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着這份呵護關愛,鄭淖約心裏柔情如蜜,甜絲絲的,取了塊香帕,輕輕拂拭韓瑞的額頭,淺笑道:“夫君,你和閻大匠說些什麽了,惹得他那樣愉悅,連視若珍寶的作品,也毫不猶豫贈送給你了。”
摸了下車廂角落的畫卷,韓瑞有些喜上眉梢,閻立德的畫作,放在後世,那可是價值連城的國寶,就是現在,也是難得的珍品,而今收入囊中,得來全不費功夫,多少有點兒得意,不過,也不至于忘形,笑了笑,輕歎說道:“也沒什麽,隻是說了些心裏話。”
在春秋戰國的時候,百家争鳴,各家學術之間,沒有明顯的高下之分,農家墨家是顯學,魯班更是深受世人的敬重,可是自從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幾百年來,儒學儒術蓬勃發展,其他諸子百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儒學,有種排他性,主導朝堂之後,更是利用政令,刻意的打壓其他學派,制定士農工商的等級制度,士大夫之族,多是讀書人,然而讀書人又多是儒家子弟,将自己擡得很高,貶低别人,潛移默化,匠工之類,自然受到世人的偏見。
就像閻家兄弟,如果不是得益于他們的貴族身份,再有才華,聲名也不顯,最多是留下一個名字與符号罷了,簡單的例子,世人都清楚,唐代的長安城,前身是隋朝的大興城,然而主持修築大興城的是宇文恺,他的生平事迹,随便都可以找到。
但是,在橋梁建築史上,留下濃書重墨的趙州橋,堪稱奇迹,其建築者李春,更是後世公認的傑出橋梁專家,大師級别的人物,技術絕對不亞于宇文恺,或者閻家兄弟,可是除了趙州橋與名字之外,李春還留下什麽?
在封建王朝,像李春這樣傑出人物,根本不受世人的重視,甚至在史書中也沒有留下多少痕迹,要不是一千四百年之後,趙州橋依然存在,恐怕後人也不知道,當年有這麽個大師,造就過這樣的橋梁奇迹。
況且,像李春這樣的能工巧匠,絕對不是偶爾存在而已,肯定還有很多,隻不過不爲人知罷了,隻不過是他們沒有宇文恺、閻家兄弟幸運,載列史書之中,流芳千古,隻得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唐宋還好,官方正史,沒有記錄這些匠工的名字,但是私人的著作,或者地方志之中,還會提及,李春,畢升,這些民間大匠的名字,就是這樣留傳後世的,可是到了明清,好像就沒有這方面的記載了。
通過對比,可以提出結論,唐代的社會風氣開放,匠工的地位,即使不高,但是還沒有淪落到,不受待見的地步,至少,有專業技能的官員,還是得到皇帝重用的,不過,指不定一些人心中嫉妒,也要做好受到冷嘲熱諷的準備。
就是是吸取了教訓,第二天,韓瑞非常低調的來到了太平坊,沒有辦法,将作監,掌土木工匠之政,動靜肯定不小,官署安置在皇城,每天聽到敲敲打打的聲音,恐怕附近的部門,沒有心思處理公務了。
安置在太平坊,離皇城隻是朱雀大街之隔,坊内居民不多,再是喧嚣熱鬧,也影響不了多少人,當然,比如練鋼煅鐵鑄兵之類的作坊,肯定不會在這裏,具體在什麽地方,在沒有接任之前,韓瑞也不清楚。
今天過來,不是正式上任,主要是來了解下,以後的工作環境,熟悉基本的情況,昨天在閻家,得到閻立德的指點,韓瑞也初步知道,中校署的主要工作,就是掌供舟軍、兵械、雜器,中校令,就是負責管理就行,具體的工作,自然有轄下的,丞、監作,府史典事處理,至于掌供的物件,那就由作坊匠工生産制造了。
在韓瑞看來,将作監的性質,與後世的國家建築公司差不多,得到上頭的指令,立即調動人馬,招集工匠,徭役,完成任務,随之散去,将作監的官吏,負責組織協調安排就行,當然,有的時候,也要充當設計師,督工之類。
沒有辦法,古代的社會分工,自然沒有現代明确,不能改變,那隻能習慣,韓瑞尋思,打量着眼前的官署,青磚灰瓦,風格簡約,顯得十分樸實無華,這是必然的事情,畢竟不過是監卿百司級别的官署,要是建築比三省六部,禁宮内苑更加華美,那可是逾越禮制的罪過。
