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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兵事對論

第四百八十七章兵事對論

“而且,上次邀你同行西征未果,以爲你專心學,看不起匹夫之勇,現在又來問兵事,真是讓人mihuo不解。”李靖淡然說道,頗有幾分誅心之意。

“李公此言好生奇怪,誰說人就不能知兵事了。”韓瑞十分坦然,反駁說道:“遠的有班超投筆從戎,諸葛武侯六出祁山,祖逖聞ji起舞,謝安談笑用兵……近的就不用多說了,弘館學士,哪個不是熟知軍機之人。”

“差點忘了,你不僅章寫得huā團錦簇,口舌之利也是厲害非常。”李靖說道,似乎有意顧左右而言他。

“一般,一般。”權當成誇獎自己,韓瑞樂滋滋道:“書生嘛,手無縛ji之力,那麽也隻有賣nong嘴皮子了,不然真是百無一用了。”

“憊賴。”李靖笑了,搖頭說道:“這般自貶,傳揚出去,xiǎo心有人口誅筆伐。”

“正常,不遭人嫉是庸才。”韓瑞說道,好像在暗示什麽。

李靖頓了下,裝做沒有聽到,一邊收拾象棋,一邊說道:“好了,不要兜圈子,有什麽事情,直接說吧。”

是你在繞好不好,韓瑞暗暗撇嘴,撫了下嘴chun的絨須,鄭重其事的問道:“李公,你覺得府兵的前景怎樣?”

“府兵的前景,什麽意思?”李靖問道。

韓瑞沉yin,換了個問法,請教道:“李公估計,大概在什麽時候,朝廷廢除府兵,各地的折沖府會名存實亡,隻有虛名而已。”

李靖臉sè變了,輕喝道:“xiǎo子,口出妄語,不怕陛下治你妖言huo衆之罪。”

“沒有這麽嚴重吧。”韓瑞滿不在乎道:“自古以來,随着朝代的疊,兵制也時常變化,可見世上根本沒有永恒不變的物事,府兵也不例外。”

李靖捋須,沉默不語,韓瑞繼續說道:“況且,我查過資料了,府兵源自北魏,當時,隻有鮮卑人才可以參軍,漢人隻能務農,到了北周,迫于兵源短缺的形勢,漢人也被募充作府兵。”

韓瑞覺得,就是由于這個原因,北方的漢人,逐漸掌握了軍權,才得以把落入胡人手中的江山,重奪了回來,可見政權是從槍杆子出來的話,一點兒也不假。

“那又如何?”李靖問道,依然不動聲sè。

“府兵的特點是兵農合一,戰時爲兵,戰後爲農,廣募百姓入伍,免其課役,一人充當府兵,全家編入軍籍,不屬州縣。”韓瑞說道:“主要任務,就是番上宿衛和征防。”

“不錯。”李靖點頭,神情不變。

“平時務農,農閑練武,有事出征,軍資、衣裝、兵器,甚至赴役途中的糧食,都是自備的,不用朝廷負擔。”韓瑞分析說道:“這樣,可以舒緩朝廷的财政,不會出現漢代那樣,打了場大戰役,國庫就空虛無糧的情況。”

“這些,你明白,我也知道。”李靖說道:“相對漢代的缇騎、執戟、世兵,府兵是良法,自然會長期存留,朝廷怎麽可能廢除。”

“如果長期,是指二三十年的話,我卻是認同。”韓瑞笑道:“之後,就難說了。”

“爲何。”李靖問道。

幸好是李靖,有足夠的耐心,聆聽韓瑞的“胡言luàn語”,要是換了其他xing格暴躁的将軍,客氣點的,嗤之以鼻,直接拂袖而去,要不就是幹脆的大耳光煽去。

“李公覺得,府兵的基礎是什麽?”韓瑞補充說道:“賴以存在的根本,隻要失去了,不用朝廷廢除,府兵就名存實亡。”

