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覺得,隻是片面之語,不足以完全聽信,見到李靖解了兵權,遞了辭呈,請自查辦之時,李世民沒有絲毫爲難之意,甚至連關押軟禁的念頭也沒有,隻是讓李靖回府休養,朝廷自然會調查此事。
随即,李世民乾剛獨斷,把這件事情,jiāo給已經晉升爲shi禦史的馬周來處理,宣布退朝,擺駕回宮之時,一些細心的大臣發現,皇帝的步伐,似乎要比之前輕快了很多……
翌日,變天了,幾乎就是一夜之間,天地立即換了顔sè,如絮如棉的雪huā,悄無聲息的籠罩了宏偉壯觀的長安城,不過在司天監的提醒下,城中的百姓,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往年也是這樣過,并沒有什麽不适應的感覺。
不過,今年似乎比去年稍微冷了幾分,才一夜而已,屋檐路面,就積了了厚厚的霜雪,唯恐積雪覆蓋,壓塌了屋頂,在初陽升起的時候,可以見到,不少百姓,爬上了瓦房,拿着掃帚,刷刷的清理雪片。
在百姓看不到的角落,也偶有幾個乞兒受不住霜雪的侵襲,身體凍僵,去了另外的世界,長安令似乎也料到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早早派出衙役巡視全城,若是發現這樣的情況,立即将屍體收殓起來,送到城外義莊,妥善安置。
總體來說,長安衙mén的工作,還是做得比較到位的,至少在此之前,已經收容了一些老弱乞兒在慈善堂中供養,剩下那些身體健壯的乞丐,熬不過冬天,很多人覺得,他們是活該,沒人會指責長安衙mén辦事不力。
即使,有心仁善良的百姓,見到運送凍死乞丐出城的馬車,心腸軟,灑了幾滴淚,噓唏感歎了番,卻沒引起什麽反響,因爲大衆的注意力,随着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出,高度的集中關注,哪裏有心思理會那些命如草芥的乞丐。
“大将軍李靖要謀反……”
乍聞這個消息,許多人立即搖頭,表示:“不可能。”
“真的。”散播消息的那人,誓言旦旦說道:“昨兒上朝的時候,陛下親自責問,大将軍已經親口……”
“怎麽,親口承認?”衆人關注。
那人搖頭,神秘說道:“當然……不是,這種事情,誰會承認呀,肯定是矢口否認啊。”
“廢話。”衆人紛紛表示鄙視。
随之,有人反駁說道:“李公南平蕭銑、輔公佑,北破突厥,西定吐谷渾,揚我國威,功在社稷,怎麽會反?”
“是啊,我見過李大将軍,滿面正氣,分明是忠心護主之相……”一個算命相士,擱下了鐵口直斷的幌布,也跑過來湊熱鬧,三句不離本行,大談相學玄理。
百姓的輿論,多數偏向李靖,畢竟在純樸的百姓心中,不會考慮那麽多是非功過,隻是單純的覺得,李靖打敗了胡人,立了大功,是個好人,好人是不會造反的,隻要不是黑的,那麽肯定是白的,這是百姓的普遍心理。
然而,人書生之流,卻一分爲二的看待問題了,大部分人,敬重李靖的功勞與品行,自然覺得,他不會謀反,自然,也有少部分人,不管是出于标立異的心理,或者本身就是yin謀論者,毫不懷疑,李靖有謀反的可能xing。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當年李靖任隋朝馬邑丞時,發現李淵有起兵之意,準備向隋炀帝楊廣告密,卻被機警的李淵逮捕了,要不是李世民搭救,恐怕已經化爲灰飛了,難保不會因此記恨在心。
