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熬的一夜過去了,楊改革睡得不是很安穩。昨天,動作相當的大,不光是有四百萬兩的分紅出現在邸報上,更是有八十萬件棉衣即将起運這個消息,這樣大的事,對于那些喜歡琢磨的人,肯定是能琢磨出一些東西的。
楊改革走出了這關鍵的一步,也是擔心不已,擔心大臣們抱團來反對自己,自己雖然還有後招,但是,也不希望和如今的大臣們撕破臉皮,面子上的維持,還相當的重要。
太陽已經老高,早已驅散了初冬的霧,楊改革才從床上坐起來。
“大伴,今日可有什麽值得一聽的消息?”楊改革癡癡的坐在床上,半響,才對一旁的王承恩說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今日沒有什麽大事發生,故此,奴婢就鬥膽,沒有過早的打攪陛下,陛下,現在才巳時兩刻,如果陛下覺得還沒睡夠,還可以再睡一會。”王承恩笑眯眯的說道。
楊改革聽了,心中大定,年底要和那些人攤牌了,如今的動作難免會越來越大,難免會引起一些人的警覺,這是楊改革擔心的地方,所以,昨夜是一夜沒睡好,擔心會出狀況,但是從現在王承恩的态度來看,基本上沒有大的問題出現,也就是說,這一步,險險的邁過去了。官僚們沒有立刻抱團和自己攤牌,那麽,自己這一步算是走成功了,接下來,勢必會越來越好走,确實如自己的預料的那般,明末的這些官僚們,已經讓利益蒙蔽了眼睛,爲了利益,他們可以幹出任何事來,爲了利益,他們可以裝做看不見,裝作不知道,可以裝傻,自己那樣大的動作,有心人應該不難看出來什麽,但是,這最難熬的一夜過去了,還沒什麽動靜,也就是說,自己以利益把很多人團結到一起了,這一步,算是走成了,一個新的利益團體,已經漸漸的有了雛形。
“不了,起床吧,還得去文華殿呢。”楊改革一直有些昏沉的腦子也變得清醒了許多,決定起床,去上班,今天這個日子,确實是一個好日子,不可以如此賴在床上。
“遵命……”王承恩答應了一聲,然後就招呼宮女們,太監們服飾皇帝穿衣,洗漱。
沒多久,一個精神奕奕的皇帝就出現在衆人的眼前,很快,就浩浩『蕩』『蕩』的朝着文華殿而去。
……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文華殿裏衆人高呼萬歲。
楊改革如往常一般道:“都起來吧。”
緊接着是大臣們起身。
楊改革如往常那般準備開始議事,匆匆的掃了一眼文華殿裏的衆人,都是一副嚴肅、忠誠、坦誠的目光,可是,今日的目光,明顯的和往日的不一般,往日,絕不會感覺出這般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是毒辣?是怨恨?是詛咒?還是其他?反正,今日這些目光之中,總有那麽一些若有若無的不善的目光。
再仔細瞧瞧,衆人的目光還是嚴肅,平和,坦誠的,并沒有發現誰以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或許是自己太敏感了?楊改革掃了幾次衆臣,皺了皺眉頭。
“看看今日有什麽事要議吧……”楊改革長舒一口氣,那種陰毒,不善的目光,在感覺上,始終的存在,可是,總是搜索不到,于是,也不理會,開始今天正式的辦公。
……
前面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這些事很快也就處理完畢了,其實,還有更雞『毛』蒜皮的事,根本不會拿到文華殿裏來讨論,能拿到文華殿裏的事,多少還算有點重要,不過,在楊改革的眼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很快就搞定。
“啓禀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一個大臣忽然說道。
“哦,什麽事,隻管說。”楊改革鼓勵道。
“啓禀陛下,就是前些日子,臣跟陛下提起過的,南方一些商人,想協助轉運災民的事,不知陛下怎麽看。”這個大臣說完,擡頭看了看皇帝。
其他大臣聽了這件事,紛紛轉頭來看他。
“哦,那件事?卿家的意思是讓朕出錢,給他們造船?然後他們每次做生意,都帶一批移民?”楊改革對這件事有印象,當初覺得,這官僚們忒無恥,沒料到,這種事,這個人還敢再提。
“對,對,對,……正是,陛下,南方那些漁民都可以以力入股,同災民同享新漁船,陛下,南方的一些商人也願意爲陛下分憂啊!隻要陛下同意他們入股,如此,日後延綿不絕的轉運災民之事,則可以托付給他們一部分,如此,可節約相當的銀錢,陛下……”這個官員一臉巴結的陪笑着,這種從皇帝口袋裏掏錢的活,還是笑着點比較好,萬一皇帝翻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多陪個笑臉,即便皇帝不願意,也不會把自己怎麽樣,萬一成了,那自己可就是南方那些人的英雄。
“這事……,嗯,朕會認真考慮的……”楊改革納悶了,這個官員是怎麽了?怎麽老是把這件事提上來說?這可是實打實的從自己口袋裏掏錢啊!這官沒『毛』病吧?還是腦子秀逗了?……不對啊!怕是另有隐情,楊改革再一琢磨,又琢磨出一些東西了,按理說,如此明顯的要錢的舉動,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自己提,自己确實有必要找個人問問情況。
“……好,卿家能爲朕分憂,能爲民請命,好……,這件事,朕應下了,不過,朕還得想想具體怎麽弄……”楊改革轉念一想,好像忽然明白什麽,于是,又忽然改口應了下來,當然,沒有什麽實質的東西。
“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個官員見事成了,立刻滿臉堆笑,樂呵呵的跪下來磕頭,還行了個大禮。
楊改革長了個心眼,結束了文華殿的議事之後,匆匆的找來孫承宗,這個家夥老是開口南方,閉口南方,想必是爲了南方某些人争些好處,既然如此,那就得找個熟悉南方情況的人來問一問,這個人,孫承宗是個不錯的人選,東林黨的抗靶子啊!
