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各營的馬夫頭很快就被戈什哈召到了多爾衮的行帳,有幾個馬夫頭仿佛已經預感到大事不妙,跪在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多爾衮目光陰冷,沉聲問道:“朕問你們,最近各營戰馬可有異常?”
旁邊的土謝圖親王立刻緊張起來,這時候他真希望八旗各營的戰馬并沒有被馬瘟波及,這樣的話他身上的罪責還會輕些,真要是八旗各營的戰馬都染上了馬瘟,那麽多爾衮一定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搞不好連土謝圖部都會從草原上消失。
多爾衮的目光最先落在正白旗的馬夫頭身上。
正白旗的馬夫頭兒是多爾衮新納第十九房小妾的堂叔,多少和多爾衮沾了些關系,壯着膽子應道:“回主子的話,最近馬匹的确有些異常。”
多爾衮冷然道:“說說看,什麽樣的異常?”
馬夫頭兒應道:“大約是從昨天晚上開始,6續有幾十匹戰馬不再吃草料,然後通體冒虛汗,奴才也沒怎麽在意,可到了今兒早上,情形有異的戰馬又增加了百餘匹,奴才這才意識到出事了,趕緊去找獸醫,可獸醫看了後卻說這些戰馬沒什麽大礙……”
多爾衮突然毫無形象地咆哮起來:“這麽大的事,爲什麽不最先向朕報告?”
馬夫頭兒吓了一跳,顫聲道:“奴才……奴才這不是怕主子過于操勞麽,主子可是幹大事的,這些小事有奴才代勞就行了……”
“什麽時候輪到你替朕做主了?”多爾衮铿然抽出寶刀,鋒利的刀尖已經對準了馬夫頭的胸膛,獰聲說道,“代勞?你代勞得了嗎?嗯!”
“呲。”
利刃剖開骨肉地清脆聲中。冰冷地刀鋒已經無情地刺進了馬夫頭地胸膛。鋒利地刀尖直透後背。有一滴殷紅地血珠順着刀鋒滴落。濺在地上。霎時就濡紅了白色地地毯。就像是在純白色地地毯上繡了一朵嬌豔地紅花。
土謝圖親王和其餘地馬夫頭見狀驚駭欲死。一個個吓得體如篩糠。
說到底。不管是建奴還是蒙古鞑子。他們都怕死。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怕死地人。所不同地是各自對死亡地承受力略有不同而已。
多爾衮抽出寶刀。充滿殺機地眼神轉向又一名馬夫頭。獰聲道:“你們正紅旗呢?有沒有異常?”
正紅旗地馬夫頭已經吓得牙齒直打顫:“主……主……主……”
多爾衮揮舞着寶刀,厲聲喝道:“說!”
正紅旗的馬夫頭吓得一骨碌跪倒在地,顫聲道:“有,有幾百……百匹戰馬異……異常……”
“噗!”
正紅旗的馬夫頭話音未落,多爾衮的寶刀已經刺穿了他的咽喉。
多爾衮接着又問遍了其餘六旗的馬夫頭,結果卻毫無二緻。八旗各營的戰馬已經全部被波及,無一幸免!
這一刻,多爾衮如堕冰窟。
明軍奇襲北京隻是把大清軍逼到了險境。可眼前這場突如其來的馬瘟卻把大清軍最後地希望也澆滅了,八旗大軍、蒙古大軍、大清國、所有滿人,還有父兄兩代人的努力以及多爾衮的理想,一切地一切,統統堕進了無底深淵!
八旗鐵騎失去了戰馬,那還是八旗鐵騎嗎?
蒙古騎兵失去了戰馬,那還是蒙古騎兵嗎?
失去了戰馬的八旗鐵騎和蒙古騎兵就失去了騎兵的機動性,他們失去了僅有的優勢,他們面對明軍的時候就再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了。面對明軍威力巨大的火炮、火槍,大清軍拿什麽抵擋?拿什麽反抗?
更要命的是,北京也已經危在旦夕,大清軍在關内的根基已經危在旦夕。
一旦北京失守,濟甯城外的八旗大軍和蒙古大軍就會在一夜之間重新成爲外虜,從山東前往遼東或大漠茫茫幾千裏,失去了戰馬地女真人和蒙古人又能逃多遠?又有幾個能活着逃回關外?又能幾個能活着逃回大漠?
