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縣城東一十五裏,龍池鄉唐朱邨,與許多鄉村一樣,村民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民風純樸,熱情好客,十裏八鄉,貨郎、鈴醫,甚至路過的行人,隻到來到唐朱邨,都會受到熱情的接待。
可是今天,唐朱邨的村民,卻現有些招待不過來了,因爲前來的客人實在太多,一波接着一波,絡繹不絕,什麽裏正鄉老之類,甚至縣裏的胥吏,對了,還有衙堂裏的一衆明公,紛至沓來,不過,明公是什麽,一些個村民卻是不清楚,反正知道,是縣裏的大人物就行了。
見到裏正鄉老胥吏,小心翼翼,笑容可掬的讨好那幾個明公,旁邊又圍着好多皂衣衙役,村民也不笨,自然明白,這些人自己招惹不起,奉上了清水膳食,随之有多遠,就避多遠,當然不忘記把家裏頑童帶上,緊緊關在屋裏,勉強小孩無知,沖撞了貴客,那就麻煩了。
慢慢的,到了中午,村裏加上處飲煙,村裏的婦人,提着籃子,帶着小孩,到村外田地給自家男人送飯,遠遠的看見,那些大人物,在村頭道上,不顧烈日暴曬,掂腳翹,好像在等待什麽人,婦人自然不敢多看,駐足了幾秒鍾,立即扯着小孩,疾步走了。
到了田地,把這事告訴男人,得到的反應不一,或是闆臉斥喝,或是低聲告誡,反正意思差不多,貴人的事情,有什麽吩咐,盡心心力辦妥就行,要是沒有叫到,還是不要多加理會爲妙,免得沾染上了,不得安甯,可見升鬥小民,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所謂的愚昧無知,那隻不過是上位者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滴答,滴答,笃,笃,笃……”
就在男人告訴自家媳婦孩子之時,村外道上,遠遠的,卷起了漫天的塵土,似雲似霧,很快之後,衆人覺得,地上開始震動,似鼓如雷,頃刻之間,目光銳利之人,就可以見到,百步之外,出現了大隊騎兵。
村民緊張,茫然不知所措,騎兵已經來到村頭,勒馬收缰,穩穩當當的停下,不等飛揚飄蕩的塵灰落下,三原縣的縣令、縣丞、主簿,連忙迎了上去,笑容可掬,客氣招呼。
“閻大匠準備到了,爾等做好準備。”擱下這句話,爲的軍衛,揮手示意,騎兵各自散開,警戒起來,與此同時,長安往來方向,旌旗招展,迎風飄揚,一個近萬人衆的隊伍,浩浩蕩蕩而來。
顧不上與軍衛寒暄,三原縣的明公們,就帶着鄉紳裏正,快步迎了上去,心裏卻有些迷惑不解,不要說村民百姓,其實就是他們,也不知道,京城的高官大臣,怎麽突然來到此地,要做些什麽事情?
當然,也有知情的,比如說三原縣令,昨晚才收到太上皇殡天的消息,忙着安排祭奠的事情呢,今日又收到朝廷的公文,接待閻立德一行,能坐上京縣縣令的位置,政治覺悟自然不低,隐隐約約,也能夠猜測出幾分來。
不過,心裏有數就行,三原縣令也不敢胡亂宣揚,現在見到眼前龐大的隊伍,更加肯定,無論是公是私,都不敢怠慢,不等閻立德到來,就急忙迎上,兩撥人在途中相遇,三品以上官員,袍衫紫色,束金玉帶,十三銙,這樣明顯的特征,三原縣令自然不可能錯認,徑直走到閻立德身前,納頭就拜:“三原縣令楊浦,參見閻大匠。”
“見過閻大匠……”鄉紳裏正,更是不敢怠慢,呼聲此起彼落。
閻立德輕輕點頭,落馬示意衆人免禮,随之轉身問道:“李太史,是否此地?”
