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朝中的大臣,也松了口氣,宴飲作樂,自然是不敢的,但是至少,不用再在宮殿之中,替李淵守靈了,而且說話的時候,也不用再滿面嚴肅正經,不苟言笑,偶爾随意露出點笑容,也不怕人追究彈劾。
說句大實話,李淵是君,高官權貴是臣,君臣有别,能夠建立誠摯感情的,肯定是少之又少,況且,李世民即位之後,忠于李淵的臣子,恐怕沒有幾人留在朝堂了,至于那些貴族,皇親國戚,公主驸馬之類,一年到頭,都沒有與太上皇見過幾次,情意能有多厚?
在皇帝的诏令下,守喪足月,已經在心中叫苦不疊,聽聞可以歸去,自然是如蒙大赦,在宮城還裝模作樣,依依不舍,出了宮門,立即像逃了陷阱的兔子,連蹦帶跳的跑了。
自然,他們也沒有過錯,也不是天性涼薄,畢竟所謂的親情,不僅隻是血脈關系爲紐帶而已,還需要長時間的呵護培養。所以,李世民也不指望,衆人與自己感同身受,與其留下他們,看着這些人幹嚎無淚的模樣,不如打發離去,自己還能圖個安靜。
沒過多久,寬敞的靈堂,就空蕩蕩的,白色的幔布随風飄揚,李世民跪在靈位案台之下,看着李淵的牌位,心情複雜,有怨,有氣,有悔,有恨,自然,也有濃郁的傷悲。
李世民在靈堂待了半個時辰,衆人在堂外靜默等候,誰也不敢打擾,等李世民出來之後,隻是行禮,依然無聲,這是李世民自己立下的規矩,靈堂,甚至這幢安置李淵棺椁的宮殿,誰也不許高聲喧嘩,以免打擾李淵靈魂的安息。
出了靈堂,在走廊拐角,有幢偏殿,幾個大臣,就在這裏等候李世民的到來,彙報近日積累下來的朝廷政事,雖說是太子監國,但是隻要李世民沒有駕崩,坐擁江山,執掌國器的,隻有一人。
話說權力使人瘋狂,什麽父子兄弟,血脈親情,很多時候,隻不過是個笑話,這個道理,就在李世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緻,自然有所防範,所以李承乾隻是聽政監國而已,沒有調動軍隊的權力。
朝廷大臣,也是久經考驗的狐狸級别人物,怎麽可能真會以爲太子監國,就把皇帝抛開,犯下這樣的低級錯誤,在他們的勸谏進言下,李世民無可奈何,最終還是答應,一些小事,由太子李承乾自己解決,大事的話,群臣商議,沒有定論,再向他彙報。
來到偏殿,聆聽大臣彙報朝廷軍政動态,決斷幾件頗有争議的事情,察覺李世民的情緒有幾分低落,大臣也加快速度,将積下的事情彙報完畢,得到肯定的答複,立即起身告退。
“輔機,留下。”李世民說道,有幾分虛弱無力。
其他幾個大臣也習以爲常了,躬身行禮,慢慢退下。長孫無忌止步,回身行禮,雖然知道沒有什麽作用,不過還是忍不住勸說道:“陛下,上皇殡天……那是天意,非人力可逆,且莫沉浸于悲傷之中,傷損了龍體。”
“知道了。”李世民不置可否,随口問道:“邊庭方面,有沒有消息傳來。”
大唐的疆域遼闊,邊庭自然不少,但是長孫無忌清楚,李世民是在問哪裏,輕聲說道:“前兩天才傳回消息,已經抵達吐谷渾邊境……”
“速度,這麽慢。”李世民皺眉。
長孫無忌解釋道:“以前,與突厥兵力相當,甚至可以說,稍遜一籌,用奇用險,以巧破之,可是現在,敵弱于我,自然是以堂堂正正之師,穩紮穩打,圍而殲之,威懾宵小。”
“輔機。”李世民有些驚訝,微微淡笑道:“什麽時候,也精通軍事了。”
“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臣的确沒有這個本事。”長孫無忌笑了笑,直言說道:“那是朝臣質疑的時候,懋功的解釋。”
“以正師破之,的确是王道。”李世民點頭說道:“相信藥師兄,不會讓朕失望的。”
“李藥師兵法舉世無雙,臣下實在是想不出,有誰能在戰場上擊敗他。”長孫無忌說道,很随意的話,要是心胸狹窄的帝王聽到,指不定會在心裏猜忌。
然而,李世民卻渾然不在意,至少現在不會在意,連駕馭臣下的信心也沒有,怎麽能夠稱得上是千古帝王,一代雄主。
所以李世民聞聲,頗爲贊同的點頭說道:“朕在宮中,等候捷報頻傳。”
長孫無忌附和了聲,随之沉默不語,不用他多等,就聽李世民繼續說道:“承乾監國,朝中諸卿,有什麽評價?”
