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淩晨,五二點,官街鼓敲起,百官響應,熙熙攘攘而來,皇城mén前,熱鬧如市,飛車華蓋停落,官員披着鬥蓬下車,冰雪寒lu撲面而來,透過厚厚的錦緞絲綢,滲進血rou,讓人打起了寒噤。
其實,現在的氣溫,已經回暖很多了,要是在十天半個月之前,那種風雪jiāo加的日子,簡直是要人命,不要說打寒噤,連身體都凍僵了,幸好,就要開chun,再咬牙熬忍一段時間,就能結束嚴寒的冬季,迎來chun暖huā開,陽光明媚的生活。
又是一陣冷風撲面,不少官員連忙收起了憧憬,身體縮了縮,輕輕低頭,三三兩兩結伴進了皇城,或是返回官署辦事,或是作爲朝參官,到太極殿臨朝議事。
唐代的朝參官,待遇還是不錯的,沒到規定的上朝時間之前,可以在偏殿等候,那些高官大臣,甚至有自己**休息的房間,裏面準備了暖盆溫酒,鮮出爐帶着火氣的糕點……很是讓人羨慕。
在偏殿稍坐片刻,烘着暖盆,身體恢複正常溫度,武官員,紛紛解開披風鬥蓬之類,理了下官袍,懸挂太極殿角落的大鍾敲響,渾厚雄壯的鍾聲悠揚,百官連忙出來,在走廊之中列隊,魚貫而入,進了宮殿,恭候李世民的到來。
時間不大,向來以勤政著稱的李世民,在幾個内shi宮nv的簇擁下,龍行虎步而來,武百官連忙觐見,呼拜,李世民應禮,衆人起身,回席列坐。
今天殿中氣氛有些詭異,很多人的視線,不時看向京兆尹、閻立德、岑本,畢竟三天的限期已到,案件是否已經偵破,兇犯是否已經擒獲,流言是否屬實,一切即将揭曉。
然而,當事人卻渾然未覺,歸席坐下之後,如同得道的高僧在參禅,低眉垂視,鼻觀口,口觀心,身體紋絲不動,表情如常,不lu絲毫異樣,想來也是,如果連最基本的收斂情緒也做不到,也坐不上朝廷的高位。
衆人期待,不過高位的李世民,似乎不打算這麽快就揭曉答案,見到大臣沒有上本奏言,就吩咐内shi,拿出昨日積聚下來奏折,官商議,衆人也不敢怠慢,暫時抛開心思,仔細的應對。
對于議事的流程,百官駕輕就熟,或是贊同,或是駁斥,或是拾遺補缺,或是擱置不議,速度很快,就将諸事處理完畢,武大臣,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要說了,至少表面上是這樣,随之宮殿就安靜下來,大家好像在等候什麽。
沉yin了下,李世民終于開口說道:“諸卿,還有何事要奏?”
一些官員互相打量,默契的搖頭,李世民微微颔首,眼睛看着京兆尹,就當衆人以爲,皇帝要點名之時,卻聽他幹脆說道:“既然如此,退朝。”
衆人愕然,卻聽内shi聲音尖利道:“陛下退朝,擺駕回宮……”
“恭送陛下。”聲音稀疏,顯然有些人還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李世民身影消失,一些官員才恍惚清醒,mihuo不解道:“怎麽回事?”
“已經退朝了,還問怎麽回事。”旁人沒好氣道,悠悠走到廊下,穿上屐履。
有個官員死心眼,急忙說道:“不對呀,三日期限已到,京兆尹……”
“什麽三日四日,你當自己是誰,三品還是四品。”旁人輕嘲,xiǎo聲說道:“這件事情,陛下擺明了不想讓太多的人知道,多半是在政事堂解決。”
那人錯愕,連忙觀看,果然見到房玄齡等人,包括京兆尹、閻立德、岑本,慢慢的向mén下省走去,這年頭,沒有什麽知情權之類的說法,況且,就是在後世,知情權也多半是個幌子而已,所以那人非常明智,立即閉嘴不再抱怨,穿好鞋子,快步而去。
反正,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除非知情人是不識的啞巴,不然xiǎo道消息遲早滿天飛的。
政事堂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三省六部,shi郎級别以上的官員,連同禦史台、大理寺、秘書監等高官大臣,共聚一堂,按照地位高低,排列而坐,耐心等待聖駕。
人多了,心思自然各不相同,不過他們卻沉得住氣,坐得沉穩,盡管心中有不少疑慮,硬是沒人開口探問,寬敞的政事堂中,十分安靜,直到李世民出現爲止。
“陛下。”衆人叫喚,卻沒有在朝堂上那樣拘謹,李世民也是如此,換下件寬松的龍紋袍服,扯了下衣擺,從容跪坐,伸手示意,衆人紛紛陪坐下來。
與朝堂上避而不談不同,在政事堂中,李世民十分果斷,一開口,就直接提道:“京兆尹何在。”
“臣在此。”京兆尹列班而出。
“三天期限已到。”李世民沉聲問道:“京郊一案,查得怎樣了?”
