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了喝醉了,睡夢酣甜的時候,卻要爬起來上班點卯,腦子暈脹,隐約作痛,精神渾渾噩噩,那種痛苦,十分悲慘,如果是在平時,大不了遲到幾個小時,扣些俸祿,反正也不差這點工資。
然而今天卻是不成,天子要在郊外舉行春祭大典,祈求今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文武百官必須到場,不去的後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後果嚴重,在享受各種特權的同時,自然要付出少許的犧牲,非常公正合理,韓瑞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冷水洗漱,連吞了好幾碗提神醒腦的補湯,連車都不坐了,直接騎馬奔馳而去,清爽的晨風拂面,露氣微涼,提神的功效更加顯著,到了衙署,卻是沒有遲到,不過衆人已經整裝待發,見到韓瑞,連忙招手示意。
好險,韓瑞快步加進隊伍之中,著作郎蕭德言瞄了眼,沒說什麽,伸手示意衆人随行,率先邁步而出,一幫官員也不敢怠慢,紛紛跟進,文官不是武将,沒有令行禁止,整齊有序的規矩,三三倆倆,錯落有緻,說白了就是一個亂字。
故意落後了幾步,上官儀悄聲問道:“今日怎麽來晚了?精神好像也有些萎靡,沒什麽事情吧。”
“昨日,錢家叔父回鄉了,陪錢豐大醉了場。”韓瑞輕聲說道:“沒事,吹陣風就行了。”
拍拍他的肩膀,上官儀微歎,勸慰起來,卻是理解這種子欲養而親不在的心情。
沉默不語,回思片刻,暫時抛開想念的情緒,韓瑞說道:“遊韶兄,待春祭結束之後,能否約幾位同僚,與我出去一趟。”
“我肯定沒有問題,至于其他人……”上官儀問道:“所爲何事?”
“登記科錄印好了,總不能讓我自己一人分發下去吧。”韓瑞微笑道:“自然是拉上幾人,以壯膽識聲威。”
“那就沒有問題了。”上官儀笑道,又拍了韓瑞的肩膀,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點破就沒有意思了,獨衆不如衆樂,一個人出風頭,容易讓人嫉恨……
曆朝曆代,皆是以農爲本,對于春祭大典,上到皇帝大臣,下到平民百姓,都是格外的重視,天未破曉,宮城大門中開,李世民身穿隆重的裘冕,深沉的顔色,龍紋點綴,充滿莊嚴肅穆的意味,其後卻是文武重臣,皆是紫朱袍衫,束金玉帶,肅然分列。
铛
幽幽鍾鳴,皇城各省寺監司的官員,由四面八方蜂擁而來,亂蓬蓬的集結,不過很快就站好了位置,閉嘴不言,保持安靜。
文官自然習以爲常,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一些個武将卻暗暗皺眉,見到歪歪扭扭的隊伍,很是别扭,幹脆擡頭望天,懶得看了,免得心裏不自在。
治軍多年,李世民也有這樣的感覺,不過終歸明白,文武有别,不能強求,見到角落直腰挺立的軍衛,卻是舒服了很多,也覺得準備差不多了,直接坐上了辇車,揮袖下令。
嗚
号角振鳴,随之而來的,自是雍和大氣的宮廷聲樂,皇帝出行,肯定是浩浩蕩蕩的場面,前後左右皆有披甲軍衛護持,辇車附近,文武重臣伴随,然後就是中層以下的官員,由朱雀門而出,君臣軍衛過萬,隊伍聲勢浩大之極。
朝廷舉行春祭大典,肯定提前通知下去,城中居民聽到動靜,也不覺得奇怪,一些早起的百姓,也穿戴整齊,拉開房門,光明正大的掂腳觀看起來,若是運氣不錯,說不定能夠目睹聖顔模樣。
龐大的隊伍,在城中穿行,由明德門而出,直奔數裏外的祭壇,身後跟着大批自發随行的百姓,守護天子安全的軍衛見了,卻沒有揮兵驅逐,任由他們跟從。
時間不大,到了祭壇,在幾個将軍的調度下,數千軍衛分散祭壇四周檢查,沒有發現任何危險,随之包圍成圈,警戒起來。
這個時候,文官們就有用武之地了,以最快的速度,按照最高的标準,布置祭壇,幾乎是眨眼的功夫,空蕩蕩的祭上面,就擺滿了香案燭蠟,三牲祭品,還有各種亂七八糟,韓瑞叫不上名字的東西,再三檢查,覺得沒有遺漏之後,那些禮官才退下,恭請李世民登台。
折騰的功夫,城中鄉裏的百姓,也紛紛趕了過來,男女老少,紛紛擾擾,李世民示意,房玄齡吩咐下去,幾個大臣親自出馬,踏出了警戒包圍,來到百姓之中,左挑右選,找了十幾個年紀較大的老人,親切含笑,準備的帶領他們觐見天子。
