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詩法論,一首詩之中,出現重字乃是大忌,但作爲一種遊戲之作,一字詩也别有趣味,詩中連續出現了十個一字,馮長史初聞,不由愣了下,仔細品味片刻,再對比眼前的情景,覺得要比那些文人書生,無病呻吟更加符合心意,頓時連連點頭笑道:“自然理所應當。”
“一、一、一……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大名士,瞧人家作的詩,真是不同凡響。”
“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個數,十全十美……”
“詩,居然也可以這樣作?”
旁邊,前來的官吏士紳,文人書生悄聲議論,自然有機靈的小吏,從韓瑞手中接過幾尾草魚,至于怎麽處理,那是廚師的事情,現在主角到了,衆人又圍了上來,紛紛見禮,又是好一陣熱鬧。
人群之中,有幾個善于丹青畫作之人,聽了韓瑞的詩,又見到漁舟晚釣的場面,靈感突然暴發,回家之後,根據自己的理解,揮毫潑墨,畫成了圖,再題以詩作,消息傳出之後,上門求畫的文人書生,絡繹不絕,着實讓他們賺了不少潤筆費。
而且,湖中的漁翁,也成了荊州的名人,不時有文人sāo客,追行韓瑞的足迹,由護城河飄流直下,到了瓦子湖轉了半圈,找到漁翁,必然買上幾尾草魚,以示景仰之心,這個結果,韓瑞自然難以料到,偶爾知道了,隻得感歎古代追星族的狂熱,一點也不遜于後世。
除此之外,還有某個心思靈巧的士紳,就在宴會結束的第二天,就在湖畔的附近,建築了個精美的釣魚亭,立碑刻詩,深得大家贊賞,從此以後,荊州城外,又多了個著名的觀景地點,遊人如織,聲名遠播,經常有外人慕名而來瞻仰。
當然,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在官吏的簇擁下,韓瑞慢慢向席間走去,并沒有以朝廷使臣的身份自傲,很給面子的率先行禮,笑着說道:“張别駕,下官韓瑞,有禮了。”
“韓博士客氣了。”一個五十歲模樣,須髯飄逸,頗有威嚴氣度的官員,欣然回禮,
江陵都督府别駕,地位在州刺史之上,稱之爲位高權重一點也不爲過,過來參加宴會,說實話,真有點兒屈尊降貴的意味,韓瑞也明白這個道理,自然要主動上前問候,其他還有司錄參軍、曹參軍事之類的官員,也沒有忽略,逐一見禮。
怎麽說韓瑞也是代表朝廷而來,态度這麽謙和,衆人的臉上也有光彩,有道是huāhuā轎子人人擡,你給人家面子,别人自然回敬,而且是加倍回敬,不過身在官場日久,韓瑞也鍛煉出來了,可謂是遊刃有餘,你來,我往,場面分外熱鬧。
旁邊,武明空沒有離去,仿佛小shi女似的,怯生生站在韓瑞的身後,漂亮的眼眸,盈蘊幾分茫然,又有幾分清明,一眨不眨的,看着韓瑞與衆人寒暄笑語,并不是很能理解,一句久仰,怎麽可以引發那麽多的廢話。
客氣過度,自然成了虛僞,不過這個限度,卻是最難以把握的,才應付了荊州幾個重量級别的大員,一幫名士大儒就出場了,确切的說,應該是在張别駕的引領下,韓瑞身不由己的轉移陣地,走到首席之中,拜訪丘夫子等人。
這個時候,丘夫子等人,已經知道,昨天晚上那人,就是韓瑞,心情頗爲複雜,本來以爲是自己的學生,加以斥責,卻是沒有料到,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韓瑞,在與他們開玩笑,想到自己氣急之下的口不擇言,丘夫子等人,多少有些尴尬。
見到他們拘謹的模樣,韓瑞心裏暗笑,不過,已經決定裝傻,也不點破,以後學晚輩的身份長躬施禮,謙虛的态度,總是讓人心生好感,現在的韓瑞,已經不是當年,名不見經傳的鄉村小子,而且是朝廷太常博士,聲名不僅在中原地區廣爲人知,就是域外,也有不少仰慕才學之人,若是能夠保持下去,影響力遲早要超越歐陽詢、虞世南等名臣。
丘夫子等人,隻是荊州大儒,範圍再擴大,無非是荊楚名士罷了,詩書學問,當以達者爲先,不在于年齡大小,韓瑞的才華的确要高過他們,丘夫子等人,心xiong豁達,本來就不以爲意,現在見到韓瑞謙遜的态度,更加的欣然,覺得韓瑞之名,果然沒有虛傳,但凡大名士,必有超乎尋常的大風度。
韓瑞連國子監的大儒,都能哄得服服帖帖,何況幾個地方大儒,知道他們感興趣的話題,随意抛出幾個關于五經正義的問題,他們幾人就讨論入mi,連韓瑞什麽時候離開也不知道,當回過神來,要找韓瑞之時,卻發現宴會已經開始了。
坪中的幾堆篝火已經點燃,映得湖畔猶如白晝,火堆中似乎添加了少許香料,而且燃燒得非常充分,并沒有産生多少煙霧,夜風吹掠,略帶清香的白霧拂過,衆人飄飄然,好像是身在雲端,不由得沉醉其中。
不知不覺之中,夜空暗暮,月亮漸漸升高,像一盞明燈,高懸在天幕上,她身着白sè的紗衣,娴靜而安詳,溫柔而大方,她那玉盤似的笑臉,透過稀疏的樹梢,留下溫和的笑容,随着銀霧般的月光灑在大地上。
目光遊移,微笑與某個根本沒有絲毫印象的官員颌首爲禮,韓瑞悄聲問道:“開席了,你阿娘在那邊,怎麽不過去?”
