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大坑,呈覆鬥形,坐北向南,底部東西長約四十六丈,南北寬約三十六丈,深有六丈,換成後世的計算單位,就是十八米,坑底已經夯平,壘石建築地宮,砌了幾面石牆,如果進度如常的話,十天半個月之後,地宮就可以完成,随之留條墓道,封土夯實,再在地上加以修建陵園之類的建築,零零碎碎,也要一個月,帝陵就可以大功告成。
估算時間,或許不用三個月,畢竟最難的部分,就是地底的建築,完成之後,地表的工程根本不須要多長時間,在人力物力充足的情況下,速度自然很快,而且質量,絕對不差,這樣重要的事情,除非不想要命了,不然,誰也不敢偷工減料,敷衍塞責。
然而,親監此地,李世民等人,在意的不是速度與質量,而是在驚疑,眼前的深坑,除了幾個模樣怪異的架子之外,根本沒有斜坡階梯可下,在大坑沿轉了兩圈,真的找不到一條可以走下去的道路,這是怎麽回事?
民夫匠工好解釋,可以在架子爬上爬下,可是那些石頭材料,難道擡到這裏,就直接往下扔,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十幾米的深坑,且不說扔下的石材易碎,就算不碎,幾百人在底下忙碌,布滿整個坑底,随便扔塊石頭,足以要人性命。
人命什麽的,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或許漠不關心,但是這樣做的效率,肯定不行,扔下石頭,再揀起來的功夫,不如人家直接擡下去,堆砌整齊的速度,不過,現在,什麽效率、速度,李泰置之腦後,隻是問了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怎樣下去?”
學那些民夫匠工,攀爬下去,開什麽玩笑,堂堂的帝王之子,朝廷的越王,天生璜胄,豈能與小民相提并論,豈不是成了笑話,況且,李世民在這裏,難道天子之尊,也這樣不顧體統不成。
“請随臣來。”閻立德說道,在前面引路,來到一個高架之前。
衆人仔細打量,這是個以竹木搭建的架子,縱橫成井,以繩索紮實,如果是千幾百年後,世人肯定不會陌生,經常在建築工地裏見到,可是在李世民眼中,就顯得有些怪異了。
也沒有賣弄的心思,閻立德說道:“陛下,這是個升降台,平時臣等,就在在此上下。”
怎麽升,怎麽降,盡管心裏迷惑,李世民卻不動聲色,旁邊自然有人代問,閻立德笑了,揮手示意,随行的,有幾個官吏,連忙來到不遠處,一個大扭盤的旁邊,一人搭了個木把,輕松走動,卻聽一陣嘩啦啦的響聲,幾根牛筋粗繩滑動,坑底上來了隻開口大箱子。
“閻大匠,就是這樣下去的?”
衆人瞠目結舌,看着幾個身體不怎麽健壯的宮吏,再對比不時晃悠的大箱子,怎麽看都不覺得保險,腦中不由自主,産生這樣的想象,人在箱中,轉動扭盤的幾人手滑,啪的一下,箱子摔到坑底,就成了肉餅……
明白衆人的擔心,想當初,自己何嘗不是這種想法,心中暗笑,忽然發現李世民瞥來的質疑目光,閻立德心裏打了個突,連忙解釋道:“陛下放心,這裏升降台安裝有滑輪,可順可逆,十分安全……”
說得再多,不如親自試驗,閻立德行禮,恭聲說道:“陛下,恕臣逾越了。”
閻立德非常自然,跨步上了箱子,扭盤旁邊的幾個官吏也不敢怠慢,反方向轉動,又是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大箱子雖然在晃動,卻十分的平衡,安全抵達坑底,閻立德邁步而出,走了了幾步,拱手行禮,高聲道:“陛下,臣下來了。”
随意瞄了兩眼,李世民舉步,小胖子李泰忽然搶身而出,笑呵呵道:“父皇,這個升降台真是新奇,不如讓兒臣先行體驗……”
“青雀,有心了。”李世民沒有同意,刀山火海都闖過來了,還會懼怕小小的升降台,待開口大箱升上來時,沒有理會近臣的悄聲勸阻,徑直走去。
不過李泰的心思卻沒有白費,李世民走過的時候,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目光掠過濃郁的欣慰之意,李恪看見了,袖中握緊拳頭,下次……