眼睛掠過思索之sè,過了片刻,李靖若有所得,卻沒有說話。

韓瑞輕輕感歎道:“都說,漢代之衰,亡于太平道、黃巾軍,可是又有誰知道百姓之苦,富者有連阡之田,貧者無立錐之地,鄉闾屢困于征徭,帑藏因茲而耗竭,這種情況下,也難怪要效仿陳勝吳廣……”

“xiǎo子,慎言。”李靖淡聲說道:“朝廷實行均田之制,緻使百姓安居樂業,又給府兵授永業田,納入軍籍,免除課役,豈會出現你所言的後果。”

作爲即得利益者,韓瑞不能評擊世家貴族土地兼并的惡行,不然,不僅把自己擺在李靖的對立面,而且也是在否定自己的身份,所以,隻能輕淡說道:“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開枝散葉,子孫滿堂,然而田地有限,總有授盡的那天。”

李靖好像有些不以爲意,輕聲說道:“那是百年以後的事情了,何須我等cào心。”

韓瑞頓時無語,也對,除了皇帝之外,哪個大臣,吃飽了撐的,考慮那麽遙遠的事情,要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啊。

“況且。”李靖說道:“府兵壞了又如何,朝廷設有禁衛,南、北衙軍,戰力與府兵相比,雖然稍遜了一籌,可是勝在可以随時招募補充。”

“這個,就是我想要說的。”韓瑞擊案,微笑道:“府兵到長安宿衛,由十六衛分領,出兵征防則由朝廷任命将軍統率,調遣時必須持兵部簽發的書、魚符,經折沖府将士核對後,才得發兵,戰争結束,兵散于府,将歸于朝,這樣,有效防止将帥……擁兵自重。”

李靖慢慢的捋須,神情終于有兩分不自然。

韓瑞慢條斯理道:“特别是邊境戰事繁多,長期以往,府兵久戍不歸,遲早會逃亡,那麽隻能用募兵以防,可是招募的士兵,終日在軍營之中,受到将軍節制,若是……”

“夠了。”李靖怒喝,斥責道:“你這是什麽意思,質疑我等将士對于陛下的忠誠,還是想要挑撥離間。”

李靖久經兵事,身經百戰,浴血沙場,身中的兇煞之氣非常濃重,平時修心養xing,收斂起來而已,而今盛怒之下,突然迸發出來,好像溫馴的xiǎo貓,變化成爲吃人的猛虎,無形的目光銳利,如同實質的刀鋒,一下子就将韓瑞鎮住了,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幸好,韓瑞心中無愧,過了半響,臉sè有些發白,搖頭說道:“李公,我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好個就事論事,怎麽在我聽來,卻是故意針對朝廷将士。”李靖聲音微冷道:“莫不是覺得,天下太平了,就應該收兵入庫,放馬南山,将士歸于野,這樣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李公誤會了,若是我真有這樣的心思,今天也不會上mén拜訪。”韓瑞苦笑道,曆史早就有例證,無論是什麽政體,想要長期維持統治,必然要武并重,即使是在經濟全球化的時代,一個國家如果沒有足夠的武力,再怎麽富裕,隻不過是任人宰割的féi羊罷了。

李靖臉sè稍緩,淡淡說道:“說了這麽多危言聳聽之語,誰知道你是何居心。”

“居心談不上。”韓瑞也松了口氣,猶豫了下,坦誠說道:“隻是希望大唐可以長盛不衰,華夏百姓少受些災難。”

李靖眼睛掠過一抹訝意,随之微微皺眉,若不是聽出韓瑞語出真心,真的要開口質疑了,不是覺得韓瑞的願望不切實際,而是聽出了韓瑞的暗示,說了半天,韓瑞還是覺得,武将的權勢過大,容易出事。

不過,李靖也不是普通的武将,能夠效仿張良急流勇退的舉動,不僅需要大毅力,也要有大智慧才能下得了決心,就算韓瑞不暗示,也能明白,無論臣武将,擁有大權力之時,很容易滋長野望,而手握兵權的人,野心加強烈。

從古到今,毫無例外,漢代七國之luàn,王莽篡位,曹cào挾天下令諸侯,曹丕奪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晉統一天下不久,又有八王之luàn,士族南渡,大将軍桓溫yu廢帝自立……最近就是隋末之時,當時的李靖,仍然忠于楊廣,發現李淵想要起兵,還要告密呢。

