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文案上,寫了幾個字,閻立本擱筆,擡起頭來,見到韓瑞,也不覺得奇怪,畢竟是他在主持将作監的工作,手下官員調動的事情,怎麽可能不清楚,想必閻立德準備薦舉韓瑞之前,也曾經征求過他的意見。
“閻少監。”韓瑞問候,以後就在人家底下讨生活了,基本的尊重,肯定不能少,況且閻立本的才學,也的确令人敬佩。
閻立本輕輕點頭,如果是在私下場合,或許會讓韓瑞不要拘禮,但是在官衙之中,就是上下級關系,自然不能破壞規矩。
很自然坐了下來,閻立德問道:“立本,最近監裏,沒别的事情吧。”
“怎麽,今天日從西來?居然有空過問監裏的事情了。”閻立本笑道,怨氣不小。
打了個哈哈,閻立德起身說道:“呃,突然記得,工部還有事,立本,符節就交給你了,我先行告辭。”說罷,瞬間就消失在衙房門外,步履聲急促,漸行漸遠。
“真是……”含糊嘀咕幾句,閻立本習以爲常,搖了搖頭,對韓瑞說道:“符節,到中校署看過了沒有?”
韓瑞搖頭說道:“沒有,就是剛才與幾個同僚見過而已。”
“嗯,見過就好。”閻立本說道:“待會你到主簿那裏拿個牙牌,以後就是将作監的人了,有什麽不清楚的,多向同僚請教,問我也成。”
韓瑞應聲,随之在閻立本的帶領下,來到中校署,就在将作監的南側,新任主官上任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很快就傳遍了中校署各級官吏,現在見到閻立本身邊那個,風度翩翩的少年,立即明白韓瑞的身份。
說句實在話,除了三個有望接任中校令的佐官,中校署的監作、府史典事,對于調任,空降而來的韓瑞,心裏也沒有多少抵觸情緒,畢竟,他們隻是吏,沒有官身品佚,根本沒有任何希望,接任中校令之職,就是算佐官升上去,空缺的位置,也輪不到他們。
沒有利害關系,自然談不上贊成反對,所以見到韓瑞,熱情之中,帶着疏遠,就像普通的下屬見到上官的反應,反應十分平常,當然,這是表面現象,至于他們心裏,是什麽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套詞,閻立本就走了,畢竟是韓瑞接任中校令,表明自己的态度,已經非常給情面,總不能連事情,都要幫助處理吧,若是連小小的場面,也應付不了,那麽再是擡舉,也沒有用處。
禮送閻立本而去,韓瑞返回,見到這些心思各異的屬下,心中有幾分迎接挑戰的興奮,在秘書監,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因爲在那裏,或許都是文人的關系,著作郎、秘書郎、校書郎、正字,各級官員的從屬情況,分得不是太過明顯。
而且彼此之間,關系熟悉,經常飲酒同樂,也擺不起架子,有事多是請求幫忙的語氣,連帶書吏,都有幾分散漫,不像将作監,在中校署之中,韓瑞就是主官,理論上來說,各級官吏都要聽從他的指令行事,然而實際上,就要看他的手段怎樣了。
“韓中校,有什麽吩咐?”
中校令之下,有丞三人,監作四人,有府五人,史十人,典事十八人,印證了那句古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簽押房,議事廳堂,辦公衙房,一律不缺,現在,衆人就在議事廳中,一幫官吏,重新拜見韓瑞之後,三個佐官,自然而然的,請示起來。
目光打量,發現這些人,一個個表情正常,看出不絲毫的端倪,估計是商量好了,不動聲色的給自己來個下馬威,新官上任的,連官吏姓名,都沒有記全,能有什麽吩咐。
韓瑞笑了下,朗聲說道:“三位佐丞留下,至于其他人等,各司其職就是,要是有什麽需要,再向各位請教就是了。”
“不敢……”新官上任,韓瑞不了解那些官吏情況,那些官吏自然也不是很清楚韓瑞的底細,好比是蠟竿打狼,兩頭都有顧慮,情況微妙,況且,剛才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在閻立德的陪同下前來上任,又這麽年輕,來頭肯定不小,也不想輕易得罪。
當然,也不是那些官吏見識淺薄,沒有聽說過韓瑞的事迹,主要是覺得,一個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即使是免職了,怎麽會屈尊降貴的,來到将作監,擔任中校令之職,所以剛才聽到韓瑞的名字,隻是以爲同名同姓罷了,沒有想到會是同一個人,就算有這種想法,也隻是處于懷疑的階段,不敢妄下論斷。
