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陝西白水送出的一個消息,全陝的局勢,驟然緊張,陝西遍地的衛所,官軍都開始警覺起來,不少城池的城門,白天也開始封閉,開始禁止出入,即便是開,白天也是如臨大敵一般的開一會,随即又會關上。陝西西安府是陝西首府,畢自肅作爲新任的陝西巡撫,在巡撫衙門裏,也是如臨大敵一般,召集了西安府的大大小小官僚,共同商議着什麽。
由于參觀了皇帝的平台,受平台内擺設的啓發,畢自肅也在他的衙門裏,劃撥了一間大房子,讓皇帝派給他的參謀團布置了一個碩大的沙盤,沙盤裏面就是他管理的地盤——陝西。沙盤裏面标注了陝西各地的城池,各地的駐軍,河流,山川……由于是出自新軍之手,所以,制作得相當的精細,讓人看了一目了然。四周的牆壁上,挂滿了各種地圖或者是形勢圖,讓人一進這個房間,就立刻感覺到這裏的與衆不同,身心就立刻投入到指揮全陝這個層面來。
這個房間内,如今,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官員。一個個都被這個房間的布置給震撼了,紛紛不住的觀看這個房間的布置,紛紛側目房間中間那個碩大的沙盤,說實話,這種直觀的沙盤,讓他們對全陝的情況,也有了直觀的了解。
畢自肅十九日就得了消息,立刻發布預警,告知各地官府,加強戒備,各地衛所,随時準備出戰,嚴防災民叛『亂』。等這些忙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自己應該開個會,把大家召集起來,商量一下怎麽處理這事,于是,又召集了西安府的大大小小的官員,準備給他們通個氣,商量一下怎麽辦,給他們把情況說明一下,讓他們心中有個數,也讓他們了解一下情況,于是,這才有了這大大小小的官員齊聚一堂的事。說是找他們來商量事,實際上,畢自肅的參謀團已經“替”畢自肅做出了決策,畢自肅隻需要按照新軍參謀官的建議,進行資源的調配和整合,說是商量事情,其實,不過是個通氣會,或者說,是個展示自己的會議。
“諸位同僚,畢某受陛下指派,來任陝西巡撫,來之前,陛下已經交代畢某,讓畢某提防災民變成『亂』民,如今,這件事,還是不幸讓陛下言中了,得确鑿得消息,處暑,也就是明天,就有人暗中串聯,準備舉旗造反,規模涉及全陝,屬于遍地開花類型,今日把大家召集過來,就是把事情跟大家說一說……”畢自肅見人都來齊了,于是,開始了通氣會,這既是一個通氣會,也是一個展示自己能力,展示皇帝先見之明的好機會,更是一個增強大小官僚信心的機會。
大小官員都從這幾天巡撫衙門傳出的消息知道要發生什麽事,不過,這次聽巡撫大人親自說,感覺又是不同,紛紛張氣耳朵,聽第一手資料。
畢自肅自從見了皇帝,見過了皇帝的平台,對皇帝處理事情,特别是戰事,也就有了心得,不住的模仿着皇帝,模仿皇帝布置沙盤,模仿皇帝在沙盤上指點江山,模範皇帝在沙盤上模拟戰事。
畢自肅作爲帝黨的一員,作爲皇帝的親信,一言一行,莫不以跟随皇帝爲榮,所以,也拿着一根小木棍,站在平台前面,給他的屬下在沙盤上講解着陝西的局勢。
“……根據得到的消息,陝北,特别是府谷,會是這次串聯謀逆的重點……”畢自肅穿着一身绯紅的官服,但是頭上隻用一個簪子把頭發固住,很随意,手裏拿着一根長木棍,在碩大的沙盤上,開始指點。
“……畢某來之前,陛下就已經交代下來了,說陝北地方貧瘠,抗災的能力不強,需要重點防範,所以,陛下特意交代,把新軍調派到綏德,看來,這次,陛下完全是言中了,陛下真乃聖天子也,即便是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師,也對陝西的局勢洞若觀火啊……”畢自肅除了介紹情況,還不是的把皇帝搬出來,一邊給自己裝門面,展示一下自己和皇帝的關系;一邊借着誇皇帝的好,給自己的手下官員打氣。不然,一些人聽到全陝造反,怕是心中生了懼意,會對自己要做的事産生一些負面影響。
大小官員一個個穿戴整齊的聽着巡撫大人講解,是來見上官的,自然全套官服是少不了的,這陝西已經兩個月沒下雨了,又是七月,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又才剛剛過了晌午,一天最熱的時候,由于人多,所以,這個房子裏,更加的熱,不少官員都熱得渾身冒汗……
“……陛下聖明……”不知道是誰帶頭喊了一句,于是,大小官員這才反應過來,又齊齊的一起喊了一聲。
畢自肅很滿意,皇帝厲害就是他厲害,誰叫他是帝黨呢?皇帝有權威,他就有權利,誰叫他是代皇帝來巡撫陝西呢?