“孫師傅,爲何今日議事的時候,那個叫什麽來着的,怎麽又提起南方造船之事?”楊改革問道。
孫承宗原本就不愛說話,一臉的嚴肅樣,看上去,相當的有威儀感,自從被皇帝叫了“師傅”之後,更加的不愛說話了,早朝,議事,基本上,都是不開口,不是皇帝問起,也絕不主動說事,以孫承宗那威儀的模樣,倒是把朝上那些大漢将軍給比下去了。
“陛下,其實,不過是想借着協助移民這個眉目,讓陛下出錢給南方的一些人造船……”孫承宗皺着眉頭考慮了很久,說道。
“哦,是啊!朕就奇怪了,怎麽這家夥臉皮這樣厚,從朕口袋裏掏錢的事,他也有臉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就算朕的脾氣好,可是,也不至于讓人欺負吧。”楊改革問着這裏面的蹊跷事,按理說,當官的可都是人精,怎麽可能說出如此弱智的話?
孫承宗更是沉默,許久,孫承宗才歎了口氣,道:“陛下,說句大不敬的話,這是有些人試探陛下呢,或者說,這是一個靠向陛下的信号……”孫承宗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把這種隻有官場上老狐狸們才能懂的意思告訴了皇帝。
楊改革的腦瓜子瞬間轟的一響,試探自己?信号?
“孫師傅,這是什麽意思?信号?”楊改革心裏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是,還是朦朦胧胧有層霧,于是,又追問孫承宗。
“……陛下,此話有些大不敬了,不過,既然陛下問起,那臣就直說了,陛下要做的事,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滿朝的文武,也都是人精,能從陛下做的這些事裏揣摩出一二,老臣估『摸』着,是有些人聞到了一些味道,估計,試探陛下呢,或者說,準備向陛下輸誠,以期在日後的動『蕩』中能安身立命……”孫承宗一臉嚴肅的把這件事的謎底揭穿。
這……,楊改革此時腦子裏隻有一個詞,那就是“老狐狸”,自己做事也夠隐蔽了,但是這些老狐狸們居然能從這些事當中揣摩出一些東西來,不得不說,自己小瞧了他們,原本以爲,自己有了新軍,有了銀子,有了很高的聲望,甚至有大義,有足夠的證據在手,可以輕松的置他們于死地,沒料到,這群老狐狸的鼻子比狗還要靈,居然聞出味道來,提前跟自己“打招呼”。
而且,這打招呼的方式,還如此的特别、隐晦,楊改革算是見識到了明朝官僚們的精明。這算什麽?看着勢頭不對,是幾邊下注?還是全心全意投靠自己?
