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嘴雜,況且是縣城衙役出馬,那些遊俠兒更加不敢有絲毫的隐瞞,立即全盤托出,聽到這個消息,衙役頓時驚愕不已,連忙奔回彙報。
“什麽,一萬貫?”縣令驚愣,真的假的,随之的反應就是有人造謠惑衆,但是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也不像有假,考慮片刻,連忙回衙,翻出今日長安令下達的公文,卻發現真有此事的指示,這下子,衙門就像炸開了鍋似的沸騰起來。
一萬貫呀,一萬貫,有了這筆錢,還做什麽衙役,回鄉下老家,買幾千畝良田,當個安穩的的小地主,再娶個漂亮溫柔的媳婦,生三五個小子,一輩子,就值了。
這是衙役書吏的想法,像縣令、縣丞、縣尉之類的官員,卻是有點了心動而已,畢竟也是朝廷命官,眼界肯定高上幾分,不過,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一萬貫錢,就是他們幾人加起來,一輩子的俸祿,也遠遠沒有這麽多。
熱鬧議論片刻,一個衙役突然說道:“明府,小的家裏有事,想告假數日,請你恩準。”
全場肅靜,頃刻之間,衆人反應過來,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請假,理由千奇百怪,不是頭痛腹脹,就是腿抽筋,家裏的妻兒老小,全部病過一遍,甚至連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朋友也避免不了同樣的命運,無一例外,不是患了絕症,就是已經不慎逝世了。
還有更爲離奇的,縣令驚訝道:“小二,你阿耶,年前不是已經去了?怎麽現在……”
“新認的。”小二面不改色道,有了一萬貫,别說一個爹,多養幾個也不成問題。
“混賬。”縣令怒了,大拍驚堂木,斥喝道:“一個個,請病告假,真當本縣是呆子不成,豈能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人都走了,難道讓本縣獨自辦案?”
“做人呀,不要好高骛遠,踏踏實實,有什麽不好。”縣丞也在旁邊幫腔道:“一萬貫錢,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别到頭來,錢沒見着,卻丢了養家活口的本分行當。”
軟中帶硬,是在提醒,又是警告,如同澆了盆冷水,一幫衙役紛紛清醒過來,覺得很有道理,大部分的衙役,都不具有冒險精神,雖然喜歡幻想,但是更加現實,賞錢固然豐厚,卻好像鏡花水月,看得到,撈不着,還是老實本分,比較妥當,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
見到衙役醒悟下來,縣令捋着胡須,微笑說道:“縣丞本分二字,說得極妙,伸張正義,捉拿逃犯,難道不是我們的本分?”
霎時,衆人的眼睛亮了,對呀,怎麽忘記這茬了,真是呆子,大家本來就是幹這行的,根本沒有必要告假,平時街頭巡遊,下鄉訪案,一樣可以拿人,況且打着官衙的招牌,可以光明正大的向百姓打聽情況,豈不是更加方便。
想明白了,一幫衙役嗷嗷直吼,伸張正義,捉拿逃犯……依稀之間,好像已經見到,一萬貫黃燦燦的銅錢,長了翅膀似的,慢慢地飛到了自己兜裏。
這個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京畿道各縣鄉鎮,自然轟動之極,底層的百姓,才不管什麽錢财如糞土之類的廢話,況且是幫助官衙,捉拿逃犯,衆人更加心安理得,一時之間,人人響應,卻是便宜了那些畫匠,生意紅火之極,天天有人找他們畫像,一天要繪百多張,手都要抽筋了,但是報酬豐厚,卻也抵消了疲軟麻木。
普通百姓,衙役遊俠,爲了一萬貫錢,陷入了狂熱的狀态,京城之中,那些王公貴族,文人士子,朝廷官員,聽到了消息,也是議論紛紛,反對各異,表示贊成,無動于衷,一笑置之,自然少不了冷嘲熱諷。
“喧嘩取寵罷了。”
“欲蓋彌彰,轉移大家視線,好把自己摘出來,卻也是不錯的算計。”
“之所以給革職查辦,也不是沒有根據,一萬貫,才上任兩三個月,就積累了如此豐厚的家私,真是……”
這分明是不顧事實,編排抹黑,秘書監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門,哪裏有什麽機會貪污受賄,然而,架不住,有些人信口開河,胡編亂造。
“多半是那些和尚送的,财帛動人心啊,難怪冒天下之大不韪,徇情枉法。”