“……情況基本就是這樣,陝西民變,還需要各位同僚的鼎力支持,還需要各位同僚的通力合作,希望各位同僚精誠團結,共度難關,……此外,各位同僚,如果有什麽疑問,或者是好的建議,可以說出來。”畢自肅簡短的介紹了一下情況,就開始和大家互動,這是他跟新軍的參謀團學的,畢自肅如今完全是以皇帝的言行作爲自己學習和模仿的榜樣,處處問參謀團,皇帝陛下如何?他就跟着如何。
……
大小官員很不适應這種模式,他們向來都是上面怎麽說,下面怎麽做,即便是商量,也輪不到他們,巡撫即便是商量什麽事,也就是和那幾個有限的人物商量,他們,從來都隻有聽命的份。
“畢大人,下官想問一個問題。”一個年輕一點的官員可能是菱角沒有被磨平,還是開口問到,開了個先例。
“請說。”畢自肅很自信的說到。
“下官想問畢大人,此消息是從何而來?可信嗎?怎麽朝廷以前就沒有得到這個消息呢?”這個年輕的官員,開口詢問道。這個問題一出,不少官員也都是伸長了耳朵,準備聽個真切,隻知道要出事了,但是,起因,卻不知道是什麽,成了衆人心中的疑團,剛才巡撫大人的解說,也沒有說道具體的問題。
畢自肅很自信,一點也不在乎,微笑着回答道:“此消息,說來話長,大家都知道,畢某能來陝西任巡撫,和一件事分不開關系。”
衆人一聽,心裏就一緊,皇帝借人頭的事,還曆曆在目,雖然沒借到,沒戳屍,但是,也夠吓人,一省的巡撫啊!那人頭,說借就借了。
“白水的王二殺官造反,前任巡撫私自攔截消息,蒙蔽聖聽,此事,大家都知道吧……”畢自肅絲毫不避諱的說到。
衆人本來熱得渾身大汗,一聽這話,渾身一個激靈,渾身發冷。
“……陛下派了新軍前去白水圍剿,戰事很順利,王二自首,從衆就擒,以換命的要求,說出了這個消息,由陛下的新軍,帶隊千戶官吳三桂傳出來,吳三桂乃是陛下的平台侍從,早年還在關外和東虜野戰過,是個少年英雄,這個消息,絕對是可靠的……”
大小官員紛紛驚異!皇帝有神人庇佑這件事,向來傳得神神秘秘,沒料到,在這種事情上,似乎也有神人庇佑,在民變造反的前幾日,居然會獲知這個消息,很多人都在想,皇帝是不是真的在夢裏會夢到神人指點啊?