要知道,李淵可是楊廣的親戚,反隋的時候,卻絲毫沒有遲疑,不過話又說回來,有史以來,爲了争奪帝王之位,父子手足相殘的事情,數都數不過來,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李世民就是很好的例子,就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李靖發現皇帝猜忌自己之後,立即果斷的主動引退,免得給家人帶來災禍。

心念百轉,李靖反而平靜情緒,淡然說道:“其志可嘉,日後必爲朝廷棟梁之材。”

“棟梁什麽的,卻是不敢奢望。”韓瑞搖頭說道:“不過是想盡分心意而已,畢竟有國才有家,甯爲太平犬,不做離luàn人,朝廷強盛,百姓自然安居樂業,能避免五胡luàn華的事情再次發生。”

“或許,李公覺得,我是杞人憂天。”韓瑞無奈一笑,自嘲說道:“畢竟李公兩次出征,橫掃漠原,胡人聞風喪膽,紛紛歸附,奉陛下爲天可汗,接受大唐的節制,我覺得魏shi中之言非常有道理,今其來降,不即誅滅,彼鳥獸野心,非我族類,弱則伏,強則叛,這是天xing,絕對不會改變。”

“當然,斬盡殺絕,的确是有失仁和。”韓瑞說道:“懷柔之策,自然不錯,但是卻不能失去防範之心,免得與以前那樣,匈奴滅了,又冒出鮮卑來,鮮卑亡,突厥盛,焉知以後,又是哪個部族……”

“自然,水無常勢,雲無常形,天下沒有萬世的王朝。”韓瑞xiǎo心翼翼,斟句酌道:“不過華夷之辯,還是要重視的。”

至少要保證,中原江山,落在漢人建立的王朝手中,不再被野蠻的異族統治,那簡直就是浩劫,不知道多少漢家化,就是在那些時期,消失殆盡的。

李靖神态如常,也不知道是明白了,還是在故意裝糊塗,輕捋烏黑飄逸的長須,慢聲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防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韓瑞一臉自信,ji揚說道:“朝廷也是如此,隻要中原軍馬強盛,試問天下,誰能與之争鋒?”

“聽起來,好像有點兒道理。”李靖微笑一笑,又問道:“那麽你覺得,現在朝廷的軍馬不強盛麽?”答應是明顯的,不強盛,怎麽可能平定天下,橫掃漠原。

所以,韓瑞十分幹脆的搖頭,真心誠意的說道:“縱觀古今,大唐虎贲,唯有吞并六國,統一天下的秦軍,以及漢代封狼居胥山,臨瀚海而還的羽林軍可以比拟。”

李靖輕輕點頭,雖說大唐軍隊不是他締造的,但是多年以來,指揮各部南征北戰,縱橫天下,可以說,李靖的大半生,多是在軍營渡過,對于軍隊的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也難怪聽到韓瑞诋毀府兵将士,會沉不住氣,怒聲辯駁。

“可是,xiǎo子覺得,朝廷的軍馬,還可以加強盛。”韓瑞賊心不死。

羅嗦了半天,終于切入正題了,李靖瞥視,淡然道:“你有何辦法?”

“李公何必故作不知。”韓瑞笑道:“不是已經給你過目了嗎。”

從懷中取出書信,慢慢的展開,上面隻有四個,筆法龍飛鳳舞,頗見功力,李靖低頭看了眼,沉聲道:“軍校,武舉,什麽意思?”