楊改革一直以爲自己很聰明的,借着從未來而來的先天優勢,可以毫無顧忌的大殺四方,今天這件事,給了楊改革相當的打擊,看來,這明朝的事,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簡單,明朝的這些官僚,也都個個是人精,看來,自己的策略,還得調整。
“孫師傅,這人代表的是那些人?那些人想跟朕打招呼?是真心想投靠朕,還是試探朕?還是兩邊下注?朕要做的那件事,不會人盡皆知了吧?”楊改革想了半天,不得要領,轉而問孫承宗。楊改革相當的郁悶,自己的事還沒做呢,難道就已經人盡皆知了?這個世界太恐怖了。
孫承宗皺着眉頭想了很久,道:“回陛下,這些事,老臣本不該說,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了,有些犯忌諱,罔上之事,老臣也隻好如實相告了。”孫承宗的内心,也是相當苦的,他是以天啓老師的身份起來的,對皇帝一家子的感情跟别人不一樣,但是,又是東林黨的抗靶子一類的人物,在如今的崇祯朝,做到了左膀右臂的位置,所以,處在皇帝和東林黨的左拉右扯當中,相當的爲難,所以,在朝中,都是盡量的不開口、不說話,除非迫不得已,一般都隻言語關于戰事的、關于關外的,朝堂上的事,是能不說就不說,但是,今天這事,皇帝已經問起,已經問到了核心了,孫承宗左思右想,覺得還是得如實告訴皇帝,皇帝雖然年輕,但是是一位有抱負,有能力,有廣大前途的帝王,輔佐一位能超古爍金的帝王是無數臣子的理想,孫承宗也不例外。
“孫師傅隻管說。”楊改革一臉的期待。
“今日提起這事的那位,代表的是江南一些海商的,他跟陛下提起要陛下出錢爲他們造船,他們轉運災民,其實,是想跟陛下說,他們有意向陛下靠攏,站在陛下這邊,好在接下來的一場腥風血雨之中能得陛下的庇護……”孫承宗的話匣子打開了,也就沒什麽顧忌了,這其中的内幕,如同倒水一般,一股腦的倒了出來。
“海商……”楊改革算是開了眼界了,也算是認識到了明朝“精英”們的厲害,别的不說,這狗鼻子,算是一流;這站隊的能力,算是一流。
“陛下可是奇怪,爲何堂堂朝上的大員,會爲身份地下的海商說話?”孫承宗的話匣子拉開,就收不住,往常很多禁忌的話題,都說了出來。
“是,朕也是這樣想的。”楊改革笑着看着孫承宗,自己這個師傅這八卦爆的那個猛!
“陛下,我朝祖制,藏富于民,民間向來富裕,雖然把商人的地位定得低下,但是,幾百年了,那些商人賺了錢之後,就資助良家、自家家族的子弟,有聰慧好學者,往往能高中,所以,幾百年下來,這商人就不是純粹的商人了,朝中有人爲他們說話,也就不足爲奇,其中盤根錯節,常人難以想象,陛下可明白臣的意思……”孫承宗怕自己的話過于猛,皇帝受不了,還特意問了句。
“哦,呵呵,這樣啊!朕能理解……”楊改革專心的聽這孫承宗爆明朝的八卦,這可都是明朝的核心内幕啊!這些隻要是對明朝有些了解的人,都還不算什麽内幕。
“……陛下前些日子不是招撫了一個海盜,叫鄭芝龍的麽?”孫承宗眼光裏閃爍着精光,又說道。
楊改革心裏猛驚!這不會有有什麽八卦,内幕吧。
“是的,那鄭芝龍,朕準備下點本錢招安呢,孫師傅,呵呵,這裏面可也有什麽說法和講究?”楊改革恨不得立刻把明朝的内幕八卦知道得幹幹淨淨。
“……陛下可知,如今東南沿海,海上誰稱霸?誰厲害?”孫承宗又問道。
“這個?海盜?夷人?官軍?”楊改革說道,把自己的官軍排在了最後面,隻要知道一些明朝曆史的都知道,鄭芝龍這個大海盜在明末的崛起,所以,官軍一定要排在後面。
“……陛下知道就好,東南沿海,要說最精銳的,當屬夷人,他們一艘戰艦,往往能當得了我大明數艘戰艦,但他們人少船少;其次,當屬海盜,他們雖然戰艦不如夷人厲害,但他們數量衆多,熟悉當地的海域,是第二股勢力;最其次,是官軍,占的是朝廷大勢的優勢,其實,船不如夷人海盜,人更不行,唯獨偏偏這東南海域歸他們管……”孫承宗拉開了話匣子,就不打算關上。
楊改革聽得是津津有味。
“……,既然官軍管不了海上,但是,那些海商又得做貿易,所以,他們必須得找一個靠得住的人,保護他們海上不受傷害,……陛下可知,其實夷人在海上是要收稅的?”