還有就是,襲擊突厥之時,持軍無律、縱士大掠、散失奇寶,連軍隊也治理不好,縱容士兵燒殺虜掠,可見李靖也不是道德完美,品行無缺的戰神。
末了,有人感歎道:“唉,自古驕兵悍将,不知儒家君子之道,忘記了陛下救命之恩,以及赦公之罪,錄公之功的寬宏大量,不思回報也就罷了,居然想要謀反,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屁話。”旁人憤然而起,拍案說道:“誰家的狗沒有栓住,讓其出來狂吠。”
“你……有辱斯。”那人滿面漲紅,手指發顫,氣呼呼道:“某與你素無怨隙,爲何要惡語傷人。”
“本來沒有的,可是聽你信口雌黃,污蔑李公,我豈能容忍。”說話的是個青年書生,偶像是投筆從戎的班超,以及破滅突厥,平定吐谷渾的李靖,聽到有人抹黑自己心中的英雄,自然不能裝聾作啞。
看到對方氣勢洶洶,那人有幾分心虛,嘴上卻不服輸,強硬說道:“我隻是猜測而已,你怎麽可以肯定,沒有這個可能xing,況且李…他已經被免職徹查了,說明其中必有問題。”
“胡說八道,李公是自遞辭呈,請求查辦,以示清白,說明xiong襟坦dàng,這才是君子之風,不像某人,不經證實,si下就luàn加揣測,印證了xiǎo人常戚戚之語。”青年書生不屑道。
“你,實在是欺人太甚……”
“欺你又怎樣,看我打你。”
“啊”
往後一段時間,大街xiǎo巷,酒樓飯館之中,時常見到這個場面,人士子,各抒己見,争論不休,不過畢竟是聖人mén徒,講究君子動口不動手,鬥毆的事情,自然很少發生。
不過,與民間ji烈議論的情況相反,朝廷官場卻猶如一潭死水,十分平靜,沒有絲毫的bo瀾,至于其中,會不會暗流洶湧,那就不爲人所知了。
至于當事人,李靖,返回家中之後,立即閉mén謝客,無論是部将,還是親戚好友上mén,一律拒而不見,甚至連子nv,也不讓他們踏出家mén半步,要不是家中仆役,時不時出mén購買柴米,恐怕真的是與世隔絕了。
消息不胫而走,一些人知道了,心中若有所思,搖頭歎息……韓瑞就是如此,昨天在太常寺官衙,聽到李靖謀反的事情,就明白,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你怎麽了,從昨天到現在,總是唉聲歎氣,愁眉不展的模樣。”李希音問道,身穿曉月sè般的瑩白衣裳,外披一襲雪白的貂裘,一雙缃絲繡履翩步而來,伴随淡淡的香草芬芳,似有若無。
“沒什麽,朝廷的事情。”韓瑞說道,不想讓黑暗的政治,玷污了李希音美好的心靈。
可惜,事與願違,卻聽李希音輕聲道:“是不是爲了李大将軍的事情?”
“你知道了?”想了想,韓瑞釋然,畢竟事情在長安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李希音又不是在深山之中,怎麽可能沒有耳聞。
李希音微微點頭,俏臉掠過幾分擔憂,xiǎo聲道:“你覺得,這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韓瑞想也不想,十分肯定道:“是那個高甑生,在西征吐谷渾的過程中,未能按期到達,贻誤了軍機,李公斥責了他幾句,并在軍功簿上給他記了過,因此懷恨在心,所以串通廣州長史唐奉義,誣告李公。”
“真的?”李希音有幾分欣喜,又有些懷疑道:“你怎麽了解得這麽清楚?”