畢自肅很滿意衆人的眼神,越發的自信起來。
……
七月二十二,注定是一個不能平靜的日子。
府谷縣皇甫村,很多人都聚集在土地廟前,似乎商量着什麽。
“大夥都在這裏,就都說說,怎麽辦吧,今天剛從城裏得了消息,狗官們似乎已經知道我們明天要起事的消息,是走是留,是繼續起事,還是躲起來,總之,得有一個說法……”一個孔武有力的大漢面『色』兇惡的說到。
這些人,就是準備在明天扯旗造反的各路人馬,有活不下去的災民,有逃跑的邊軍,還有犯事的通緝犯,還有常年的慣匪。突然得到消息,府谷縣居然晌午就關了城門,城裏一派繁忙,城牆上,似乎還有兵丁巡邏,這些人知道,他們的消息洩漏了,官府有了準備了,所以,在這個小村子裏商量着怎麽辦。
“我老王頭就說幾句吧。”這個自稱老王頭的,名字叫做王嘉胤,正是曆史上農民起義的帶頭人之一。
衆人的目光都瞧向這個在當地很有聲望的中年男子身上,他的話,代表了當地絕大多數人。
“我老王頭早在當初就說過,扯旗造反這件事,要慎重,……如今,官府已經提前知曉了消息,有了準備,還造反肯定是不行的了,再說……天子有德,肯拿出千萬兩白銀救濟我等活不下去的人,我們還造個什麽反呢?我們造反不過是活不下去,想找條活路罷了,當初商量這件事的時候,我王某人可就說過,什麽造反不造反,我們不懂,我們隻是要口吃的就行,當初聖天子的移民消息還沒傳到這裏來,我才答應你們,如今,有了聖天子的移民,再說,消息已經洩漏,那就别怪我王某人了,我王某人也要爲大夥着想,能活下去,我們是不會造反的……”這個叫做王嘉胤的見事情敗『露』,立刻把自己的觀點擺明,那就是放棄造反,去找皇帝的移民點,這樣,活下去的希望,更大。
“哼,老王,你已經是謀逆了,你以爲,你現在停下來,官府就可以不追究了?哼,造反可是誅九族的死罪,現在不扯旗,到時候,死得更快……”先前說話的那個蠻橫的大汗威脅道。
“我老王死不死不重要,關鍵是大夥得活下去,大夥信得過我老王,才推舉了我老王出來出頭,我老王既然答應了,就自然要把大夥帶到能活下去的地方去,如今,官府已經知道我們要造反的消息了,自然是有了準備,還讓大夥去造反,這不是拿起雞蛋碰石頭嗎?不沾泥,就恕我老王不能奉陪了,我老王不能拿着大家夥的命去賭……”王嘉胤作爲這一代最有影響力的人,之所以有影響力,别人信得過他,自然是有原因的,公道,肯爲别人着想這是最基本的。所以,見事情不妙,準備另尋他路。他們是遭災的農民,和那個叫做不沾泥的蠻橫大汗不一樣,蠻橫大漢他們原先就是土匪,山賊,慣犯,如今,見陝西大面積遭災了,才有了借着天災博一把的心思,才是一心要造反的主,打的是王侯将相,甯有種乎的主意。
“你……”這個叫做不沾泥的蠻橫大漢氣得暴跳,眼看就要起事了,可是,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最爲主力的老王頭居然縮頭了,沒有了他們災民的參與,他們幾個土匪,山賊想鬧事,頂多就是搶一把就跑,和扯旗造反扯不上什麽關系。
“楊六,你怎麽說?”這個蠻橫大漢見老王頭說不同意扯旗造反了,轉向另外一個人,一直看着遠處發呆的人。