沉吟了下,長孫無忌說道:“頗識大體,能聽能斷。”
“如此,甚好。”李世民說道,語氣平常,不知心思如何。長孫無忌不問,也不多說,低頭垂視,站姿十分标準,不過,腰腹再胖點的話,可能真看不到地面了。
“上皇陵園,進展如何?”李世民問道,帝王的心思,誰能琢磨得透,前一句話,說的還是兒子,後一句話,就開始關心起父親的陵墓來。
表情有些怪異,猶豫了下,長孫無忌說道:“根據閻立德的呈報,已經修建三分之一的工程,再有兩個月,就可以順利完成任務。”
“這麽快?”李世民驚訝,眉頭一皺,難道是在敷衍了事?
“朝臣也在驚疑,決定差遣官員前去檢驗。”長孫無忌說道,心裏也在懷疑,動工之前,估算時間,也要半年左右,怎麽突然之間,時間節省近半,那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稍微思索,李世民說道:“備駕,朕要親自前往巡視。”
皇帝出宮,那可是大事,朝廷官員,下意識的,紛紛表示反對,但是聽聞這是要前往三原縣,巡視太上皇的陵園,反對的聲音漸小,在李世民的堅持下,也就沒了動靜,按照旨意,準備出行的隊伍。
辇車、宮婢、軍衛,千人左右,對于皇帝來說,也算得上是輕車簡行,可是消息傳出了宮外,小胖子李泰聽到風聲,當機立斷的跑來,神色黯然,表示也要跟去,難得兒子有這份孝心,李世民自然沒有不允許的道理。
随之,李恪也聞風而至,一些宗室之類,或者存了讨好皇帝的心思,紛紛叫着也要随行而去,甚至連李承乾,如果不是身負重任,留京監國,恐怕也坐不住了。
隊伍慢慢的擴增,直破五千大關,在魏徵的勸谏下,李世民才恍然醒起,這不是去遊玩,幾千人浩浩蕩蕩的前往,對于修建陵園沒有絲毫幫助,反而會礙事,當即揮筆,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排除在外,删減爲兩千人。
不過,就是由于這段時間的耽擱,已經是中午,不足以來回,有人提議,明天再出發,卻給李世民否決了,那麽,就要在三原縣過夜了,行程安排的改變,攜帶的物品,自然也跟着變化,宮廷太監女官,又開始重新忙碌修正計劃,皇帝出行,就是這樣麻煩,講究的就是排場,不然體現不出皇帝的尊貴。
一切準備妥當,率着三千人隊伍,騎兵開道,浩浩蕩蕩的,由玄武門出發,一路向北,到達了三原縣城,果然不出所料,天色已暮,提前收到公文,三原縣令楊浦,早早領着全城官吏士紳百姓,出迎三十裏,恭候聖駕。
小小的縣令,按理來說,沒有目睹聖顔的機會,随意一個宮廷近侍太監,就可以打發了,不過由于日落,帝駕隻得在三原縣城留宿,關心陵園之事,自然要招楊浦前來垂問。
楊浦自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但是也不至于欣喜若狂,喜極而泣,隻是懷着恭謹之心,來到縣城某個士紳,已經變得煥然一新的豪宅之中,頓首行禮。
“免禮,列坐。”李世民揮袖示意。
楊浦再拜,走到左側,一個團蒲之上,小心翼翼跽坐,挺胸直腰,目不斜視。
不需要拐彎抹角,李世民直接問道:“将作大匠閻立德,在你轄下龍池鄉唐朱邨,修建太上皇陵園,其中的情況,你是否了解?”
“回禀陛下,微臣略知一二。”楊浦恭敬回答,知道的的确不多,畢竟修建的可是帝陵,也算是件比較隐秘的事情,楊浦自然不敢多加了解,隻是根據閻立德的請求,力所能及的提供方便,予以幫助。
稍微考慮,李世民也釋然,明白楊浦的顧慮,随意問了幾句,楊浦對答如流,隻是知道,陵園的工程進展,的确很快,至于爲什麽那麽快,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李世民微微皺眉,輕輕揮手示意,楊浦也知情識趣,連忙行禮,躬身退下,見到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模樣,旁邊的李泰提議道:“父皇,這裏離龍池鄉唐朱邨也不是很遠,幹脆招閻大匠前來,一問便知。”
“不必急于一時。”李世民搖頭說道:“明天,親自前去觀看,什麽都清楚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