韓瑞沉默不語,總不能告訴她,自己後知一千四百年吧。
幸好,李希音也沒有多想,隻是随口說了句,沒有追問的意思,欣喜說道:“沒事就好,翩跹師妹就不用着急了。”
韓瑞恍然大悟,差點忘記,李希音與李靖妻子張氏關系不錯,與李翩跹是感情深厚的同mén師姐妹,自然格外關心這件事情。
“放心,過不了幾天,事情就會真相大白了。”韓瑞安慰說道,不過從此以後,李靖隻能在家閑居,英雄再無用武之地。
帝王心術,天威難測,伴君如伴虎,果然是至理名言,連李世民這種曆史上難得的明君,對李靖這樣的功臣,都不能完全的信任,要是攤上了昏庸的君主,下場可想而知,估計要和jing忠報國的嶽飛那樣,以莫須有的罪名,斬于風bo亭下。
所以說,不應該報怨,要覺得慶幸……韓瑞笑了,充滿了自嘲和諷刺,自己似乎已經融入了時代,以當一個順民爲榮。
察覺韓瑞的異常,李希音xiǎo心翼翼的扯了下他的衣袖,輕聲道:“怎麽,好像有些悶悶不樂,沒事吧。”
韓瑞反手握住李希音的柔荑,輕輕拉扯,摟住她的溫暖香軟的身子,整個腦袋埋于撐得白衣薄透,高高聳起的xiong脯上,隻覺得溫香透鼻,豐盈滑膩,又充滿了彈xing,倍感舒适。
突如其來,李希音自然驚吓,急忙觀看左右,俏臉差紅道:“别luàn來,有人看到……”
稍微掙紮,發現韓瑞隻是靜靜的枕着而已,沒有其他動作,李希音慢慢平息心情,憑着nvxing特有的敏銳,覺察韓瑞低落的情緒,心中的柔軟受到觸動,纖手溫柔撫mo着他的頭發,也沒有說話,眼眸充溢着無盡的愛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韓瑞輕輕的擡頭,手掌依然摟住李希音的纖細腰肢,在她的香軟柔chun上親wěn了下,輕聲道:“謝謝。”
希音應聲,白嫩蔥指撩了下耳鬓發絲,一泓清水般的眼眸,滲出點點羞澀。
韓瑞說道:“我要出去了。”
“去哪?”李希音問道。
“李家……”
意料之中的回答,李希音也不奇怪,溫柔的伸出纖手,理順韓瑞的衣冠,仿佛期盼遠行丈夫歸來的媳fu,柔聲叮囑道:“早些回來。”
韓瑞輕輕點頭,悠悠而去,李希音目送,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mén外,忽然聽到側邊傳來吱呀的聲音,閣樓mén窗開了,鄭淖約笑臉盈盈看了過來……
雪天地滑,馬車很慢,到了李靖宅院之前,寬敞的街道,相比往日,加的清冷,朱漆大mén緊緊關閉,mén前幾株華蓋如軒的參天大樹,繁茂的枝葉上,積滿了厚厚的白雪,卻沒人清理,寒風拂過,搖搖yu墜。
不過宅mén的台階,卻是頗爲幹淨,不染片雪,卻不是人爲清掃,而是在前來拜訪客人的踐踏下,冰雪化成了水,蒸發消融。沿着衆人的足迹,韓瑞走到mén前,輕輕的敲mén,揚聲道:“煩勞通報,在下韓瑞,求見李公。”
韓瑞耐心的等待起來,過了片刻,大mén依然紋絲不動,不過屋内有人說道:“阿郎吩咐,閉mén謝客,外面的客人請回吧。”
韓瑞輕輕皺眉,自然沒有這麽容易死心,再次求見,可是這回,等了好久,屋裏再也沒有動靜,自然明白,李靖爲了避嫌,真的不打算見客,就是由于這個原因,大mén之外,才會mén可羅雀,不然連韓瑞都來拜訪,那些受到李靖提攜的部将,怎麽可能不見蹤影。
人走茶涼的事情,在古代不是沒有,但是忠義之士,卻是占了主流,且不說,朝廷并沒有證實李靖有謀反之意,就算李靖真的反了,有些人,真的會跟從響應,而且在失敗之後,從容陪同赴死,愚昧也好,無知也罷,這是時代的觀念,無須後人評價。
當然,事情真到了這種地步,以韓瑞的xing情,肯定會……咳咳,趨吉避兇,人之常情,不值得口誅筆伐。
不過,明白其中的原委,韓瑞自然不怕受到牽連,光明正大的前來拜訪,可是李靖卻沒有接見的意思,韓瑞猶豫了下,回到馬車之上,仆役請示道:“郎君,要回去了麽?”
