠我大金的部落,不是被滿桂絞殺,就是投靠明朝了,成了皇協軍……”說到這裏,範文程停了下,看看黃台吉,見黃台吉依舊在聽,于是才接着說道。
“據說,明朝的皇協軍是由滿桂負責彈壓、監督皇協軍作戰,自己本身并不參戰,隻在皇協軍打不下的情況下,才出手,一旦出手,就是必勝……,據說皇協軍,也是和我大金牛錄一般,平時放牧,戰時三抽一,輪流打仗,所斬獲,也由滿桂負責分撥,明朝抽取五成,剩下的歸皇協軍分……”關于皇協軍的情報,已經很明朗,所以,範文程說起皇協軍的時候,格外的小心,生怕觸怒黃台吉,這個皇協軍就是和他後金八旗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黃台吉對這事,早已知曉,但是,卻毫無辦法,喀喇沁草原上的事,他無能爲力,否則當初也不會匆匆忙忙的到鎮江堡來,喀喇沁離大金,實在太遠了,離這裏,實在太遠了。『毛』文龍,袁崇煥,林丹汗三面堵死了他,他也鞭長莫及,顧不得那樣多。如今看來,卻是明朝皇帝的布局了,這種擺開陣勢布局,光明正大謀略的布局,黃台吉先前是一隻棋子,隻能跟着明朝皇帝的手轉,現在明白了,也隻能眼睜睜的看着,不解決『毛』文龍,就無法西進,老巢始終處在『毛』文龍的威脅之下,要解決『毛』文龍,『毛』文龍就在鎮江堡……,這又回到了原點。
“……再,大汗,如今鎮江堡有如此之多的大炮,再去攻城,文程覺得,勝算實在是不多,大炮都能增援上百門,那手榴彈就不用說了,必定是很大一批,這種用人命再去消耗手榴彈的事,如今大雪封山之後,怕連朝鮮人也不好抓了,如今朝鮮人聽說我大金到處抓人,很多都已經南逃了,已經很難抓到人了,更何況大雪封山之後,行走将更難……,沒有足夠的人命去填,這鎮江堡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攻下啊……”範文程将情況繼續說到。
汗帳裏很安靜,黃台吉隻是低頭不語,如今的鎮江堡,已經滿身是刺,已經無從下手。
“……,再大汗,大雪封山之後,連挖壕溝也變得困難起來,種種情況,都與我大金不利啊!文程的意思是能撤走,還是盡快的撤走……,呆在這裏,徒勞無用……”範文程想來想去,也沒想到有什麽地方是對大金有利的。唯一有利的就是如今江水消退了,能停靠鎮江堡的戰船,已經紛紛退走,鎮江堡又孤零零的了,還有,下雪之後,江面變成通途,倒是方便圍城,不過,一想到鎮江堡上那上百門大炮,這種優勢,不要也罷。
“攻城,非是我大金所長啊!……撤走……,本汗也想撤走啊!……”黃台吉擡起頭,喃喃的說了句。
“……聽說,『毛』文龍撒出去的那十幾路人馬,如今,還在和我大金纏鬥?我們去了,他們就跑了,待我們稍退,他們又回來,不和我大金正面交手,卻是一味的『騷』擾、糾纏我大金,不讓我大金有絲毫的休息,明皇這一手,是看準了我大金的命脈啊!所謂不戰而屈人兵,所謂不勝而勝,大概就是如此吧,明朝皇帝布得一手好局啊!這次,我大金輸在明朝皇帝手裏,算是輸得不冤枉……”黃台吉經曆了鎮江堡之戰,再結合之前的種種,又經過幾天的思考,終于明白明朝皇帝的打算,看出了明朝皇帝的布局來,不過,看出來是看出來了,但是也沒有任何辦法破局,『毛』文龍依舊在鎮江堡,有辦法攻下來嗎?沒有?那十幾路人馬,就跟大金玩躲貓貓,打了這樣久了,也沒見那十幾路人馬損失多少,實在不行,别人又退回到海上去了,面對海,大金就隻能看着吃癟,解決不了『毛』文龍,根本無法西進,無法西進,别說什麽喀喇沁了,連多走幾步,黃台吉都要擔心自己老家被抄,一聽到『毛』文龍在搞事,他就得屁颠颠的跑回來對付『毛』文龍。
