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黑鍋

隻見李希音翻開茶籠,揀起一些姜、蔥、茱萸、蘇桂、花椒、薄荷之類,按照一定的比例輕散進爐中,炭火焰焰,很快又把湯水煮沸,一種混合的香氣飄逸而來,韓瑞自然不怎麽習慣,稍微屏息皺眉,難道這個就是绛真所言的,破了茶葉本性的茶羹。

似乎覺得火候已足,李希音把仍在燃燒的炭火取了出來,待風爐降溫,沸騰的茶湯又平靜下來,便取出幾隻瓷碗,均勻分好,呈給衆人。

李翩跹迫不及待似的捧着茶碗,微微嗅了下,眉開眼笑道:“真香,師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其實我也想學的,就是怎麽也學不會。”

“你是在怪我不會教麽。”李希音嗔怪道,細汗晶瑩,俏臉白如凝脂。

“師姐又誤會人家了。”李翩跹吐着小舌頭,嬌憨可愛之中帶着些許委屈道:“人家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又裝了不是。”李希音沒有上當,纖指點着李翩跹秀首,笑斥了聲,側身微笑,對張氏說道:“茶湯怎樣,還要聽師姑的意見。”

“小丫頭雖然俏皮,但是眼力還是有的。”張氏笑道:“希音煮茶的技藝越發精湛了。”

“多是師姑的指點。”李希音微笑道,不見絲毫驕意。

張氏沒有居功的意思,慈和笑道:“我隻是引你入門罷了,其他多是你自己心靈手巧,用心琢磨的結果。”

在李希音謙虛的時候,衆人也捧起了茶碗,仔細品嘗,其他人也就罷了,或許已經習慣這種口味,韓瑞卻不行,不過是抿了口茶湯,怪異的滋味,就讓他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勉強吞咽下肚,還有諸多剩餘,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解決。

“你怎麽愁眉苦臉的,身體不舒服麽?”

随着李翩跹嬌憨的聲音,衆人的目光投射而來,韓瑞壓力倍增,輕輕瞄了眼,發現衆人身上的瓷碗已經空了,就自己還捧着大半碗茶湯在晃蕩玩耍,難怪那麽引人注意。

韓瑞還在籌措應該怎麽應對,卻聽李翩跹迷惑說道:“對了,你是誰呀,什麽時候來的,難道不清楚這裏是朝聖宮,不準男人進來的麽?”

衆人愕然,韓瑞大汗淋漓,對面相逢,居然視而不見,扪心自問,自己的存在感真有那麽的薄弱?同時,聰明人的通病,一向喜歡多思的李德獎,臉色也不怎麽好看,難道在妹妹李翩跹的心目中,自己不是男人?

見到兩人古怪的表情,幾個女冠抿嘴輕笑,張氏勉強忍住,眸光盈盈道:“翩跹,不得無禮,這位是韓瑞公子,你鄭姐姐的……朋友。”

趁機放下茶碗,韓瑞行禮笑道:“揚州韓瑞,見過諸位,冒昧來訪,卻是唐突了。”

“韓瑞……”名字卻也不陌生,李希音等人對視,若有所思。

纖指撫腮,沉思片刻,李翩跹驚呼道:“記起來了,原來是你。”

“微薄之名,得以傳進諸位耳中,也是在下的榮幸。”韓瑞笑道,心情舒暢,其實也不複雜,自己的名字在美女口中說出,何嘗不是件樂事。

李翩跹奇怪道:“對了,你什麽時候到京城的,阿耶怎麽沒有告訴我呀。”

衆人又愣了,聽着,其中好像有什麽隐情?卻見李翩跹秀眉微蹙了下,又舒展開來,甜美笑道:“且不說這個,你答應給我作的詩呢?帶來了沒有?”

鄭淖約神情淡然,美眸有意無意地瞥來,流螢嬌潤的小臉微嘟,黑白分明的瞳眸,盈蘊着一股叫做憤然的目光,最可憐的是,直到現在,韓瑞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李翩跹在說些什麽,确切的說,應該是韓瑞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答應過給她作詩了。

“韓瑞,怎麽回事?”李德獎冷聲問道,怒目而視,那個神情,仿佛韓瑞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應該予以千刀萬剮。

冤枉,韓瑞心中悲呼,見到衆人的目光不善,連忙說道:“李姑娘,我們今日才初次見面而已吧,卻不知我什麽時候答應給你作詩了?”

“難道不是?”李翩跹驚疑道,純真無辜的表情,讓韓瑞再次嘗試目光穿心的滋味。

“師妹,這個……”

敗類,人渣,混蛋……以上是韓瑞從李希音眼中讀出的詞彙,隻見冷豔美麗的女道士眸光含煞,咬牙切齒說道:“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啊,我們今日才見面。”李翩跹天真爛漫,不解說道:“他怎麽能欺負我呀。”

三清道祖在上,她終于說出來了,韓瑞淚流滿面,徹底松了口氣,看向鄭淖約,露出類似我沒有撒謊吧之類的表情。

李希音急切道:“不對,剛才你不是說……”

“說什麽了?”李翩跹莫明其妙。

“既然你們沒見過面,那他怎麽答應給你作詩?”張氏問道,一雙英眉秀目,輕描淡寫似的在韓瑞身上掠過,讓他一陣驚悸。

“阿耶說的。”李翩跹笑嘻嘻道:“那天在船上,我纏着他寫詩,他說不懂寫,就要找他幫忙,回到京城我就忘了,見到他才想起來。”

韓瑞有點明白了,其他人卻十分不解,面面相觑,什麽意思?