隊伍之中,李淳風眺望遠處,掐指估算了下,微微點頭,一股清風徐來,長須随風擺動,寬敞的衣袍飄飛,氣度不凡,好似神仙中人。
到地方了,閻立德欣然微笑,問道:“楊縣令,此地可有寬敞平坦之處,容我搭營造帳,安置衆人。”
楊浦有些遲疑,看了眼身後的鄉紳裏正,唐朱邨也算是窮鄉僻壤,沒事誰會跑來這裏,自然不清楚周圍的地理環境,鄉紳裏正之中,也有機靈人,連忙搶步而出,指着右邊說道:“明公,那裏有個山谷,地勢平坦,十分寬廣,而且有溪水流過。”
目光掠過贊許之色,楊浦順勢轉身,客氣說道:“閻大匠,請随下官來。”
山谷不遠,走了兩百步來,過了個小土坡,眼前豁然開朗,草坪平坦,郁郁蔥蔥,一條丈餘寬的清澈溪水潺潺流過,山勢不高,稀稀疏疏的,是些矮小灌叢,無險可守,要是行軍打仗,自然不适合安營紮寨,不過現在隻是找個地方安置民夫匠役而已,正好合适。
吩咐下去,将作監的官吏,立即有了用武之地,指揮着衆人,搭造帳蓬,壘石成竈,忙得不亦樂乎,紛亂之中,又有幾分井然有序,不得不說,這種組織協調工作,還是低級官吏的經驗比較豐富。
站在山丘之中,望着底下熱火朝天的場面,閻立德頗爲滿意,微笑說道:“楊縣令,此後數月,多有打擾了。”
“應該的,應該的。”楊浦說道,表面肅然,心裏卻有幾分欣喜,隻要把這事辦妥了,今年吏部的考核,不優也難。
“日落之前,将營帳紮好。”閻立德望了下天色,指示說道:“明天開始動工,滋事體大,不能耽擱。”
随行的官吏連忙應聲,傳令下去,到了指揮安排工作的官吏口中,又變了模樣,催促民夫匠役,動作要快,幹脆利落,天黑之前,不完成任務,沒有飯吃。
閻立德沒說什麽事情,楊浦也不敢直接詢問,而是客氣道:“閻大匠,此外,還有什麽吩咐?”
沉吟了下,閻立德說道:“煩勞楊縣令,張貼公告,示意鄉裏村民,我等開始動工之時,不要前來圍觀,免得有所誤會。”
“不敢,閻大匠客氣了,下官回衙之後,立即拟文,差遣衙役而來幫忙,維持秩序。”楊浦連忙說道,這也是立功表現的機會,豈能錯過。
望了眼附近警戒的軍衛,想了想,閻立德也沒有推托,多層保障,總是沒錯的。
與三原縣令楊浦聊了幾句,閻立德就開始視察附近的地形,這個時候,那些個鄉紳裏正終于派上了用場,引着衆人,繞着唐朱村走了大半圈,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有什麽山石樹木,說得十分清楚明白,沒有絲毫遺漏的地方,随行的書吏,也沒有閑着,一邊觀看,一邊提筆記錄,能有多詳細,就有多詳細。
在鄉紳裏正眼中,這些書吏的行爲,自然十分怪異,更加怪異的還是李淳風,不知道什麽時候,拿出了個精巧的羅盤,停停走走,打量比劃,見到這個情形,有幾分見識的鄉紳,也隐約明白,閻立德此行的目的,自然更加的熱情起來。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衆人反過來,在李淳風的引領下,來到了個平丘之上,四方皆是平坦的山地,遠處山巒起伏,不遠就是奔流不息的沮水環繞,站在丘上,盡管附近沒有參天樹木遮蔽,衆人卻覺得有幾分清涼,藏風納水,真是難得的風水寶地。
當然,也不排除,這是心理作用。
“李太史,如何?”閻立德問道,其實心中已經肯定,就是這裏。
李淳風捋了下長須,沉吟了良久,嘴角綻放出和煦的笑容,輕聲道:“不負所托。”
“如此,甚好。”閻立德欣然,放下心來,與李淳風轉身,返回營地,稍微懂些風水常識的人都知道,剛才李淳風是在尋找龍脈吉穴的具體位置,看到已經找到了,大家也知道,就在附近,至于在哪裏,就不得而知了,誰也不敢多問,胡亂打聽,不怕掉腦袋呀。
回到營地,主帳已經搭好,十分寬敞,裏面輔着細緻的竹席,除了幾張小巧扁長的案幾,再無他物,畢竟是來工作的,不是來安逸享受,做到這種程度,已經算不錯了。
當然,其他物資,這幾天會陸續運來,那個時候,閻立德的營帳,應該會更加舒适,至于其他官吏,就要看他們的品級大小了,什麽級别,享受什麽待遇,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進了主帳,小坐了片刻,閻立德就說道:“楊縣令公務繁忙,我也不多留你了,以後的日子,恐怕少不了煩憂之處……”
幾句客氣話下來,楊浦也十分識趣,帶着手下,與鄉紳裏正,畢恭畢敬的行禮的告退,出了帳門,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匹青骢寶馬,一聲長嘶,寶馬揚蹄停于帳前,一個相貌清俊的少年躍身而下,悶悶不樂似的,目光瞥來,徑直朝帳内走去,附近的書吏見了,也不攔阻,反而露出笑容,客客氣氣的行禮,問好。
“韓中校來了,閻大匠在帳中,等候多時了。”一個,連忙伸手掀開帳簾,廢話,這人可是中校署的典事,見到主官來了,豈敢倨傲失禮。
勉強擠出了點笑容,韓瑞友好點頭,進了帳蓬,盡量平複心情,與閻立德等人見禮。
“來得恰好。”閻立德笑了笑,招來:“招集諸官前來,共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