這樣的流言蜚語,不算什麽,還有更加刺耳難聽的,不過最近韓瑞足不出戶,閉門謝客,隻有幾個好友來訪,才會開門相迎,按理來說,應該不會聽到,府中上下的奴婢,更是不敢胡亂嚼舌,鄭淖約等人,也是諱莫如深,絕口不提。
至于好友,既然知道韓瑞的心情,勸解安慰都來不及,哪裏會說些煩心事情,所以韓瑞就像籠中之鳥,生活在衆人故意營造出來的環境之中,人都有逃避現實的天性,對此,韓瑞也不點破,樂于裝糊塗。
然而,今天,攜同鄭淖約,到鄭府拜訪,才與鄭仁基,下了盤棋,輕松閑聊之際,崔鄭兩家的子弟,仿佛約好似的,紛至沓來,明面上,自然是前來拜訪鄭仁基,讨教學問之類,但是言辭之間,卻輕譏暗諷,擠兌韓瑞。
鄭仁基皺眉,心中生氣,要不是,這些是族裏子侄,或者沾親帶故的後輩,恐怕忍耐不住開口拒客,然而,韓瑞的涵養功夫确實不錯,端着杯盞,自斟自酌,悠然自得,惬意非常,這樣的儒雅氣度,頗有幾分出塵,令人折服。
若是韓瑞氣急敗壞,反唇相譏,那些人恐怕更加開心,現在卻表現出淡然處之的模樣,分明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裏,目的沒有達到,感覺自己就像小醜,心中自然憤怒異常。
就在這時,鄭仁基淡聲道:“符節,約兒累了,你陪她回去休息吧。”
“那麽,小婿就先行告辭了,日後再前來拜望。”韓瑞拱手退去,明白鄭仁基的難處,出身大家族之中,言行舉止,肯定事事受到約束,不得自由。
“阿叔,你也不要總是偏袒,我們沒有惡意,就是想提點一二,讓他明白人情世故。”
“就是,連招呼也不打,擡腳就走了,一點禮數也不懂……”
“有錢,也不是這樣揮霍,遲早将家業敗光,那個時候,表妹怎麽辦。”
可能是故意的,聲音高昴響亮,傳到了走廊,韓瑞沒有走遠,自然聽得清楚,目光清冷,媳婦真是辛苦了,這樣的親戚,不要也罷,到了内宅,見到鄭淖約,韓瑞才露出笑容,與崔氏告别,夫妻攜手而去。
馬車悠悠,伏在韓瑞懷中,鄭淖約低聲道:“夫君,對不住。”
“無緣無故,怎麽胡亂道歉。”韓瑞迷惑不解,撫着她那柔軟如絲綢的秀發,微笑說道:“我們之間,沒有必要說這個吧。”
“剛才廳中,那些人胡言亂語,夫君不要放在心上。”鄭淖約輕聲道:“阿娘說了,他們隻是給妒嫉蒙蔽了眼睛,看不到夫君的好處,這樣是非不分,雖然可恨,卻更加的可憐。”
“嶽母大人真是聰惠,一針見血。”韓瑞由衷贊歎起來,笑呵呵道:“難怪生出夫人這樣,才貌雙全的大美人。”
“夫君,沒有介意?”鄭淖約擡頭,美眸恬靜,泛着絲縷喜意。
“既然是胡言亂語,有什麽好在意的。”韓瑞自若說道:“雖然,我還沒有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但是不至于爲了區區幾句逆耳之言耿耿于懷。”
鄭淖約欣喜,淺笑說道:“我卻覺得,夫君已經有這樣的胸襟氣度了。”
“嘿嘿,約兒也學會阿谀奉承了。”韓瑞打趣道,摟住已結已去的鄭淖約,耳鬓厮磨,心中卻不是這樣的想法,哼,胸襟豁達,也要看對什麽人,如果剛才不是在鄭府,換個地方,非讓那些小子知道,難堪是什麽滋味。
正在尋思之際,韓瑞卻是沒有想到,這個機會居然很快就來臨了,才回到宅第,守門的仆役就彙報,有貴客來訪,攙扶鄭淖約下車,韓瑞随口問道:“誰呀?”
“東宮的如意公子。”仆役恭敬說道,盡管如意也是東宮太子府中的仆從之流,算起來與他的地位相當,但是兩者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沒有絲毫的可比性,當然恭敬相待。
“呵呵,也該來了。”韓瑞笑道,聽到消息,也不覺得奇怪,畢竟出來這麽久,李承乾居然沒有絲毫的表示,若不是聽到虞世南說過,當日李承乾曾向李世民求情,韓瑞還真的會以爲,李承乾也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
鄭淖約連忙說道:“夫君,貴客來訪,你且接待,我先回房了。”
“沒事,也是熟人,見也無妨。”韓瑞笑道,拉着鄭淖約,向廳中走去,上了台階,掀開珠簾而進,兩人卻愣住了,“太子殿下……”
“沒有想到,是我來了吧。”
李承乾笑道,身穿儉樸青袍,相貌俊朗,不過身材健碩,确有幾分英武雄姿,可惜旁邊卻是俊美如玉,肌膚白皙細膩,閃爍着熠熠光澤,風采照人的如意,一個對比,自然如同普通的英武青年,難怪仆役會忽略了。
“見過太子殿下。”鄭淖約連忙揖身行禮,悄悄扯了下韓瑞的衣角。
李承乾也給面子,回禮笑道:“鄭夫人,貿然前來,多有打擾,不要見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