帳外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人影一閃,多铎、阿濟格已經掀帳而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八位馬夫頭。以及癱軟在行帳角落的土謝圖親王,多铎和阿濟格同時臉色大變,還以爲多爾衮遇刺了,兄弟倆趕緊上前擁住多爾衮,連聲問道:“十四哥/老十四,出什麽事了?你沒事吧?”
多爾衮吃力地擺了擺手,就像一夜之間蒼老了二十歲,才三十出頭的年紀,臉上卻流露出了五十歲中年人才有的蒼桑。淡然道:“十五弟。十二哥,沒什麽。朕沒事……”
“怎麽可能有沒事?”阿濟格急道,“那這些馬夫是怎麽回事?”
多爾衮深深地吸了口氣,低聲道:“他們向朕隐瞞了重大軍情,朕不過是按軍法将他們處死罷了,這沒什麽。”
多铎已經看出多爾衮神情有異,急道:“十四哥,究竟出什麽事了?”
多爾衮擺了擺手,說道:“十五弟,十二哥,你們什麽也别問了,你們現在就去把八旗的旗主、貝勒、貝子們,還有科爾沁、喀爾喀、察哈爾各部的親王們全部召集起來,讓他們到朕的行帳來,朕有重大決定要宣布。”
多铎、阿濟格面面相觑,雖心有疑窦卻又不敢違抗多爾衮地旨意,隻好領命去了。
濟甯城内,臨時總督行轅。
看罷羊皮:“古人雲禍不單行,福無雙至,看來這話不對啊!”
“這不……”王樸抖了抖手裏的羊皮,“唐勝剛剛光複直沽,建奴的馬瘟剛剛爆,這第三樁好事就又趕着上門來了,哈哈哈……”
刀疤臉、李成棟、鄭成功諸将以及柳輕煙、柳如是諸女皆神色欣然,看王樸表情就知道這信裏說的一定是件好事兒。心急的刀疤臉更是急道:“侯爺你快說吧,這信是誰寫的,上面又說了些什麽?”
王樸把羊皮:“這信是蒙古察哈爾親王額哲的親筆信!”
“察哈爾親王額哲?”刀疤臉一把接過羊皮,“這他娘的是個什麽鳥人?”
“他不是鳥人。”王樸微笑道。“他可是蒙古最後一位大汗林丹汗的嫡長子,是蒙古黃金家族地嫡系後裔,他在信中說,他願意暗中倒戈助我們擊敗建奴,條件是建奴敗亡之後承認他是蒙古大汗。”
“去他娘地。”刀疤臉把羊皮,“這蒙古鞑子可真不要臉,眼看着建奴不行了,就想倒戈了。真要答應了這個叫啥子額哲的鞑子,誰知道将來這孫子會不會背後向我們中央軍下手?沒說地,把這些蒙古鞑子連建奴一塊收拾了!”
“對。一并收拾了。”“鞑子沒安好心,侯爺你千萬别上當。”
麻杆、何麻子、王胡子還有李成棟、鄭成功等軍官紛紛附件刀疤臉的意見。
“不!”王樸霍然舉手阻止衆人喧嘩,臉上忽然掠過一絲陰險的笑意,說道,“爲什麽不答應額哲的條件呢?建奴和鞑子地戰馬雖說得馬瘟完蛋了,可他們的十幾萬聯軍還在,濟甯城内的中央軍兵力隻有三萬餘人,建奴和鞑子真要拼起命來那也不是鬧着玩的,現在既然有機會以更小的代價換取勝利。又何樂而不爲呢?”
刀疤臉等人沒話說了,他們并不知道王樸還在暗中埋伏了一支騎兵,單憑濟甯城内的三萬多中央軍,打赢城外的建奴、鞑子聯軍固然不在話下,可真要把他們逼急了,狗急跳牆反咬一口,隻怕也會給中央軍帶來不小的傷亡。
不過話說回來,王樸并不敢讓紅娘子的河南騎兵直接加入濟甯戰場,王樸真要這麽做那紅娘子地四萬河南騎兵也完了。馬瘟這玩意可不會分親疏敵我,它能禍害建奴和鞑子的戰馬,同樣也會禍害河南軍的戰馬。
王樸可不願紅娘子地騎兵就這麽報銷,這四萬騎兵将來還要派大用場呢!
