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盛名

丘夫子不是生氣,而是失望,非常的失望,廳中的二十幾人,皆是荊州之中,一時瑜亮的青年才俊,有的甚至是他的學生,他抱了很大的期望,希望這些人之中,繼承先賢的餘澤,發揚荊楚的文化,即使考不上狀頭,但是起碼也要得中進士。

讓衆人作詩,本來就有考較的意思,有些人急于表現,丘夫子心裏也有幾分不滿,特意開口提醒,不過看在,呈上來的詩作,雖然沒有讓人驚豔的絕世佳作,卻有幾首好詩的份上,也就不計較了。

可是沒有料到,有些人卻辜負了自己的期盼,如此敷衍了事,丘夫子再也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已經告誡爾等,作詩不用急切,心浮氣躁乃是大忌,不用理會旁人怎樣,自己靜下心來,仔細斟酌,這樣才能寫出好的詩賦文章,然而,有人卻急于求成,害怕落于人後,丢了顔面,就十分匆忙,倉促草率,胡拼亂湊的,寫了首……不,老夫絕對不承認,這是詩,不知所雲,荒唐,荒唐……”

一個發須皆白,七老八十的老者,吹胡子瞪眼,其實沒有多少威懾力,但是廳中的衆人,卻大氣也不敢出,要知道丘夫子可是荊楚文壇,最德高望重的大儒之一,知交甚衆,門生遍布各地,影響力非同小可,有所頂撞、冒犯,根本不用他老人家開口,荊楚數萬文人士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而今,居然有人惹他生氣了,即使不是自己,但是衆人噤若寒蟬,屏氣凝神,就是害怕自己做讓丘夫子産生誤會的動作,那就欲哭無淚了。

“丘兄,莫氣。”旁邊幾個老者連忙勸慰說道:“何必爲了一個不可教的孺子大動肝火。”

說實在話,就算堅信那人不是自己,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廳中的青年才俊,難免有幾分惴惴不安,自然不敢開口附和,隻得等候發落似的,繼續沉默不語。

丘夫子冷靜下來,歎息說道:“老夫不是氣,而是恨其不争啊。”

一個五十來歲,頗有幾分威嚴氣度的老者深以爲然,瞪眼說道:“寫詩的是誰,自己出來向丘夫子請罪。”

廳中立即沉寂下來,一些人悄悄地打量旁人,大部分的青年才俊,低頭垂視,不敢亂動,唯恐替人背了黑鍋。

連自己的話都不聽了,氣度威嚴的老者皺眉,心中惱火,低頭看了眼箋紙,冷笑說道:“看來,你也頗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水平如何,不敢留下名字,以爲老夫奈何不了你?再不出來,記大過,甚至……革去學籍。”

不要懷疑,這個老者是荊州的學政,隻要鐵了心,名正言順的行使這個權力,想來也沒人可以攔阻。

革去學籍,那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情,相當于是在荊州之内,再無容身之地,一些個青年才俊心驚膽戰,也有神态自若,無所畏懼的,其中一人,幹脆站了起來,直接問道:“學政,到底是什麽詩,使得幾位先生,如此的生氣?”

對呀,衆人恍然,對于一些人,彼此之間,也算是知根知底,詩文再差,也有限度的,怎麽會惹得丘夫子大發雷霆之怒,不合情理啊。

“哼,你自己上來,拿去看吧。”學政揮手示意,連碰都不碰,害怕污了自己的手。

廳中不乏好奇之人,沒有留下名字,自然不可能是自己,有個坐在前排的才俊,立即起身離席,趨行而上,先是給幾個老者行禮,再小心翼翼拿過箋紙,低頭觀看,臉上頓時露出怪異的表情。

“吳兄,怎麽樣,是誰的筆迹。”

“可否傳下,容在下觀賞。”

“或者吟誦……”

那個青年才俊笑了笑,請示道:“學政,是否可以當場誦讀?”

“念吧,有人不怕丢臉,連認錯的勇氣也沒有,老夫何必幫他掩飾。”學政搖頭說道,目光如炬,掃視廳中衆人,似乎準備揪住這匹害群之馬。

“大家聽好了。”反正不是自己倒黴,那個才俊興緻勃勃,有點兒幸災樂禍,諷刺道:“這位仁兄真是大才,居然能夠寫得這樣的詩句,也是難能可貴了。”

“吳兄,不要捏拿了,快念……”有人催促起來。

“咳,注意,這是首詠雀詩。”那個才俊享受這種衆人矚目的感覺,又故意拖沓了片刻,與此同時,韓瑞旁邊的青年,暗暗松了口氣,自己是詠月,不是詠雀,等等,吟雀……突然反應過來,轉頭看着韓瑞,臉色變了,眼睛流露出擔憂之意。

韓瑞神态自若,拿着杯子,不緊不慢,輕抿了口美酒,有些陶醉,根本沒有在意廳中的才俊的表演,好像這首詩,不是他寫似的。

忽然發現,學政闆着臉,好像有些不悅,那個才俊,不敢再賣弄下去,連忙高聲吟道:“一個一個又一個……”

突兀之間,廳外走來一人,聽到這話,立即笑呵呵問道“吳虛,你在數什麽呀?”