“這個……,朕……”楊改革不知道該咋說了,原來大家都知道夷人的面目啊!楊改革本來還以爲就自己知道,明朝的那些官僚都是白癡呢,現在看來,明朝的官僚其實是知道的。
“夷人憑借戰船犀利,所以,在海上收稅,已經很久了,海商們覺得太多,不想交,何況,夷人也不能保證能剿滅所有的海盜,不能保證海商的安全,更何況還有官軍,所以,海商想找一個能在海上庇護他們的人,首先就剔除了夷人,所以,這些海商又把目光對準了官軍,……陛下也知道,去年,官軍讓那個鄭芝龍打得一敗塗地,所以,那些海商又隻好把目光轉向海盜,其中就有鄭芝龍,有人想把鄭芝龍扶起來,對抗其他海盜,對抗夷人,如此,保證他們海上的安全,臣這樣說,陛下可明白?”孫承宗又問一次,怕自己爆料的太多,皇帝不理解。
楊改革當真是如聽天書一般,這明朝末年的八卦可真的不是一般的複雜,如果按照孫承宗說的,明末東南沿海的情況,則剛好對上。
“朕聽明白了,孫師傅隻管說。”楊改革咽了咽吐沫,這次,自己這孫師傅可把明朝官場上的内幕、八卦爆了個幹淨。
“……陛下能明白就好,如今的東南沿海,三足鼎立,夷人,海盜,官軍,三方誰都不服誰,勢必要有一方出來統領全局,才能保證海商們的安全,否則,必不得安生,所以,鄭芝龍這個人很關鍵,……而陛下又把鄭芝龍招進了京,相當高規格的招撫,這讓本以十分驚心的某些人更加的驚心……”
“那些人?”楊改革連忙問道。
“陛下還不明白麽?陛下如今大舉建造戰艦,甚至雇傭夷人的艦隊,這無疑會讓海上的形勢出現重大變化,以陛下的财力和人力,打破東南海上三足鼎立的局面,輕而易舉,所以,某些人處于無奈,隻好向陛下輸誠,投靠陛下,更何況,他們看好的那個鄭芝龍,如今也在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可明白?”孫承宗相當利索的說道。
面對孫承宗爆出的這個驚天八卦,楊改革如同聽天書一般,或許是一部史詩傳說。
“……那,爲何是出于無奈呢?”楊改革問道。
“呵呵呵……”孫承宗忽然笑了起來,眼中,帶着些無奈。
“……好吧,既然陛下問起,那老臣就知無不言……”孫承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維,接着道:“……至于說爲什麽說是無奈,其實,這話,還得從太祖那時候說起……”孫承宗一開口,就是一個長篇故事。
“……當年太祖,唉……,是非太祖之罪,臣……”孫承宗一臉的惆怅。
“無妨,孫師傅隻管說。”楊改革說道。
“……陛下可知當年的空印案?我大明自戶部以下,十三布政使司,一百四十餘府,近二百州,一千餘縣,掌印者皆死,其後又牽連出數萬人……”孫承宗說着,就是一臉的惆怅。
“這個,朕知道一些……”楊改革說道。
“……這隻是其一,唉,其他的就不說了……,是非太多,太祖當年殺的太多了,所以,日後的官員,特别是文官,向有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限制皇權,不能讓皇帝爲所欲爲,以免再現當年太祖之事,所以,我大明才有權閹,正是皇帝爲了和大臣們争鬥而出的……”孫承宗說道這裏,眼睛已經漂浮了,似乎沉浸在整個二百年的明朝曆史當中。
晴天霹靂,沒料到,明朝的内幕和八卦還埋藏得如此的深,甚至關聯到朱元璋。
“……,所以,凡我大明二百年,文官們向來是有限制皇權的傳統和規矩的,所以,陛下的金花銀,鹽課這些越來越少,和這個不無關系,當年,神宗礦監的事鬧的如此僵,也是這個原因,大家不會讓皇帝,讓陛下有太多的銀子,以免陛下的能力越來越大,以至再現當年太祖的事,所以,陛下看似相當多不可思議的事,也都出于此,無法直言啊……”孫承宗一臉惆怅的說道。
“也就是說,爲了限制皇權,所以,不能開礦稅,不能開關稅,不能開各種各樣的稅,連鹽稅都會越來越少,邊軍吃不上飯了也不行,要打仗了也隻能硬挺着。”楊改革面對這個驚天内幕,不知道說什麽好。
“……是也不是,限制皇權成了傳統和習慣,漸漸的就加了私利進去,變了味,走了樣了,如今,雖然是以限制陛下的名義阻止陛下加稅等等,弄錢,其實,更多的是爲了中飽私囊,爲了利益,爲了銀子,什麽邊關吃緊,戰事吃緊,無錢赈災,這些,已經無關緊要了……”孫承宗敞開着說話,眉宇之間,帶着一絲的痛苦。
“……”楊改革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這明朝的八卦,實在是有點驚人,難以接受。
“……所以,陛下能見到今日之事……”孫承宗補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