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前院長廊的時候,恰巧遇到回來的長孫無忌,見到韓瑞迎面而來,臉上沒有什麽怒意,就是沒有笑容罷了,略微點頭,擦身而過。
韓瑞很樂觀,宴會上的表現,的确有些不給人家面子,長孫無忌沒有追究的意思,已經是非常寬宏大度的表現了,如是安慰,韓瑞快步出門,牽出自己的青骢馬,輕躍而上,馳騁而去,耳邊夜風獵獵作響,突然有種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的感覺。
泡澡,更衣,醒了幾分酒氣,一身清爽的長孫無忌,卻沒有就此休息,而是走到書房之中翻閱折子,在點點燈光的照映下,長孫無忌沒有了剛才富家翁似的團團和氣,取而代之的是精明幹練的神情,一支筆管在肥潤的手掌中疾行如飛,寫下許多文字。
片刻,房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長孫無忌耳朵微動,合上手中折子,随意擱在桌台上,臉上又堆起柔和笑容,說道:“進來。”
身穿一襲輕薄如紗的窄袖紗羅衫,白珠巧步走了進來,手中托着瓷盅,纖手十分平穩,來到案牍之前,悄無聲息放下,輕輕掀開蓋子,一股氤氲淡霧升騰,一時清香彌漫。
“阿郎,夜了,飲杯參湯提神吧。”白珠乖巧說道,熟知長孫無忌的脾性,也不敢提什麽不如早些休息之類的話。
“辛苦你了,今晚也累了,早點回房睡吧。”長孫無忌笑道,端起瓷盅抿了口參湯,确有幾分效果,眉宇之間多了些精神。
“奴家就去。”話雖如此,白珠卻沒有離開,輕移幾步,從箱櫃裏取出銅爐與香料,纖手點上,白色的輕煙袅袅盤空,房屋溢着陣陣香氣。
手指把玩一塊美玉,長孫無忌突然問道:“白珠,韓瑞的表現,你是怎麽看待的?”
俏容泛起驚訝,白珠不解道:“阿郎,因何問此?”
“你覺得,他是不是真的文思不展?”長孫無忌笑吟吟道,态度随意,似乎根本沒有在意此意,隻不過是随口問問而已。
“奴家覺得,看他在宴會上愁眉不展,一臉冥思苦想的模樣,應該是吧,至少,他沒有與某些人一樣,爲作詩而作詩,胡亂的應付。”白珠美眸輕眨,抿嘴笑道:“而且,還是個正人君子,眼睛沒有亂瞄。”
“你是不是想說,我不是君子。”長孫無忌笑道,目光在她頸下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掠過,白珠口中嬌笑不敢,卻微微挺胸,展現彈圓高聳的胸脯,風情動人。
長孫無忌意動,突然屋外傳來陣微亂的腳步聲,一個仆役在門前止步,雖然門扇未合,卻不敢貿然進步,而是輕敲兩聲,清聲呼道:“國公。”
“何事?”長孫無忌問道,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國公,我等收拾宴席之時,發現了……”仆役連忙回答,一時之間,卻找不到合适的措詞,吱吱嗚嗚,讓人不知所以然。
長孫無忌走了出來,皺眉道:“發現了什麽物事?”
情急之下,仆役額頭冒汗,終于說道:“……大廳牆上有字。”
“牆上有字?”長孫無忌愕然,忽然想到什麽,匆忙道:“快,去看看。”
手提昏黃的絹燈,一行人來到廳中,幾個收拾席案的仆役連忙罷手,退立旁邊,此時廳中的水晶宮燈已經熄滅,隻有寥寥幾盞燈籠,廳中黑暗朦胧,看不清其中情況,長孫無忌盼望問道:“字在何處?”
“國公請看。”仆役連忙引領長孫無忌來到左側牆上,借着昏黃的燈火,衆人隐約看到,牆上盡是大字,依稀可以辯論幾個,卻不可一睹全貌。
“掌燈。”長孫無忌吩咐,同時問道:“誰發現牆上有字的,可知道何人所書?”