衆人關注,留心聆聽,京兆尹連忙說道:“回禀陛下,已經有結論了。”
注意,是有結論,未必是已經調查清楚,一些個七竅玲珑的大臣,十分敏銳的覺察出來,京兆尹言辭的巧妙。
“怎麽辦的案子,過程詳細說來。”李世民并沒有着急詢問是什麽結論。
京兆尹連忙應聲,從接受閻府報案開始,親自前方探問,再到知道了賊人身份的線索,全城搜捕,去大理寺尋訪……這些事情,有些人清楚,有些人第一次聽說,盡管京兆尹叙說得十分詳細,可是他們心中依然存有疑huo。
魏徵突然問道:“你們是怎麽發現賊人身份的?”
“是閻shi郎派人知會的。”京兆尹說道,多少有幾分感ji,如果不是這樣,案子不知道查到什麽時候。
見到衆人目光看來,閻立德說道:“太常博士韓瑞,見過這些賊人,看到了他們的畫像,立即認了出來。”
“他又是什麽時候見過的?”有人問道。
“……旁枝末節不用理會了。”李世民打斷說道:“京兆尹繼續。”
京兆尹應聲,繼續叙說,當衆人得知,那些賊人,是由于沖撞了太子妃蘇绫,意圖不軌,被關在天牢之後,很是驚奇,自然而然,琢磨着,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聯系。
“是巧合,還是别有用心?”李世民問出了衆人的心聲。
“應該是巧合。”猶豫了下,京兆尹說道:“據府衙司法參軍調查,以及大理寺官員審查賊人的口供,發現他們的确是無心之過,意圖sāo擾巾帼園的nv冠,卻沖撞了太子妃的儀駕,被随行的軍衛誤以爲是刺客……”
了解其中的來龍去脈,衆人目光閃爍,卻沒有開口,掩飾自己的懷疑,既然這麽說了,那麽就姑且信之。
“一場誤會。”李世民淡聲道:“言歸正傳,繼續往下說,爲何牽扯到岑shi郎的胞弟……”
沒錯,這個才是關鍵,衆人定神,目光不是瞟向岑本,可惜,某些人注定要失望了,岑本依然淡定,連眼睛都不眨,神态自若,不愧是luàn世臣,名士風範,令人歎服。
當然,佩服是佩服,如果流言屬實,事情真是岑昭幕後指使,不管岑本是否知情,肯定坐實了教弟無方的罪名,必然要罷官免職,才能給閻家一個滿意jiāo待。
“司法參軍到大理寺尋求幫助,借閱檔案資料,證實賊人的身份,奇怪他們身陷牢中,未遇大赦,卻能出去,随後得知是岑昭使錢相贖……”京兆尹娓娓述說。
以錢贖罪,在漢代就有了,大名鼎鼎的太史公司馬遷,就是因爲李陵投降匈奴,他幫忙說話獲罪入獄,給不起贖罪錢,所以受了腐刑,從此以後,清心寡yu,一心著書,才有了流傳千古的史記。
這種傳統,或許在唐律上,沒有明規定,但是暗地裏,一直興盛不衰,屬于默認的潛規則之一,滋生了許多官場象,縱然李世民心中不悅,打擊力度再大,也消除不了這種頑疾,隻能睜隻眼,閉隻眼,無視了。
政事堂官員也是如此,注意的不是以錢贖罪的行爲,而是岑昭爲什麽要贖這些潑皮,難道其中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得知事情與岑昭有關,請示陛下之後。”京兆尹誠實說道:“就派遣司法參軍帶人,連夜請他到府衙做個解釋。”
“他怎麽說?”魏徵問道,關心審訊的結果。
“隻是受人之托而已。”京兆尹也沒有趁機賣關子,仔細解釋道:“說起來,也與巾帼園的事情有關,那些賊人是受了京城一些醫館的好處,每天到巾帼園搗luàn,沒有想到,恰好遇到太子妃的儀駕,因此入獄,過了些時日,醫館的東主,就走了岑昭的mén路,托他幫忙把人贖出來……”
京兆尹說得簡單,但是在場的衆人,卻不是那麽容易糊nong的,潑皮入獄之後,大理寺官員必要嚴加審訊,就算他們得到醫館東主允的好處,沒有供出他們,但是多少會lu出一些蛛絲馬迹,以大理寺官員豐富的刑訊經驗,難道就察覺不出來?
如果察覺出來,大理寺官員爲什麽不審問下去?京城那麽多有mén路的人可以找,爲什麽醫館的東主,偏要去求岑昭幫忙?林林總總,有很多疑點,不過看到表情淡然的李世民,衆人沉默,姑且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