“憲台,你看看,如果我大金放棄鎮江堡,不再和『毛』文龍糾纏,得退到哪裏比較好?”黃台吉有些悲涼的說道,這次,他輸在明朝皇帝手裏,輸得不冤,明朝皇帝的布局能力,高出他甚多,從整個事情來看,他就是明朝皇帝手裏的一枚棋子,跟着明朝皇帝的手轉,這種做棋子,連跟布局的人下棋的機會都沒有,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向來自負的黃台吉被這種真相打擊的不淺,整個人消極了不少。
範文臣還是心驚!真的要退走?這得退多遠?雖然他一直勸黃台吉撤退,但是,他也知道,撤退絕不是一個好事,一旦撤走了,那麽,他們的防線就不知道要退到哪裏去。如果要以盛京爲中心,維持一個适當的防禦圈,不知道要放棄多少地方。
在沙盤上稍稍的看了下,範文程心裏就已經有底了。低着頭,道:“回大汗,如果我大軍從鎮江堡撤走,則在東面,再也無法壓制『毛』文龍,『毛』文龍有海舟之便,可以從任意一處『騷』擾我大金,所以,這金洲,複州,蓋州,到鳳凰城,到寬甸這樣一大塊地方,我大金怕都無法再立足了,怕都要歸『毛』文龍了……”
“不要緊,這些地方,對我大金來說,本就是塊飛地,送給『毛』文龍也好……”黃台吉對于範文程劃出去的這樣一大塊地方,倒是沒怎麽在意。
“大汗的意思是?”範文程問道,丢了這樣大一塊地方,還值得高興麽?
“呵呵,憲鬥有所不知,這塊地方,本就是飛地,如果還給明朝更好,明朝不是最在意土地麽?最在意收複失土麽?如今本汗送了這樣一大塊地方給明朝,明朝應該感謝本汗才對……呵呵呵……”黃台吉說道這裏,已經笑了起來。
“大汗的意思?莫非,大汗的意思是,把這些地都送給明朝,以中原朝廷一貫對土地的重視,必定會視這些土地爲複土,必定會派人管理,重新開發,要不了幾年,這又是我大金的一處糧倉,隻是這幾年先借給明朝用罷了?”範文程已經明白黃台吉的意思了,按照明朝的習慣,收複的失地,那是大功一件,要不了多久,就會派官員前來治理,招撫流民什麽的,要不了幾年,這些地方又會肥得流油,到時候,大金什麽也不用做,隻要來搶就成了。
“呵呵呵,正是……,本汗料定,明朝那小皇帝,肯定會被這複土幾百裏的功績給『迷』『惑』住,呵呵,這些地,就暫且讓給他幾年罷,等過幾年,這裏到處是莊家了,本汗自會來取……”黃台吉倒是 很樂觀,黃台吉相信自己對明朝很了解。
“大汗高見!大汗厲害啊!”範文程立刻稱贊道。
“嗯,就如此吧,文程拟個方略,看如何撤走,畫一個線,看撤到哪裏比較合适,該放棄的就放棄吧……”黃台吉故作輕松的說道,其實,心裏相當的沮喪,一直以來的自信,在這次鎮江堡之戰中,被擊的粉碎,一向自诩、自負,卻在這次大戰之中,隻能作爲一個棋子,連上桌子和别人下棋的機會都沒有,這種打擊相當的大,這次大戰的後果就是後金放棄金洲、複州、蓋州大部,一直到鳳凰城,一直到寬甸這樣一塊廣大的地方,都将無法再支撐了,都得放棄,否則,和『毛』文龍對峙,光是支持的糧草,他大金都支撐不起了。
“喳……,文程遵命!”範文程說道。
“另外,乘着如今江水降下去了,留一半人馬繼續圍困鎮江堡,其他各部輪流到朝鮮那邊打草谷,誰抓到的,拿到的,就歸誰,抓回來就不再趕到鎮江堡去了,都趕回家吧,等大夥都打滿了,咱們就回盛京去……”黃台吉面『色』有些沉寂的說道。
範文臣聽得心中砰砰直跳,看着黃台吉面善,其實心裏,也是這般陰毒啊!和朝鮮反正是撕破了臉皮,臨走了還要搶一把朝鮮,在明朝這裏沒讨好,在『毛』文龍鎮江堡這裏沒讨好,卻要在朝鮮人哪裏補回來。
“喳!”