李世民從容不迫走進大箱,神态自若,随行而來的近侍,心中忐忑不安,操作扭盤的幾個官吏,更是小心翼翼,萬幸不出任何意外,大箱安全着落,閻立德連忙上前攙扶,李世民邁步而出,臉上若有所思,指着深坑牆壁的架子說道:“壘砌磚泥,也是這樣搬移而來吧。”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閻立德說道:“節省搬運的時間,修建陵園的進度很快。”
“這個升降台,很有意思,來回轉動,似乎不怎麽費力。”李世民奇怪道,怎麽觀看,操作扭盤的幾個官吏,都不像是身懷絕技的壯士,可是偏偏能夠舉重若輕,旋轉如意,卻也是令人驚奇的事情。
“陛下觀察細緻,讓臣佩服,那是幾個滑輪的作用。”閻立德指着架了頂端,懸挂的幾個繩輪說道:“隻要安裝了滑輪組,就是微臣,也可以輕而易舉的,擡起百斤重物。”
“真有這般神奇?”李世民驚訝,卻信了七八分,畢竟,在他的印象中,閻立德的脾性,十分實誠,不會欺騙自己,況且,親眼看着,三五個近侍,走到箱中,幾個官吏也毫不費力的将他們送了下來,自然不會再有懷疑。
“父皇,此物真是靈巧,以後在高樓也建個升降台,就不用再費勁爬樓梯了。”李泰開口贊歎不已,絕對是真心實意的,因爲他是個胖人,走幾步路就喘氣,出行有車辇,有肩輿,但是總有上高樓高塔,受罪的時候,自然想要投機取巧。
“父皇,此物小巧,卻有大用。”李恪笑道:“可以節惜民力,減輕負擔,也是江山社稷,天下百姓之福。”
看了眼李恪,李世民欣然說道:“難得你有這般見識,的确如此,閻卿,此物是誰想出來的,當賞。”
“是官,就該提拔,是匠……”李泰連忙說道:“請父皇賜給兒臣,好在王府的閣樓,修建幾個升降台。”
“朕允了。”李世民說道,可謂是有求必應的慈父,不過也是區别對待,看到李泰滿面春風,連連道謝的模樣,李恪心中黯然,低頭垂視,同是父子,待遇何以相差懸殊……
“陛下,不僅隻是升降台而已。”閻立德說道:“還有鋤、鍬、鏟、鬥車……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将這些工作加以改進,施工的速度更快……”
“等等,閻卿,不急,且慢慢的道來。”李世民說道:“你的意思是,這人,還有其他的功勞?”
“陛下聖明,而且功勞可不小。”閻立德說道:“此次修建陵園,要是論功行賞,他必居于榜首。”
“呵呵,那人,該不會是閻大匠自己吧。”李泰笑道:“畢竟,閻大匠是主持修建陵園,勞苦功高,有誰能與你相比。”
“越王說笑了。”閻立德連忙擺手說道:“臣隻是奉令行事,不敢居功。”
“那是閻大匠謙虛。”說了句,李恪也好奇道:“卻不知此人是誰,聽閻大匠的意思,好像不是普通匠役。”
“此人自然不是匠投,而且名字,相信兩位殿下也有耳聞。”
“誰?”李泰與李恪對視了眼,有點兒迷惑。
閻立德遲疑了下,直言說道:“将作監,中校令,韓瑞。”
“又是他……”
不僅兩人驚愕,就是李世民,也有些不解,皺眉道:“朕記得,韓瑞,好像是秘書監,校書郎吧,怎麽成了将作監,中校令了?”
皇帝日理萬機,記憶偶有偏差,也是可以理解的,閻立德暗暗告誡自己,随之吞吞吐吐,猶豫不決,直言相告,會不會讓皇帝下不了台呀?
嗯,幸好,李世民立即回憶起來,韓瑞,不是已經給自己免職了嗎,怎麽又變成了什麽中校令,誰的安排?
閻立德老實承認,是自己的薦舉,按照正常的手續,通過吏部的審核,尚書仆射房玄齡的批準,呈報皇帝禦覽,這才名正言順的走馬上任,沒有絲毫違反規矩的地方。
不過話說,小小的八品官員,其中的職事調動,李世民根本沒有留意,忙碌軍國大事,這樣的奏折上來,多半是翻看兩眼,就随手批複蓋印了,沒有見到韓瑞的名字,也不稀奇。
明白前因後果,李世民也沒有生氣,畢竟心裏清楚,韓瑞免職,純粹是無妄之災,而今正常錄用,自然不會介意,反而輕聲感歎說道:“一個風流才子,卻終日行走于匠工之中,也是難爲他了,怪不得,近日來,沒有聽到多少精妙絕倫的文章詩賦傳誦。”
李泰與李恪不說話了,有什麽好說的,韓瑞擺明了是與太子一路的,沒趁機落井下石,已經是愛才之舉,自然不用指望他們幫忙說好話。
可是,旁邊,還有個閻立德,見準機會,連忙說道:“陛下,兩個月之前,韓中校走馬上任,提出許多行之有效的建議,短短的時間,就将中校署治理得井井有條……”
反正,說的都是實情,閻立德問心無愧,十分坦然。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