“不,繞行,去後瑞吩咐道。
仆役應聲,收攏缰繩,稍微抖動,驅馬慢行,順着街巷,向宅院的後mén而去,也沒多久,馬車悠悠停了下來,韓瑞以爲到地方了,掀開車簾一看,頓時愣住了。
卻見xiǎoxiǎo的巷子之前,擠滿了車馬與行人,其中有布衣百姓,有人書生,有販夫走卒,自然少不了将士軍衛,可謂是三教九流,包羅萬象。然而,衆人齊集在這裏,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響,靜悄悄的,守候在xiǎomén之前,即使知道,開mén的可能xing不大,卻沒人願意離開。
看到眼前的場景,韓瑞心中感慨萬端,走後mén的曆史,果然是源遠流長……
也難怪,李世民會這樣猜忌,功高震主自然是主要原因,偏偏李靖又深得人心,即使明白他根本沒有任何反心,但是李世民可是清楚的記得,當年的李淵,是怎麽在部将的撺掇下,起兵造反的。
黃袍加身的事情,不僅隻是宋太祖趙匡胤的專利而已,古代可是有不少例子,以史爲鑒的李世民,焉能不知,駕馭功臣,一向是恩威并用。
韓瑞相信,李世民與李靖君臣之間,定有默契,如同當年,擊滅突厥,挾大功凱旋歸來的李靖,受到蕭瑀的參奏,不作解釋,不争辯,隻是頓首謝罪。
其實,這根本沒有什麽好辯解的,士兵們萬裏出征、浴血奮戰,在攻破敵城之後,難免會有些搶掠之舉,奪取敵人的物資補給軍用,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孫子兵法有雲:“取敵之利者,貨也;車戰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
李世民知兵事,怎麽可能犯這種低等的錯誤,在這方面大做章,隻不過是利用此事,告誡李靖不要居功自傲、忘乎所以,好比現在,李世民知道李靖沒有反心,但是有人上告,自然順水推舟,想要通過這件事情,敲打李靖,讓他繼續戒驕戒躁、保持謙虛謹慎的作風。
然而,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清楚李靖不會有危險,主動引退,閉mén謝客,不過是明哲保身的策略而已,但韓瑞還是來了,因爲他心裏很是惋惜,不想見到一個舉世無雙的大事軍家,從此以後,閑居在家,直到老死chuáng榻。
這是最大的恥辱,對于将士來說,馬革裹屍才是最好的歸宿,戰場才是施展才能的舞台,李靖也不例外,不然,吐谷渾入侵,李靖得知此事,卻主動向李世民請纓,而且多年以後,李世民yu伐高麗,李靖不顧年老多病,慷慨表示願意爲國出征。
可見,多年的隐居生活,根本沒有磨滅李靖縱橫沙場的意志,心中熱血不消,隻是爲了家族與子孫的平安,不得不ji流勇退而已。
古來英雄,能夠做到這點的,少之又少,不是其他大臣,不知道自古功臣,不得善終的慘痛教訓,而是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權利,可謂是生命不息,官yu不止,所以,才顯得李靖的難能可貴,也是由于此,韓瑞才覺得,不應該讓這樣的英雄,就此埋沒。
不過,心中雖然有良策,但是連李靖的面,卻沒能見到,卻讓自诩諸葛孔明再世,能言善辯,巧舌如簧的韓瑞,束手無策,高歎奈何。
就在韓瑞左顧右盼,思索怎麽求見李靖之時,身材魁梧的韓壯,在人群之中走了過來,輕聲招呼道:“阿弟,你也來了。”
“十八哥。”韓瑞眨眼,忽然驚喜道:“你能不能幫我向常shi衛打個招呼,就說我有急事求見李公。”
“沒用的。”韓壯苦笑說道:“我試過了,他根本不理會。”
呃,韓瑞愕然,頓時一陣惱火,也難怪剛才在前mén,自己叫喊了半天有急事求見,守mén的仆役都不理會,原來是有了前科,人家根本就不信了。
“我們等了大半天了,有人甚至從昨天至今,未曾離開半步,無論怎麽哀求苦勸,可是卻沒人開壯憂心忡忡道:“大家擔心,大将軍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