鄭淖約若有所思,突然輕聲問道:“你認識李大将軍?”

“數月前,有過一面之緣。”韓瑞說道。

靈光閃現,回想當日錢豐的吹噓,李德獎驚訝道:“那時,阿耶在奉旨巡察諸道,真的到揚州拜訪過你?”

“我還沒有那麽大的面子。”韓瑞連忙搖頭,景仰說道:“我有位叔父,當年是李公的部曲,解甲歸田多年,李公仍念舊情,路過揚州之時,順便前往探望,我在旁邊作陪,有幸目睹李公的英姿風采,一生不敢忘卻。”

李德獎微微點頭,滿意韓瑞的回答,張氏卻問道:“翩跹也去了?”

“沒有,我到揚州城去玩了。”李翩跹說道:“對了,那時揚州在評比花魁,才看了幾眼,小環她們就拉我走了,也不知道最後是哪盆花赢了。”

盆花,其他人驚訝,不明其意,夫妻多年,張氏自己清楚丈夫的心思,稍微思索,立即笑道:“京城每年都在評比花王,其實沒什麽好看的。”

“阿耶也是這樣說。”李翩跹笑道:“不過揚州的好像不同,有許多美麗姐姐跳舞。”

在場之中,大多數是心思活絡之人,自然清楚,花王與花魁是兩個意思,在感歎李翩跹純真無邪之時,韓瑞再次感受到來自衆人的壓力,這次沒有任何辯解的借口,乖乖低頭忏悔,心裏嘀咕,事情與我無關,瞪我幹什麽。

“回船之後,阿耶給我吟了首詩,我還記得。”李翩跹回憶,嬌聲吟道:“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在腦中惡補兩句,見到衆人目光改變,投來的不再是敵意,而是敬佩之色,韓瑞心裏舒服多了。

“這首詩是你寫的吧。”李翩跹毫不掩飾自己的贊賞。

不要得意忘形,暗暗告誡自己,韓瑞謙虛說道:“偶然爲之,卻不想李公居然記得。”

“寫得真好。”李翩跹笑嘻嘻道:“如果給我作的詩,也是這樣好,就好了。”

來龍去脈,理順得差不多了,張氏笑道:“翩跹,當時,你阿耶是不是推說自己不懂寫詩,又耐不住你的糾纏,所以許諾,回京之後,修書給韓公子,讓他幫忙寫呀。”

“就是這樣。”李翩跹連連點頭,粉嫩的小臉有點兒羞澀道:“會不會很貿然啊。”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事實勝于雄辯,韓瑞的确是給冤枉了,鄭淖約美眸帶着兩分歉意,抱以明媚淺笑,柔情綽态,猶如春風細雨,撫慰他受傷的心靈。

“你阿耶倒是懂得慷他人之慨。”張氏輕笑說道,目光不善,瞧韓瑞的模樣,多半是沒收到來信,這樣說來,是夫君在敷衍女兒,回去得找他問罪。

“怎麽,難道是阿耶忘記這事了?”李翩跹後知後覺,驚訝得睜大清純透淨,如同水晶般的眼睛,一副難以相信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不忍傷害。

其他人不好多言,倒是鄭淖約,柔聲說道:“不怪李大将軍,是他忘記了。”

男人,有些黑鍋,避免不了要背的,韓瑞也不遲疑,慚愧說道:“對,是我……”

“鄭姐姐,人家又不是小呆子,真以爲我看不出來呀。”李翩跹笑盈盈道:“肯定是阿耶把這事忘了,害得我……回去再找他算賬,阿娘你要幫我。”

說罷,粉嫩小臉紅樸樸的,撲到張氏懷中,尋求支援。

張氏慈愛笑道:“好,敢騙我們的小翩跹,真是不可原諒,回去叫你上大哥、大嫂,一同讨伐他。”

“還有業嗣、業诩。”李翩跹嬌聲道,把兩個小侄子也計算在内。

望着母女同心,共享天倫的模樣,韓瑞會心微笑之餘,又有些黯然,一隻纖秀手掌忽然伸了過來,柔軟滑膩,塞進他的手中,鄭淖約眼眸充盈溫情,反手緊握,似乎能聽出她的心聲,韓瑞心情舒暢,微笑說道:“流螢,去取那幅畫來。”

流螢領會其意,立即起身,翩急而去,片刻就返回,手中多了幅圖畫。

李翩跹驚喜呼道:“鄭姐姐畫好了?”

“翩跹妹妹天質自然,我勉力爲之,隻得其中之一二,莫要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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