聞聲望去,一幫青年才俊,紛紛站了起來行,恭敬叫喚道:“錢主簿”

“免了,免了。”錢豐笑容依舊,擺手說道:“聽聞丘夫子生氣了,肯定是在怪我沒有進來敬酒,所以連忙進來賠罪,自罰三杯。”

“這事,與錢主簿沒有關系……”

見到錢豐舉杯走來敬酒,幾個老者,也沒有托大,欣然共飲,臉上重新泛出笑容,席間的氣氛,再次活躍起來。

幾個月不見,錢豐的模樣,也有幾分變化,韓瑞仔細觀看,曾經白皙細嫩的皮膚,已經曬黑,似乎變得消瘦了,腰圍小了兩圈,贅肉好像有些結實,以前那種浮華氣息消失不見,身上充滿了沉穩、幹練的氣度,遊刃有餘的與幾個老者談笑風生,短短的時間内,就掌控了宴會的全局,引出陣陣歡聲笑語。

一幫青年才俊争相敬灑,錢豐來者不拒,可能是喝多了,臉上浮現幾分紅潤之色,笑着說道:“難怪,難怪,剛才吳虛一個一個的數數,原來是在清點人數,安排敬酒的次序呀。”

衆人輕笑,那個吳虛,作出很委屈的模樣,辯解說道:“錢主簿,你卻是誤會了,我剛才在吟詩呢。”

“吟詩?”錢豐笑了,以爲吳虛在說笑,可是看到幾個老者,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心中一動,剛才,聽到婢女彙報,丘夫子在廳中怒斥什麽,或者與這詩有關系,心裏想着,同時皺眉道:“什麽詩呀?”

“一首雀鳥詩。”也在觀察幾個老者的臉色,吳虛小聲說道:“不堪入目,幾位先生看了,十分生氣。”

錢豐愣了下,立即笑道:“不用說,肯定是你們這些小子,急于完成詩文,敷衍了事,才使得先生責罵。”

“錢主簿,你是怎麽知道的?”

“外面的小子,也是這樣。”錢豐笑着說道:“匆匆忙忙的,能寫出什麽好詩來,我真想拍桌案,好好訓斥他們,讓他們知恥而後進。”

“錢主簿就應該如此。”學政贊同說道:“該打該罰,不要留情,免得到了京城,不僅是他自己丢人,而且連累了荊州的聲譽。”

“以前,我也是這種想法,畢竟我也是這樣過來的。”錢豐感慨萬端,歎氣說道:“可是後來,有人告訴我,一味的打壓,不見得是好事,隻會讓人越來越缺少自信,連最基本的自信心都沒有,怎麽會有自信做好其他事情。”

“畢竟,他們還年輕。”指着廳中的青年,錢豐微笑說道:“自然不能與幾位先生相比,你們經曆風雨,心中已經寵辱不驚,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可是他們,許多人連荊州都沒有出過,欠缺磨砺,承受能力不強,需要适當的鼓勵。”

廳中的青年忍不住連連點頭,見到幾個老者若有所思,錢豐繼續說道:“學政教書育人多年,應該最是清楚了,若是留心,就會發現,當你誇贊學生之時,那人此後幾天的表現,必是非常出衆,反之,就會泯然于衆。”

學政沉吟,應該是在回思以往的情況,過了片刻,不得不颌首說道:“的确如此。”

“好像真是……”那些青年也在悄聲議論,紛紛稱是。

丘夫子捋着長須,眼睛掠過思索之色,忽然問道:“錢主簿,能悟出這個道理的,怕不是常人,能否告訴老夫,他是何人?”

“他姓韓。”錢豐神秘笑道:“至于是誰,想必你們也知道。”

“江淮第一,詩冠天下的韓符節。”衆人異口同聲道,一臉的景仰,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見解獨到,與衆不同。

不在江湖多年,江湖依然流傳自己的傳說,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呀,韓瑞摸了摸鼻端,端杯小飲,以便掩飾心中的得意。

一番感歎,學政臉色有所緩和,淡聲說道:“好吧,看在錢主簿爲你求情的份上,老夫就原諒你了,出來給丘夫子敬酒,賠個不是,事情就算了。”

适時,丘夫子也在旁邊說道:“賠不是就不用了,老夫隻是想讓你吸取教訓,以後不犯同樣的錯誤。”

“學政、丘夫子,寬宏大度,真是我等楷模……”一幫青年連忙拍馬屁,然後就坐等,某個倒黴的小子出來亮相,無故受了驚吓,一定要狠狠的予以譴責。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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