絕對是臨時起意的舉動,引得百姓群情鼎沸,那些老人更是激動得紅光滿面,問題在于,一輩子都沒有機會近距離接觸皇帝,心情是什麽模樣,也可想而知,當場有幾人惶恐不安,搖頭拒絕,不敢前去。
不愧是穿上深绯官袍的大臣,經驗豐富,和顔悅色,好言勸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天花亂墜,地湧金蓮,連哄連騙,加上李世民的名聲,也不是吹噓出來的,百姓都視之爲聖明天子,敬崇之心,多于畏懼之情,片刻之後,自然随行而去。
到了祭壇旁邊,幾個大臣含笑退下,見到相貌各異,氣質華貴的文武重臣,特别是一身龍袍的李世民,好友親和的走來,十幾個老人手足無措,慌裏慌張,跪拜行禮。
“請位老丈,不必拘禮,快快起來。”李世民和聲說道,輕快上前,伸手攙扶。
幸好,唐代遵循的是周禮,君臣共同坐而議政,常以字親近稱呼臣下,關系不算苛刻,對待平民百姓,更是親和著稱,況且像李世民這種,經常将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名言,挂在嘴邊的皇帝,對待百姓,更是如春天般的溫暖,無微不至。
“諸位老丈,春耕伊始,鄉裏家中,是否有什麽困難?”李世民溫和笑道,言行舉止,比起往日,和顔悅色數倍。
一番惶恐之後,老人們慢慢平複心情,畢竟住在皇城腳下,見識肯定遠勝于窮鄉僻壤的愚民百姓,也漸漸對答起來,所謂人老成精,什麽話該說,什麽話該委婉,模模糊糊,他們心裏大概也有個譜,不會胡言亂語的。
不過,也不盡是歌功頌德,畢竟近些年來,李世民勵精圖治,吏治比較清明,而且知道大亂之後,百姓不堪負重,實行的卻是輕徭薄賦、休養生息的政策,說白了,就是不折騰,幾年下來,百姓豐衣足食,夜不閉戶,道不拾遺,肯定是修飾用詞,但是民間确實也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升平景象。
畢竟相對隋朝大業年間,楊廣胡亂折騰,弄得天下烏煙瘴氣,民不聊生的情況,現在李世民治下的貞觀時代,稱之爲治世,也沒有什麽不妥,至少,在韓瑞看來,不管李世民自身的道德品行,有着什麽樣的缺陷,但是治國安邦的能力,應該不用質疑的。
“陛下,吉時已到,開始祭祀了。”房玄齡輕聲提醒,李世民微微點頭,友好的結束了與老人們的親切會談,舉步來到祭壇中央的高台之上,房玄齡從袖中取出準備妥當的祭詞,雙手呈奉給李世民,悄然退了下去。
铛咚咚
鍾鼓齊鳴,猶如洪鍾大呂,祭壇周圍的宮廷樂隊,不敢怠慢,認真的演奏起來,在禮樂聲中,李世民肅然而立,面朝東山,斂衣跪下,鄭重膜拜,按照古禮稽首,重複九次,這才站了起來,展開祭詞,李世民朗聲誦讀。
“周宣在位,已墜茲禮,近代以來,彌多所阙,朕祗承大寶,憲章典故,今将履千畝於近郊,複三推於舊制,宜令有司,式遵典禮……”
與其說祭詞,不如說是份耕耤诏,李世民念誦完畢,焚于鼎爐之中,宣告春祭正式拉開序幕,文武百官開始忙活起來,其中的繁文缛節,也不多加描述,反正從清晨到中午,二三個時辰,才算完成。
不過,也不要以爲,春祭就這樣結束了,祭祀之外,還有很多活動要繼續舉行呢,鞭打春牛,裂泥埋田之類的,隻是小節,大動作,卻是李世民親自下田躬耕犁地,文武百官自然也要陪同,這個是必不可少的保留項目了,不管他們心中是什麽想法,在這種時候,都隻能乖乖的脫靴挽袖,牽牛拔草。
其實,對于這幫王公貴族來說,每年隻有這個時候,才會有這樣的事情,根本不是什麽苦頭,況且連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玩幾團泥巴,算個什麽事,反倒是别樣的情趣,來到禦田苑中,也不用皇帝吩咐,文武大臣,就開始脫去外袍,卷起了袖子,等待李世民的指示,摩拳擦掌的模樣,分明是将這件事情,當成了遊戲。
而且,不夠一定的級别,都沒有參加這場遊戲的資格,比如韓瑞等人,就乖乖的留田隴之上,替人家捧衣拿帽,聽候吩咐。
皇帝,待遇自然不同,在禦苑房屋待了片刻,就換了裝束,頭頂戴着竹編笠帽,腳上穿着草鞋,如同普通的百姓,不過舉止氣質,自然是天差地别,見到衆人已經準備妥當,李世民微笑,随手拿了柄農具,來到田間,動作熟練的耕鋤起來。
過了片刻,李世民罷手,皺眉問道:“太子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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