“軍校,顧名思義,如同官學,不過不是授人詩,而且傳授兵法武略的學校。”韓瑞興緻勃勃說道:“武舉,也是與人的科舉類似,隻是考較的不再是詩賦章,而是弓馬騎shè,以及謀略……”

韓瑞滔滔不絕,述說着軍校與武舉的各種好處,其實也不用他多說,以李靖的聰明才智,隻是由于時代的局限xing,不能與韓瑞相比而已,隻要稍微點醒,立即明白透徹。

不過,正是由于清楚明白,武舉且不說,可行xing很高,可是軍校……李靖心中思cháo起伏,難以平靜,要知道在古代,兵法謀略,也是屬于敝帚自珍的絕技,隻在xiǎo範圍内流傳,不是父子傳承,就是自學成材,或者得到軍中将領的賞識傳授。

李靖目光微聚,直視韓瑞道:“官學教授詩書章,可以教化百姓,然而,兵法,卻是兇器之流,若是人人習之,豈不是天下大luàn。”

“怎麽可能。”韓瑞笑道:“民間百姓舞槍nong棍,習武成風,按照李公之意,那豈不是要禁武,或者如同秦朝那樣,集天下兵器鑄十二金人,村戶共用一柄菜刀。”

李靖笑了笑,輕聲道:“你不是這樣認爲而已,必然會有人這樣駁斥。”

“沒有關系。”韓瑞說道:“以陛下與朝中大臣的遠見,肯定知道其中的好處,推行實施即可,其他人的看法,可以忽略不計。”

李靖沉默不語,過了片刻,問道:“如此良策,何不上奏陛下?”

“李公覺得,是否可行?”韓瑞問道:“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自然,十分完善,沒有遺漏之處。”李靖神情複雜,十分肯定,強行壓住xiong中的湧動的心情,自然清楚,隻要有軍校存在,代代相承,朝中的武将,絕對不用擔心官的崛起,影響到他們的權力。

朝中權貴,特别是功勳武将,盡管xing格各異,或是暴烈,或是粗鄙,或是憨直,不過,肯定沒人是傻子傻蛋,自然可以從近幾年來,李世民的連番手段,看出皇帝扶抑武之心,但是胳膊擰不過大tui,給敲打幾次,諸如尉遲恭這樣的功臣大将,也隻得默認了這個事實。

反正,隻要天子,不要鳥盡弓藏就行,況且,天下雖平,但是外國還沒有滅盡,不怕沒有用武之地。當然,這樣不免有幾分自我安慰之意,朝中有誰是薄淡名利的聖人?誰願意放下手中的權力?無非是聖意難逆而已,識時務者爲俊傑,與天子針鋒相對,純粹是嫌命長了。

而今,在韓瑞的陳述下,陡然發現解決之道,李靖沒有欣喜若狂,喜形于sè,已經是養氣功夫十足了,不過,心裏仍然有些微疑慮。

“可行就好。”韓瑞松了口氣,欣然說道:“既然如此,那麽,就懇請李公,将此策獻予朝廷吧。”

“什麽?”李靖驚愕,疑慮擴大,充滿了mihuo不解,本來以爲,韓瑞隻是想要請教自己,其中的利弊,加以完善,然後呈現給天子,也算是難得的功勞,升官恩寵不在話下,卻沒有想到,他卻請自己爲之,豈不是把功勞拱手相讓,葫蘆裏到底在賣什麽yào?

李靖仔細揣度,自己本身,已經功高蓋世,引得天子猜忌,再出風頭,好比火上澆油,說不定功勞未錄,反受其咎,不過看韓瑞的模樣,不是那種心機深沉之人,或許隻是好心,卻沒有考慮如今的形式,辦了壞事而已。

有可能,這個笨xiǎo子認爲,把計策呈獻上去,皇帝爲赦免自己“謀反”之罪,李靖若有所思,嘴角多了抹微笑,搖頭說道:“貪功之事,某不屑爲之,還是你自己呈遞吧。”

“xiǎo子官職卑微,呈遞也沒用。”韓瑞可憐兮兮道:“貿然上奏,恐怕未到禦案,就給人截了下來,或者就是陛下看了,訓斥我不知輕重,壞了越級奏事的規矩。”

“胡說。”李靖笑斥道:“百官疏奏,皆由機樞大臣掌管,廣開言路,你呈遞治國良策,朝廷大臣隻會嘉許,怎麽會攔你奏章,況且陛下又是雄主明君,自然明白你計策之妙,隻有加官進爵的可能,豈會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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