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郎。”
爽朗熟悉的笑聲傳來,明媚中帶着慈祥的笑靥映入眼簾,讓韓瑞爲之驚愣,随後大喜,笑容滿面,連忙上前拜見道:“叔父、嬸嬸,你們什麽時候到的,也不知會我一聲,沒能前去迎接,真是失禮之極。”
“起來,起來。”錢緒以與肥碩的體型不相襯的敏捷動作,快手扶起韓瑞,仔細打量片刻,感歎說道:“沒想就是轉眼之間,你就在京城闖下諾大的聲名,真是……這般出息,九郎泉下有知,一定非常欣慰,可惜,他沒有親眼見到……”
前來的途中,聽到錢豐的述說,錢緒真是有些難以置信,再三确認之後,已把韓瑞視若子侄,聞他名動京城,更多的自然是由衷的歡喜,也有點兒傷感。
韓瑞也有幾分黯然,就算功成名就又有如何,無論今生父母,還是前世親人,都不在身邊,少了他們分享自己的快樂,幸福的感覺,也沒有那麽濃厚了。
“好了,瞧你……”鄭氏悄悄埋怨,上前兩步,微笑說道:“二十一郎,别理你叔父,他就是喜歡在高興的時候,盡說些敗興的話,三郎說你剛才與參加什麽芙蓉會了,一定熱鬧非常,能否與嬸嬸說道說道。”
“唉,你們顧着歡聚說笑,也不過來幫我一把。”錢豐大聲抱怨道。
韓瑞望去,差點沒有笑出聲來,卻見錢豐現在的模樣十分狼狽不堪,身腰肩背手肘,隻要能用上的地方,都挂滿了大大小小的錦盒禮物,猶如一條被各色絲帶捆紮起來的肥粽子,勉強露出一張大汗淋漓的臉龐,滿面通紅,悲苦呼叫。
“臭小子,平時讓你少吃些,多活動,現在好了吧。”錢緒頓覺臉上無光,闆臉訓道:“簡直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年輕力弱,再過兩年,恐怕連路都走不動了。”
錢豐嘴唇嗫嚅,暗暗嘀咕,總數落我,你自己不是如此,心裏雖想,卻不敢發出聲來。
忍俊不禁,韓瑞連忙上前,幫忙卸下幾個沉重禮盒,微笑道:“三哥,明知道郊外道路崎岖,爲何不雇輛馬車,弄得自己這麽辛苦。”
突然,錢緒錢豐父子兩人臉色變了,肥潤的臉孔浮現一層绯紅,尴尬無語。
旁邊,鄭氏掩袖而笑,盈盈樂道:“二十一郎,來的時候,的确是有輛馬車的,但是不知爲何,在半路卻垮爛了。”
“肯定是做車的工匠偷工減料,做得不夠結實。”錢豐罵道。
難得父子有意見相同的時刻,錢緒也點頭附和道:“哎,沒有想到,京城腳下,浩蕩皇城,居然也有這等狡賴之輩。”
明白了,韓瑞暗笑,肯定是他們一家三口,加起來的體重,就算沒有超越馬車可以承受的負擔,也到了臨界點上,道路崎岖不平,颠簸幾下,自然散架了。
心知肚明即可,沒有必要點破,做人要識趣,韓瑞裝成沒有聽明白的模樣,幫錢豐減輕一半負擔,引領錢緒夫婦走進屋中。
走到屋中,打量了片刻,鄭氏關切問道:“二十一郎,這裏地方僻靜,環境清幽,的确适宜專心讀書,不過牆梁屋壁有些單薄,怕是擋不住風,氣候漸涼了,你們能吃得消麽。”
“夫人,不用擔心,怕冷,可以多蓋幾層衾布嘛,我看這裏很好,遠離城坊鬧市,恰好可以讓三郎在這裏安心學習,天氣越冷越好,權當磨砺心志好了。”錢緒滿不在乎,轉身對着韓瑞的時候,換了張笑臉,和藹可親道:“不過,二十一郎的身子的确有些孱弱,不适合久居此地,最好搬到京城裏住。”
稍想片刻,鄭氏贊同道:“沒錯,讓三郎留下來就行了。”
厚此薄彼,錢豐滿面悲憤,到底誰才是你們的親生兒子。
“怎麽,你有意見?”錢緒擺出嚴父模樣,教訓道:“還沒有與你計較呢,此來長安,本是你自己的事,卻撺掇二十一郎陪你,難道不知路途遙遠,辛苦難受,二十一郎的身體一向偏弱,怎能承受得了。”
“還弱呀,一路上,受苦的盡是我,他可是生龍活虎的模樣。”錢豐小聲反駁。
“你還有理了。”錢緒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幾日沒有管教,也就放蕩慣了,不把老子放在眼裏了是吧。”
“我可沒有那麽說。”錢豐低聲道。
錢緒瞪眼,好像要發作了,韓瑞連忙在旁邊勸說道:“叔父消氣,其實三哥也是一番好意,想帶我來京城見下世面,恰好我也有這個打算,就跟着來了。”
裝模作樣哼氣兩聲,錢緒趁機下台,坐回席間,抱怨道:“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能省心,放任自流了。”