約好了時間,韓瑞也不用擔心,自己在将作監官署外面徘徊,惹人誤會,才觀望片刻,閻立德的車駕到了,繡簾卷起,探身而出,笑容可掬,友善招呼道:“符節,過來到我車上,随我同進。”
韓瑞應聲,躍下自家馬車,吩咐仆役在這裏等候,也不客氣,爬上了旁邊的車廂,與閻立德同坐,笑呵呵道:“沾閻大匠的光,也能夠狐假虎威一把。”
閻立德笑而不語,本來就是存了這樣的心思,表明了身份,暢通無阻的進了将作監。
見到頂頭上司來了,将作監上上下下的官吏,自然是不敢怠慢,紛紛出來相迎,其實,主官正常上下班,部下見到行禮即可,沒有必要這樣隆重,然而閻立德又兼任工部侍郎,平日多是待在工部處理政事,隻有在巡視的時候,才會前來,現在突然出現,衆人自然而然以爲這次也是這樣。
古往今來的慣例,上官前來巡察,作爲下屬,哪個不是戰戰兢兢,灑水掃地,以示敬意,唯恐招呼不周,惹得閻立德生氣,給小鞋穿,特别是像将作監這樣的部門,負責天下的土木工程建築,惹惱了閻立德,給發配到窮山惡水的地方,修座小橋,那就欲哭無淚了。
“閻大匠”畢竟是負責大大小小的工程,将作監的官員也不少,少監、丞、主簿、令之類的,也有二三十人,至于書吏就不用多說了,百幾十個十分正常。習慣了這樣的場面,閻立德應付自如,擺手笑道:“不必多禮,過來認識,你們新來的同僚,中校令韓瑞。”
“見過諸位同仁,初來駕到,以後還請多多關照。”韓瑞說道,彬彬有禮,笑容和煦,希望能給衆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那是自然……”一幫官吏很給面子,将作監閻立德親自帶來引見的,誰敢當面唱反調,就是有什麽異樣心思,也不能表露出來。
将作丞四人,掌判監事,主簿二人,掌官吏工程,糧料、俸食,這些是上級,其餘的,左校令、右校令、甄官令,就是平級了,令下的丞,就是下官,他們反過來,要給韓瑞見禮,中校署下,有三個佐官,全部在場。
上來行禮的時候,頗有幾分不情願,韓瑞察覺出來,也隐約明白他們的心思,畢竟原來的中校令緻仕,最有希望接任的,就是他們其中之一,現在突然來了個空降兵,坐了中校令的位置,他們心裏,多少有些疙瘩,十分正常。
看來,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化解他們的怨氣,或者籠絡其中的一兩個,不然,三人勾結起來,陽奉陰違,那麽自己的工作,就很難開展,韓瑞心中暗忖,表面上卻非常熱情,不是虛僞,而是成熟了。
頗爲滿意這樣的場面,閻立德左右望了眼,随口問道:“立本……閻少監,可在?”
“在衙房處理公文……”
一般情況下,除非有重大的工程,不然閻立德很少來将作監,監中的事情,将作少監,也就是閻立本負責,兩人固然是親兄弟,但是閻立本的才華,絕對不遜于閻立德,所以衆人心服口服,沒有絲毫的意見。
閻立閻點頭,微笑說道:“嗯,符節,随我來,拜見立本之後,也算是正式上任了。”
韓瑞應聲,在衆人眼神複雜的注視下,随着閻立德,向衙房走去,心裏慢慢權衡利弊,有閻家兄弟照應,在将作監中,自然好過,但是沒有作爲的話,恐怕很難讓人信服,如果抱着得過且過,混日子的心态,肯定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是已經有志于官場的韓瑞,自然不會這樣做,心念百轉,仔細考慮對策……
閻立本的衙房,就在官署的東側,像是閣樓,相對外面,建造得極爲精雅,不過衙房裏面卻頗爲樸素,幾案簾席,已經損舊了,好歹也是四品官員,閻立本的衙房,十分普通,與外面官吏的相差不多,無非是寬敞幾尺,文案堆積更多而已。
開國之初,創革時代的官場,多是這樣的特征,在家怎樣的奢侈舒适,貪圖享受,那是自己的事情,但是到了衙房辦公的地方,一律節儉爲上,隻是難以保持下去,過了幾十年,兩三代皇帝,這樣艱苦樸素的作風,必然蕩然無存,甚至于,見到行政公辦建築,破破爛爛,百姓的反應,不是當官的清廉如水,而是把錢都貪完了。
韓瑞浮想聯翩,閻立德卻叫喚起來:“立本。”
“兄長來了,稍等片刻,待我……”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