“喳!”
“喳!”旁邊幾個黃台吉的心腹,聽得眉飛『色』舞,立刻跪下裏答應,在這裏啃鎮江堡這塊硬骨頭,已經磕掉了一嘴的牙,如今,好歹也可以在朝鮮哪裏吃幾塊肉了。
沉寂多日的後金大營,這回,終于是傳出一陣歡笑了。
……
一大早,楊改革就起了個早,昨日輕松的通過了傳首九邊的事,自己的行動,又向前了一步,這無疑是值得高興的。所以,今天,楊改革一大早就起來了,準備早早的去辦公,心情好,人就有動力。
“大伴,今日可有什麽重要的事?”楊改革精神,心情極爽,問王承恩。
王承恩疑『惑』了半天,才道:“回陛下,今日似乎沒有什麽大事,不過,有一件事,不知道陛下……”
“哦,什麽事?”楊改革問道。
“回陛下,陛下可記得傳首九邊的事?”王承恩道。
“知道啊 !可有不妥?”楊改革問道,以爲王承恩發現了什麽不妥的地方。
“陛下,今日有人上奏疏,爲熊廷弼申冤求情。”王承恩道,其實,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麽事,如果不是這件事和皇帝昨日那個傳首九邊能挂上一些勾,王承恩未必會跟皇帝說這事,在沒什麽大事的情況下,說說這事,就看皇帝的心情了,邊說,邊給楊改革找奏疏。
“哦,爲熊廷弼申冤?”楊改革凝眉思索起來,熊廷弼的事,楊改革知道一些,傳首九邊就是說的他的腦袋,雖然戰敗他有責任,但是被傳首九邊,這确實有些過了,何況,戰敗的直接責任人王化貞都沒這待遇,明顯的,對他的懲罰,過了些,明顯的,對他的處罰,摻雜了很多其他因素。
楊改革沒有心思過多的想這件事的内幕,想了想,自己這立軍威,多少還是搭上他這顆腦袋的便宜,要是沒有他這個腦袋傳授九邊在前,自己想給邊軍立威,還找不到這樣合适的借口,算起來,熊廷弼這顆腦袋還是幫了自己的忙的。
稍稍的翻看了一下奏疏,裏面說的東西,楊改革沒太大的心思去研究,憑自己的直覺,不說别的,傳首九邊确實是過了,這顆腦袋幫了自己的忙,這就夠了,其他的,自己未必要深究。
想明白的楊改革道:“嗯,朕知道了,熊廷弼的事,确實有些冤屈,熊廷弼的那顆腦袋,也就讓他兒子收回去,好好安葬吧,其他的事,就不要提了,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對了,大伴,你另外悄悄的給熊廷弼的兒子送五百兩銀子去,好好的安慰一下,讓他兒子振作起來,俗話說,哪裏跌倒的,就從哪裏爬起來,爲他父親熊廷弼申冤,莫過于以實際的功績來證實,這比什麽都強,他父親是在戰事失敗上跌倒的,朕希望他,希望他家能從這方面爬起來……”
楊改革想了想,就如此吩咐了,前面那是憑直覺覺得熊廷弼這種處罰有些過了,後面,純粹是感謝熊廷弼那顆腦袋,沒有那顆腦袋傳首九邊在前,自己也無法效仿于後。
做人,要學會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