在家裏的時候,父子倆吵吵鬧鬧,那是常有的事情,鄭氏已經習慣成自然,以前,心情好就笑語兩句,心情不好,就完全視若無睹,不會偏誰人,隻是現在,鄭氏卻認真說道:“三郎,這回你阿耶說的有道理,的确是你錯了。”
“阿娘,怎麽你也這樣呀,你們看清楚,二十一郎根本沒事啊。”錢豐有些失望,甚至于有點兒委屈。
“不是這事。”鄭氏搖頭道:“其實途中,我就想說了,馬車卻……算了,在這說也一樣,反正沒有外人。”
察覺錢緒夫婦嚴肅認真的神情,韓瑞與錢豐對望了眼,也有幾分明悟,該不會又是鄭家的那件事情吧。兩人猜測正确,隻聽鄭氏說道:“讓你去與鄭家娘子見個面而已,爲何卻推三阻四的,甚至逃避不去。”
“阿娘,你不知道,鄭家那個娘子,她……”錢豐急忙想要解釋,卻讓鄭氏伸手制止了。
“嘿,小子,别把你阿耶想得那樣疏忽大意。”錢緒說道:“給你說親找媳婦,豈會草率從事,自然打聽得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你們還……”錢豐撇嘴,在心裏加了句,把親生兒子往火坑裏推。
錢緒更加蠻橫無理,大大咧咧道:“哼,婚姻大事,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該怎麽樣,什麽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誰說的,當年你們就不是這樣。”錢豐反駁道:“阿耶你不是時常提到,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當年把阿娘拐跑了。”
鄭氏臉面羞紅,掐着錢緒埋怨道:“……怎能什麽事情都跟孩子說。”
嘿嘿傻笑,錢緒心有三分得意,卻有七分迷惑不解,摸着唇邊短須,奇怪道:“我記得,沒和你說過這事啊,對了,難道是……”
“喝醉的時候,大聲嚷嚷,想讓人不聽都難。”錢豐神情怪異,目光充滿佩服,讓錢緒得意洋洋,卻聽他說道:“肯定是用了什麽不光彩的手段吧。”
“混賬,當年你阿耶我,也是風度翩翩,飽讀讀書,學富五車的英俊郎君。”錢緒斥喝了句,也給勾憶起往事:“那時,錢家還沒有敗落,我外出遊學,路經荥陽……”
嘶,腰間軟肉突然多了兩根纖指,錢緒立即止聲,咳嗽了聲,故作嚴肅道:“算了,兩個小孩子,盡聽些陳年舊事做什麽,認真鑽研學問才是正理。”
唉,韓瑞與錢豐失望歎息。
不過從這些端倪,也可以推測出來,兩人在荥陽相遇,多半是一見鍾情,然後就是什麽天雷勾地火,或許期間還摻雜着什麽恩怨情仇之類的,完全可以再寫部言情小說了,篇幅有限,不再贅言,反正結果就是,鄭氏離家出走,跟錢緒跑了,這也是爲何,近二十年來,從來有鄭家親戚到錢家探望的原因。
暫時擱置熊熊燃燒的好奇心,錢豐委屈道:“聖人都說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們自己都不遵守規矩,爲何讓我照做,難道真跟錢貴說的,就是爲了生意家業?”
“錢貴說什麽了?”錢緒迷惑道。
“他說,沒有鄭家的支持,錢家就要垮了。”錢豐說道,眼睛帶着關切,不是關心錢财,還是擔心父親。
畢竟錢家敗落之後,錢緒可謂是白手起家,再創輝煌,如今的家業,都是他辛辛苦苦、嘔心瀝血打拼回來的,垮了錢豐不會很心痛,就是害怕錢緒授受不了。
“危言聳聽,生意上的事情,他豈能清楚盡知。”錢緒鄙視了句,握住房鄭氏的手,微笑道:“再說了,垮了又如何,反正忙活了十幾年,我也累了,早想退下來,好好陪你阿娘,嘿嘿,我也搛了不少私房錢,足夠我跟你阿娘後半生享受了。”
羞赧笑了下,鄭氏哼聲道:“好啊,你居然有私房錢,我怎麽不知道,藏哪去了,給我交出來。”
“夫人,小輩面前,好歹給我留點面子。”錢緒俯首求饒,一邊斥喝道:“笑什麽笑,不孝子,看你母親的面子上,給你留了間宅子,不至于露宿街頭,若是考不上狀頭,就乖乖就回揚州鄉下,尚有百畝良田可耕種,夠你養家糊口了。”
錢豐哭喪着臉,唉聲歎氣道:“我也想呀,可是被你們攪和,多半是沒有希望了。”
“叔父、嬸嬸,何以執意讓三哥與鄭家娘子聯姻,其中是否另有隐情。”韓瑞猜測道,似乎看出了點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