“國公,我等在收拾之時,發現席案擺着幾幅字畫,似乎就是牆上懸挂之物,所以舉燭觀看,就發現了牆上有字,至于何人所寫,實在是不得而知。”
在仆役解釋的時候,水晶宮燈再次點燃起來,将廳内映得猶如白晝,牆上大字也纖毫畢現,呈現在衆人眼前。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辇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長孫無忌輕輕吟誦,越念神情越是興奮,臉上笑容濃郁,最後居然手舞足蹈起來,拍案叫絕。
逐句讀完,長孫無忌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眉宇之間有些凝重,忽而又展開,沉吟良久,感歎道:“勸百諷一,端麗不乏風華,當在帝京篇之上。”
“阿郎,奴家最歡喜這句。”白珠**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哈哈。”長孫無忌開懷笑道:“好小子,怕是從今以後,比作兄弟情義的鴛鴦,就成了你們小女子羨慕神往的男女情事了。”
“七言長體,極于此矣,詩文如此富麗華贍,卻不傷于浮豔,且形式近似于賦,真是令人歎爲觀止。”白珠美眸異彩漣漣,由衷感歎。
“這小子,末了,才給我來這手。”長孫無忌笑罵道:“算了,某大肚大量,不與他一般見識,來人啊。”
“國公有何吩咐?”仆役連忙上前道。
“絲紗籠罩,仔細呵護,不許有絲毫損污。”長孫無忌說道,又在廳中流連許久,直到二更時候,才勉強回房休息,五更時候,就起來洗漱,匆匆上朝了。
盡管隻是擔任司空,沒有實權,幹領俸祿就好,上不上朝都沒有關系,但是長孫無忌卻有些特别,朝中上下,誰人不知,天子最信任的,就是自己這位舅兄了,有事沒事,總喜歡召見陪同,時不時拿朝中政事,詢問他的意見。
好比今日,朝會之上,那幫弘文館學士,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居然聯名上奏,請求皇帝召集天下的博學儒士,修撰什麽經集正義,率先是國子司業孔穎達站了出來,引經據典,有理有節,起承轉合,俱有章法,直說了有一個多時辰。
反複強調,自漢末以來,各姓師法、家法,各不相同,義理混雜,自開科取士之後,正朔不一将三百年,師訓紛給無所取正,因爲沒有标準的經義,衆考官幾乎無法評卷,每當錄取進士,總有人予以抨擊,有鑒于此,修撰一部經集正義,是十分有必要的事情。
孔穎達修養本深,學問功夫紮實,這一番講話下來,讓不少文官深以爲然,紛紛點頭附和不已,自然也讓那些武将們,昏昏沉沉,幾欲睡去。
不過,朝堂就是這樣,再完美無缺的建議,總有人持反對意見,況且修撰經義之後,所引發的後果,不得不讓人深思考量,所以,當孔穎達退下,李世民捋須沉吟,考慮是否同意之時,立即有人跳了出來,大聲反對。
理由也十分充分,各家學派傳承日久,已經根深蒂固,輕易不可妄言輕動,還須要深思熟慮,考慮再三,加以解決,不然,肯定突然會鬧出亂子的,朝臣知道,這可不是危言聳聽,學術之争,往往是不可協調的。
佛教就是例子,朝中有些儒生官員,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對佛家恨之入骨,隔三差五就上書鼓動李世民滅佛,現在的情況與這差不多,雖然同是儒家子弟,但是流派不一,現在有人準備“統一”自己,好比有人打到家門口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沒得商量。
說穩重也好,說保守也罷,持這個想法的官員也不在少數,知道修撰經義是功在千秋,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我們也不是不同意,隻是覺得凡事不可急切,商量出妥善解決的辦法,再予以實施也不遲啊。
按照孔穎達等人的想法,這種事情,自然是速戰速決,待其他學派反應過來,必然是争相反對,更加難以成功,當下立即予以反駁,對方再辯駁,你來我往,吵得不亦樂乎,渾然忘我,居然把皇帝冷落了。
眼中居然沒有朕的存在,李世民不樂間了,臉色微沉,就要斥喝,不料也不知哪位大臣反應機靈,重重咳嗽了聲,百官似有默契,瞬息躬身請罪,請陛下責罰雲雲。
李世民郁悶,也無可奈何,一個二個也就罷了,所謂法不責衆,難道把他們全部貶了,那麽還有誰幫自己處理政事呀,目光微掠,發現長孫無忌笑容可掬的模樣,李世民的心中一陣不爽,見到朕心煩,你居然這麽開心,太不給面子了。
當下,李世民問道:“長孫司空,此事你有何看法?”
“看法?”長孫無忌好像愣了,搖頭說道:“臣沒有看法,一切全憑陛下聖決。”
居然敢推回來,李世民虎目含煞,沉聲道:“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朕欲廣納百谏,你拒而不答,是否認爲朕是無道昏君。”
唉,妹夫又發脾氣了,長孫無忌暗歎,連忙低頭順目,連道不敢。
“隻是不敢,如此說來,你心裏就是這般認爲的。”李世民說道,有點胡攪蠻纏,當然,人家是皇帝,所以隻能叫做能言善辯,一些大臣,經常給他這樣整得有苦難言。
“臣絕無此意。”長孫無忌誓言旦旦,肥潤的臉龐,居然冒出一層細汗,殿中百官心裏暗笑,卻無人出來幫他說話,一是沒有必要,二是樂得旁觀好戲。
“那你對于此事,有何看法?”李世民再問,眼睛掠過一抹笑意。
長孫無忌眼睛微動,突然指着那幫朝臣,大聲說道:“陛下,衆臣互相傾軋,視君如無物,依臣之見,應該嚴罰,再責令他們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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