因此,紅娘子的河南騎兵最多隻能在保定、真定、河間各府遊戈,負責攔截建奴和鞑子的潰兵,可是等建奴和鞑子從山東潰敗到北直隸時,不知道散成多少小股了,僅憑紅娘子的四萬騎兵顯然是沒辦法把他們斬盡殺絕的。
有鑒于此。有額哲這個送上門來的助力。王樸爲什麽不借用呢?
王樸的目的是滅亡濟甯城外的十幾萬建奴、鞑子聯軍,争取不讓一個建奴、一個鞑子兵活着回到關外。活着回到大漠,至于中間是什麽樣地過程,建奴和鞑子最終究竟是死在誰的手裏,王樸并不在乎。
樸大聲道,“馬上按額哲的意思在東門箭樓上懸挂三色彩旗。”
“是。”
呂六答應一聲,領命去了。
建奴大營。
建奴各親王、八旗旗主、貝勒、貝子以及蒙古各部的親王已經齊聚多爾衮行帳,那位土謝圖親王卻不知道被多爾衮弄到哪裏去了。
多爾衮佯裝焦急地看了看帳外,大聲道:“土謝圖親王到這時候還沒來,看樣子是趕不回來了啦,不管他了,我們先開始吧。”
饒餘郡王阿巴泰大聲問道:“老十四,你連夜把大夥召集起來,究竟出什麽事了?”
多爾衮吸了口氣,凝聲道:“朕剛剛得悉,王樸另外派了一支軍隊從海上偷襲,眼下已經過了登州外海,最多再過五天就能出現在直沽城外,直沽一旦陷落,運河門戶洞開,這支明軍精銳就能順着運河直趨北京城外了!”
“啊?”
“什麽?”
“王樸還派了一支軍隊從海上偷襲?”
帳中的建奴貴胄和蒙古親王紛紛色變。
雖然多爾衮刻意隐瞞了實情,并未說出明軍其實已經攻占直沽,并正向北京進軍,可就算是這樣,這些建奴貴胄和蒙古親王也還是吃驚不小,一個個全都變了臉色。
“諸位不必驚慌。”多爾衮霍然舉手,凝聲道,“這支明軍才剛過登州外海而已,距離直沽至少還有五天行程!隻要我大清主力能在五天之内攻下濟甯,覆滅王樸的中央軍主力,這支明軍偏師就再不足慮。”
“啊?攻占濟甯?”
“難道要強攻濟甯?”
“主子要和明軍決戰?”
這次,連多铎和阿濟格也變了臉色,多铎心裏更是驚疑不定。
就在兩個時辰前,多爾衮與多鋒長談的時候還非常肯定地告訴多铎,要想打赢濟甯之戰,唯一的辦法就是長期圍困,怎麽才過去兩個時辰多爾衮就改變了主意?難道真出了什麽無可挽回的事情,所以才迫使十四哥改變主意?
再聯系剛才多爾衮所說地那番話,多铎心頭猛地一跳,已經猜出了個大概:王樸派去奇襲北京的那支偏師恐怕不隻是剛過登州外海這麽簡單,很可能已經打下直沽,甚至連北京都可能已經陷落了。
想到這裏,多铎的臉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
多铎的确是建奴中的翹楚人物,僅憑隻言片語就猜出了大概,不過他隻猜對了一半,多爾衮之所以放棄長期圍困的策略,下令強攻濟甯實在是出于無奈,或說是出于一種困獸猶鬥的瘋狂心态!
現在的局面已經很清楚了,北京城的陷落已經無可避免,馬瘟地全面爆也已經無從阻止了,多爾衮一旦在這個時候下令撤兵,那麽這兩件事就無論如何也隐瞞不住了,直相一旦被将士們知道,那麽大清軍和蒙古騎兵地末日就來臨了。
多爾衮現在唯一能走的就是嚴密封鎖這兩個驚人地消息,然後驅動大軍不惜代價猛攻濟甯,和王樸賭這最後一把!
要是賭赢了,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就算賭輸了,局面也不會比現在更糟。
既然是這樣,那麽爲什麽不押上全部籌碼賭這一把?
更何況,多爾衮決定強攻濟甯還存了另外一個險惡的用心,那就是把十幾萬蒙古騎兵,尤其是科爾沁四部的幾萬騎兵全部葬送在濟甯城下。
隻有這樣,将來女真人被明軍趕得在遼東站不住腳時,也還有機會逃到大漠上去,隻有這樣,女真人才可能留下一線生機,而這……很可能就是多爾衮生命中爲女真人所做的最後的貢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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