這個被稱作楊六的人好似才回過神來,道:“這事,我得考慮考慮,老王頭都不參與了,我怕是也不會幹了,如今,得乘着官軍還沒反應過來,趕緊到移民點去,然後坐船到南方去,到那邊重新開始吧,我楊六瞧着,如今的天子,沒有失德,造他的反,怕是成不了事,如今聖天子有好生之德,皇天有浩『蕩』之恩,我也不打算幹了,當初,還有幾成希望,可聖天子的千萬白銀移民一出,這幾成希望少了大半,如今更是洩『露』了消息,連剩下的這點希望也沒了,我看,還是把兄弟們都送到南方去得了,這陝西,呆不下去了……唉……,聖天子啊,你要是早出幾年……”說着說着,這個叫做楊六的人,不知不覺中流出了眼淚,他楊六代表的這夥人,和王嘉胤和不沾泥又不同,王嘉胤是純粹遭災的農民;而不沾泥則是純粹土匪,山賊,慣犯;他們最特殊,他們是破産的屯軍,逃跑的邊軍組成的一個特殊的集合。
楊六之所以流淚,就是因爲他以前也是邊軍,還是一個小頭目,隻是,實在是被『逼』無奈,上面的銀子發不下來,卻有嚴苛的租子,地裏又不出糧食,沒辦法,才帶着一群兄弟出走,占了一片無主之地,當起了天不收,地不管的存在,土匪不像土匪,山賊不像山賊。如今,他從一些老關系那裏,知道了皇帝不光有千萬白銀的移民赈濟,還知道,皇帝前一陣,剛剛給他們補發了幾百萬兩的欠響,聽說下半年,還有另外一半,邊軍們,個個多多少少都領到了銀子,心思也安定了不少,原本他還打算勸說一些老關系一起鬧事的,如今,是沒戲了。聽說,皇帝很大方,花錢毫不含糊,更是聽說,皇帝還免了他們的稅,想起種種,楊六就黯然得很,要是知道結果會是這樣,他當初就不該帶着兄弟們出走,忍一忍該多好啊!如今想回去,是不可能了,如今事情到了這一步,想回頭,難了,想到心酸的種種,也隻是默默的淚流滿面。
“哼,聖天子,聖天子,你們一個個口口聲聲的說聖天子,要是他是聖天子,這陝西就不該有旱災,爲什麽他一當皇帝,這陝西就如此大旱?顆粒無收啊!還沒失德?依我看,正是到了改朝換代時候了,所以,老天才降下如此的幹旱,助我等成事呢,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怎麽可以錯過?”那個叫不沾泥的,瘋狂的叫嚣着。
聽了不沾泥的話,老王頭和楊六都沒作聲,隻是冷冷的看着他。這個人,和他們,完全是兩碼人,他們不過是想活下去才和不沾泥這夥人糾結在一起,如果是平時,那還得防備着不沾泥他們搶劫,如今事情敗『露』,扯旗造反成功的希望渺茫,更是有一條活路擺在面前,權衡了再三,他們還是決定分道揚镳。
“老三,去給大夥說一聲,讓大夥背好包裹,準備啓程,今天晚上能到黃河邊上過夜最好,我們要趕快趕到移民點去……”老王頭當即立斷,決定不再和這些人糾纏了,如今,官府剛剛得了消息,怕是得有一些的時間準備防備有人造反,所以,得乘着這個時機,趕快移民走,遲了,怕就走不了。
一直站在王嘉胤身後的一個年輕人,立刻轉身,去辦事了。
“老王頭,你敢走,就不怕我告密嗎?”見老王頭動真格的了,蠻橫大汗大怒,老王頭帶的那些災民,占了他們這些人當中的六成,少了他的參與,即便是造反,也不頂事,官府一看,怕還不會給個造反的待遇,怕會說成土匪搶劫,于是,準備撕破了臉皮威脅。
“不沾泥,我們終究不是一路人,要不是這災荒之年,我們怕還得提着刀子防備你們搶劫呢,哼,和你們共事,我老王頭真是瞎了眼,幸虧回頭的早,要是真的跟你們一起共事,怕怎麽死的也不知道呢,要告密,盡管去,我老王頭的命不值錢,死了也就死了,告辭……”老王頭倔犟脾氣發作,越是受威脅,越是強硬,和蠻橫大漢,徹底的撕破臉皮。
“你……”蠻橫大汗雖然暴怒,但是無法,這裏的人,他隻有二成,打起來,沒有什麽優勢,隻能恨恨的說幾句狠話了事。
“楊七,告訴兄弟們,我們也走,遲了,就來不及了……”楊六見老王頭和不沾泥撕破了臉,也立刻走人,這裏,已經沒必要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