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雖然識字不多,卻絕對不是個糊塗女人,聽完周文博的幾天計謀,就深知這幾乎是目前最好的對策。
她仔細的打量着面前風流俊雅、侃侃而談的少年,這十六年來從來沒有這麽仔細的看過這個難産而生的孩子。
她與周德彥相識于微末,青梅竹馬,父輩也關系甚佳,因此十五歲上就嫁給了十六歲的少年周德彥,二人相扶相持,一同走過了這四十三年。
她雖然不是善妒的女人,卻本能的不喜周德彥身邊出現其他的女人,幸而肚子給力,一口氣給周家添了五個小子,這份開枝散葉的能力即使周氏家族最頑固保守的老人也無法指責她什麽。
因此多年來,周德彥身邊除了幾個侍女,就再無一個女人。
直到十九年前那一場兵禍,老家被亂匪洗過,自己同大兒子文淵一同去探望軍營中的德彥而幸免于難,其他的所有家人都全部死了。
她哭得嗓子都沙啞了,她和他聰明伶俐、茁壯成長起來的四個小子都死了。
她的嗓子就這樣破了,再也不複年輕時甜潤的聲音。
第二年,幾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就被當時的晉王指給了立下大功的周德彥。
而她,那個柔柔弱弱的女人,是這幾個女人中最漂亮、最嬌媚的那一個。
當已經老去的她看到年輕的她那溫婉的笑容以及丈夫周德彥眼中閃過的光芒時,她就知道她敗了,敗給了青春,敗給了美貌,敗給了時光。
然而這次她什麽也不能做,隻能拼命壓抑着心中異樣的感情,還要戴着一副名爲溫良謙恭的虛假面具,親切的接納了這個女人。
因爲這個女人是丈夫的主公晉王所賜。
因爲她和周德彥名下僅剩下了一個孩子,而且她已經老得沒有生育能力了。
因爲她知道,周德彥眼中那一閃而逝的光芒,她年輕時也從丈夫的眼中看到過。
那兩年,是她最難過的日子,幾乎等同于她剛剛失去四個兒子的時候。
她眼睜睜地看着丈夫幾乎夜夜宿在那個女人的屋中,她眼睜睜地看着那個漂亮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眼睜睜地看着丈夫圍着那個女人轉,眼中帶着幾乎化不開的喜悅和寵溺。
幸運的是,她終于死了。
軟軟弱弱的女人雖然讓男人疼愛,卻撐不過生育這道鬼門關。
哪像自己,當年剛剛生下孩子,第二天就能下地幹活了。
可惜她究竟還是留下了一個男孩。
她死後,丈夫很快就遣散了其餘的姬妾,至今十六年來,再也沒有招惹過一個女人。
她對這個孩子并無什麽好感,盡管這個孩子從小就惹人疼愛。可她知道丈夫有多喜歡這個孩子,于是她也保持着本分的親近。
畢竟那個她已經死了,不是麽?
這孩童一天天長大了,愈來愈像他母親,所以她越發不想見他。
幸好這孩子也懂事,從小不哭不鬧,謙讓有禮,讓人讨厭不起來。
這孩子也很知趣,從六歲起就請他父親給他延請師傅,教他讀書識字。
僅僅六歲的孩童,似乎就能看出來她内心深處極度不希望他染指武力、染指軍隊的想法,因爲那是屬于她的兒子、她的孫子的...
還有那頂"趙國公"的爵位...
于是,名義上的母子二人就這樣維持着名義上的禮節和來往,一直到了今天。
她突然發現,這孩子長得竟然如此優秀,像極了年輕時的周德彥,也像極了那個女人...
突然間,她從回憶和聯想中驚醒出來,意識到自己丈夫和孩子已經死去了。
她于十九年後再一次經曆了失去摯愛親人的痛苦。
她仍能清晰的回想起出征那天,丈夫胸有成竹的保證和兒子孝順溫和的笑容...
她知道,這個亂世,隻有從軍,擁有自己的軍隊,才能保證和平的生活。這一點,從她失去四個孩子那天,就永遠地刻在她的骨髓之中,印在她的腦海深處。
她是如此的驕傲和放心。因爲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文韬武略,智謀過人,一生中打過無數的勝仗,卻幾乎沒有受過一次重傷。
她仍記得丈夫向她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出征。還師之後,就将權力交給子侄輩,他和她都老了,已經拼不動了。
可惜,他死了,死在亂軍中,身中數箭,不治身亡。
她幾日來無法入睡,一進入夢中就是丈夫滿身的血迹以及痛苦的呼喊。
她沒料到,她唯一的希望,她唯一茁壯成長起來的兒子也死了,死在亂軍中,爲了保護他的父親,她的丈夫。
她可憐的兒子甚至連屍骨都無存了。
她的眼中滿盈着面前少年的影像...
他是那麽的像年輕的丈夫,看他那明亮的雙眸,讓她仿佛回到了四十年的時光裏,讓她是那麽的喜愛和着迷...
他是那麽的像那個女人,看他溫和的笑容,讓她回憶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一天,讓她是那麽的嫉妒和痛恨...
如今,十六歲的他終于不再躲藏和掩蓋,終于站了出來,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才華和耀眼奪目的光芒...
因爲她和他都知道,他的父親,他的兄長,她的丈夫,她的兒子都不在了。
她和他已經沒有了頂梁柱來遮風擋雨,必須自己站出來拼搏...
她的眼神漸漸的趨于溫和,他的血脈中畢竟流淌着丈夫一半的血液,丈夫和那個她都已經離開了人世,自己這個老婆子還有什麽值得嫉妒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