今天,武明空的身上穿着一件印huā彩羅禮衣,一頭烏發隻用一根翠綠的簪子紮起,臉上沒到塗脂的年紀,白皙細膩,泛着紅撲撲的健康顔sè,靈動的雙眸清澈可愛,薄薄的嘴chun,笑容忽現,似乎純真,又有點兒狡黠道:“這裏是上席,膳食肯定最是美味。”
“放心,以你們武家的地位,甯可虧待了我們,也沒人敢厚此薄彼到你們頭上。”韓瑞笑道,這可是大實話,即使武士彠病了,隻要他沒死,就是荊州最大的官員,執掌各州軍事,就算是互不統轄,江陵官吏見了,也要乖乖低頭行禮。
武明空呶着小嘴,頗不情願,就在這時,錢豐走了過來,輕聲道:“明空,你姐姐叫你過去陪她。”
右側席間,在一群少女的簇擁下,武明則目光投射而來,輕輕招手,千嬌百媚的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唉,真煩,都要成親了,還是這麽煩。”武明空脆聲說道:“姐夫,那個可是你的妻子,你自己幹嘛不去陪她?”
明明隻是個小女孩,偏要裝成老氣橫秋的模樣,強烈的反差,自然引人發笑,錢豐哂然,小聲說道:“我也想呀,但是男女不同席,我有什麽辦法,明空,乖,過去,明天姐夫給你買白玉手镯……”
“镯子好重,不要。”武明空呢喃軟語道:“男女不同席,也不知是誰制定的規矩,一點也不合情理,應該廢去……”
韓瑞皺眉,現在開始,就已經産生這種意識了麽?
“我也這樣覺得。”錢豐笑眯眯道:“不過,這是千百年來的規矩,輕易之間,可是更改不得,除非陛下诏書……”
“哼,哪天我……”
“你怎樣?”
武明空下意識脫口而出,忽然發現韓瑞開口打斷,表情不對,立即驚心止聲,小心翼翼的低頭,有幾分惶huo。
錢豐見了,遲疑了下,笑呵呵道:“童言無忌,不能當真。”
韓瑞沒有說話,側目而視,打量遠處的篝火,熾烈的火焰,變幻莫測,氧氣急速耗盡,使得空氣扭曲起來,随風晃動。
“姐夫……”武明空弱弱叫喚,卻是不明白,韓瑞怎麽突然生氣了。
“明空,你也大了,應該明白,有些話是不能胡亂開口的。”錢豐輕聲說道:“比如剛才,凡事關于……皇家宗室之類的事情,還是不提爲好,你明白麽?”
“知道了。”武明空柔柔弱弱的點頭,小聲對韓瑞說道:“不要生氣嘛,是我錯了。”
韓瑞置若罔聞,錢豐啼笑皆非,搖頭說道:“二十一郎,這麽大了,還與小孩計較。”
“這種事情,不能縱容。”韓瑞淡聲說道:“而且連念頭也不能有,免得日後付諸實施。”
“怎麽可能。”錢豐捧腹笑道:“二十一郎,你忘記了,她是個小女子。”
這個,就是先知的煩惱了,韓瑞無言相對,索xing沉默不語。
雖然感覺韓瑞有些奇怪,不過宴會就要開始了,錢豐也沒有深究,隻是抓住武明空的纖細手腕,微笑說道:“明空,走了,我送你過去。”
看了眼韓瑞,發現他沒有反應,武明空的xi也來了,哼聲擰頭,仿佛湖中的小天鵝,伸長優美的脖頸,傲驕的走了。
本來,不至于爲了幾句無心之語而生氣,可是偏偏知道,就是武明空,攝取了唐朝政權,自立爲帝,即使那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曆史已經發生了改變,未必還會如此,可是在沒有徹底确定之前,這件事情自始至終,都是韓瑞的心病,不能釋懷。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當斷不斷,反受其害,韓瑞沉思默想,決定在返回京城之時,一定要作出決斷,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了。
“諸位,今天我們十分榮幸,請到了朝廷天使,太常博士……”這個時候,司儀出來,以洪亮的聲音,熱情洋溢的态度,洋洋灑灑,說起了開幕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