怎麽說,韓瑞也是主官,他的指令,衆人還是聽從執行的,三個佐官留下,其他書吏,仿效退下,各司其職,目光閃爍,神态各異,恐怕想法也不少。
待書吏退盡,三個佐官,互相使了個眼色,齊聲說道:“韓中校,有事盡管吩咐。”
三個佐官的年紀,在于三十多,四十歲之間,按照官場的說法,就是在年富力強的黃金時期,這種才是最尴尬的年紀,小十歲,這次不行,下次還有上升的機會,大十年,覺得往上升的可能性不大,心思也就淡了。
可惜,偏在這最關鍵的時期,韓瑞空降而來,相當于擋了人家進步的道路,比斷人财路更令人憎恨,所以,不要指望他們會有多麽熱情的笑臉相迎,當然,也算是老油子了,給上官臉色看的低級錯誤,他們絕不會犯的,隻不過是暫時達成了團結互助協議,也不一定要與韓瑞針鋒相對,隻是心中不憤,下意識的,不想韓瑞輕而易舉坐穩中校令的位置罷了。
這些彎彎道道,韓瑞縱然沒有了解清楚,但是也能夠察覺,三個佐官的态度,可不像是面對上官時候,應有的小心恭謹,毫無疑問,需要一番敲打,自然,那是以後的事情,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摸清中校令的基本工作程序。
所以,韓瑞也不動聲色,微笑說道:“署中的檔案圖冊,存放何處,且拿往年與今年的過來,待我觀閱。”
卻也是有備而來,三個佐官悄然對望,立即應聲退下,一會兒之後,就帶着幾個書吏,擡着幾口大箱子進來,翻開箱蓋,裏面盡是堆得滿滿的卷冊,韓瑞走來打量,嗯,檔案保存不錯,至少沒有出現,一吹,灰塵撲面的情況。
一人比劃說道:“韓中校,這是往年的檔案,這是今年的檔案,最近一個月的,在外面衙房,如果你有需要,下官立即拿來。”
“不急,先看了這些再說。”韓瑞擺手,問道:“這些檔案,是否分類了?”
“自然,這是舟軍,這是兵械,這是雜器……”一人指着箱中檔案侃侃而談,其中絕對沒有任何陰謀的成分。
因爲,他們用的是陽謀,檔案資料全部是真的,沒有摻假,問題在于,沒有兩三個月的時間,不要指望,能夠将資料全部看完,然而,将作監的事情,隻會越來越多,沒有清閑的時刻,韓瑞不了解情況,他們不提醒,肯定會鬧笑話的。
嘿嘿,要是耽擱了上頭交辦的任務,來頭再大又能怎麽樣,次數多了,管他是升是降,反正調離中校署,他們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對于三個佐官的算計,韓瑞渾然未知似的,笑着說道:“辛苦諸位了,有事,你們先忙,我看下檔案……”
“下官告退。”見到韓瑞沒有疑問,真的往坑裏跳,三個佐官連忙行禮,帶着書吏走了,心情就不用說了,樂滋滋的,暢快之極。
可是,沒過多久,又受到韓瑞的召見,心中迷惑不解,還有兩分不安,三人來到簽押房,再次拜見韓瑞,不等他們請示,韓瑞立即皺眉說道:“這些賬簿的數額,好像不對呀。”
說過很多次了,貞觀時期,官場的風氣清明,貪污受賄的事情較少,原因在于官吏自律,以及督察嚴厲,隻要有這樣的苗頭,堅決打擊,絕不留情,犯罪的成本過高,官吏自然不會爲了區區的小利,葬送了自己大好的前程。
無論古今,土木工程的建築,總不能無中生有吧,總要花費錢糧的,還有采購磚瓦木料的支出,這些物資錢糧之類,自然會記錄在案,免得官吏私下挪用,中飽私囊,現在聽說,數額不對,三個佐官頓時急了,連忙争問,哪裏有誤。
“你們來看,這裏明明記錄,貞觀八年二月,庫存二十七萬錢,可是到了三月份,這錢就沒有了,我翻了這兩個月的支出,好像沒有這方面的記錄。”韓瑞目光銳利,充滿審視的意味,凜然說道:“雖然我隻是初來上任,但是也不敢有負皇恩,既然發現不對之處,你們又不能解釋清楚,那麽隻好呈報閻少監,待他來處理了。”
“韓中校,稍等,待我們查看。”
抹了下額頭虛汗,三個佐官不敢怠慢,連忙翻找檔案核對,一年以前的事情了,誰還能記得清楚,又沒有電腦可以搜索,隻得一本本,一頁頁的對照檢查,不過畢竟是經驗豐富的專業人才,片刻功夫,就找到了證明,連忙彙報起來。
韓瑞肅然聆聽,心裏卻暗暗笑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