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正是楊柳垂絲,輕絮飄飛的季節,長安城十裏,灞橋邊上,河灘寬闊,長橋跨河,垂柳依依,碧水藍天,一望無限,風吹柳絮,漫天飛揚,猶如雪花,煙霧蒙蒙,迎風撲面,令人陶醉。
遊人肩摩,交織如流,踏青别友,或是歡聲笑語,衣袂飄飄,攜手同遊,或是折柳相送,悲傷别離,諸如此類的場面,也不再多述,就是滋水驿站之前,也是喧嚣熱鬧之極。
灞橋驿站旁邊,設有稽查亭,檢查來往行人,每天清晨,就可見馱載着各式貨物和車馬驢駱,成隊絡繹而來,麽喝的聲音,如同繁華的鬧市,與岸邊熱鬧交相呼應的是灞河舟楫的舵橹擊水的聲音,一艘艘滿載各種物品、糧食的船隻,緩緩使來……
稽查亭的胥吏忙得不亦樂乎,從清晨再到響午,沒有停頓的時候,中午陽光熾熱,更加令人汗流浃背,口幹舌躁,幸好此時,行商巨賈,伏載而來的貨物,大部分已經檢查完畢,通行而過,餘下的,多是遊學文人,探親訪友的百姓。
忙碌半天,胥吏也疲憊不堪,心中煩躁,檢查行人的态度自然談不上親切友好,遇上輕車華蓋,鮮衣怒馬的貴族之類,必是卑躬屈膝,客客氣氣,貧寒士子,普通百姓,就沒有那麽好的運氣了,自然是磨磨蹭蹭,愛理不理的模樣。
不過,胥吏也不敢存心刁難,畢竟天子腳下,禦史言官,達官貴人衆多,做得過分了,讓人看不過眼,小心吃不了兜着走,隻是拖拉而已,衆人也習慣成自然,反正也等了許久,不差一時半會,任由胥吏檢查。
但是也有例外的,輪到一個身材魁梧,體型健碩,手臂肌肉發達的遊俠兒之時,胥吏不敢怠慢了,連忙以最快的速度,辦理了全部手續,雙手呈上,賠着笑臉,客氣道:“大哥,你慢走。”
在胥吏的眼中,遊俠兒是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相貌堂堂,好像常年在外行走,皮膚略微黝黑,臉龐好像刀削,棱角分明,劍眉星目,英氣勃發,手指關節粗長,虎口粗繭明顯,一看就知道是長年練功習武。
胥吏是外行人,自然發現不了這個細節,但是眼睛可沒瞎,遊俠青年的身後,背着包袱,懸挂着長形物狀,以麻布纏繞,胥吏敢拿眼珠子打賭,看形狀就知道這個絕對不是燒火棍,而是軍械長刀。
況且,在稽查亭任職多年,胥吏迎來送往,接待形形色色的人物不知幾何,經驗豐富,已經不是以衣物取人的粗陋境界,看的是氣度,從言行舉止,就能夠判斷出來,來人非是普通的遊俠兒,而是……傳說中的江湖大俠。
這種大哥級别的人物,胥吏自然心存敬畏,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人家可以遠走高飛,逃遁而去,自己就倒黴了,上有白發蒼蒼的高堂,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若是身首異處,他們又該如何是好,胥吏思潮起伏,見到遊俠青年沒有動靜,心中慌了,小心翼翼偷看,腿肚子有些發軟。
時間漫長,過了好久,那是胥吏的錯覺,其實就是幾秒鍾而已,青年問道:“不用檢查包袱?”聲音低沉,有種莫名的壓迫,胥吏急忙搖頭,熱情的引請青年過橋,待他走了,才徹底松了口氣,巾布抹汗,心裏嘀咕,誰敢檢查,要是包袱裏面藏有……那豈不是自找麻煩。
看得出來,那個胥吏,不是傳奇故意聽多了,就是吃過遊俠兒的苦頭,不然也不至于害怕在這個模樣,青年自然不清楚,心中迷惑不解,搖了搖頭,拿了過關憑文,揚長而去。
一路行去,帝王之都,慢慢呈現在青年眼前,以東爲天道之始,托萬古不變的宏業偉夢,昂龍首騰蒼茫雲海,兩重城廓,四座箭樓,依次高高聳立,在燦爛陽光之下,長安城更顯得巍峨宏偉,壯觀之極,青年驚歎,注目觀望,心情激蕩,久久不能平息。
這就是長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青年才漸漸清醒,臉孔掠過一抹紅潮,大步向前,很快到了城門之前,這裏人聲鼎沸,行人車輛熙熙攘攘,青年十分自覺排隊,随着人潮,慢慢向城中走去,就在這時,一輛豪華的香車輕快駛來,旁邊有十幾個披甲軍衛守護四周。
其中爲首軍衛,出示了憑文,兵丁連忙開了特别通道,先讓豪華香車通行而進,這就是特權,百姓已經習以爲常,不會有什麽反彈,最多是心中好奇,打聽車中是朝中哪位權貴。
兵丁也蠻好說話的,見到有人問了,笑道:“是蕭相公回朝了。”
“蕭相公?”青年茫然,不知道是誰。
旁邊,也不缺少見多識廣,了解朝堂動态的文人士子,聞聲說道:“可是陛下賜詩曰,疾風知勁草,闆蕩識誠臣,勇夫安知義,智者必懷仁的蕭瑀蕭相公?”
“廢話,朝中大臣,以蕭爲姓的固然不少,但是擔任過宰相的,隻有一人而已。”
“蘭陵望群,江左梁蕭,前朝皇後之弟……”
“秉性鲠直狷介,難以容人之短,多次與朝中房相公等人争執,遭到陛下貶抑,前年才擔任河南道巡省大使,一年不到,又回朝了。”
“蕭公素有名望,回朝也是衆望所歸,就不知道,回來之後,擔任什麽官職。”
“那就不清楚了……”
朝中的官職就是那麽多,一個蘿蔔一個坑,最近也沒有聽聞,朝中哪個大臣緻仕罷官,蕭瑀歸來,怎麽安排,也是個問題,一幫閑得無聊的文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青年稀裏糊塗,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麽,自然提不起聆聽的興緻。
出示憑文,兵丁放行,青年慢慢走進城中,望着車辇縱橫,金鞭絡繹,筆直寬敞的大道,頓時茫然不知所措,一個青年,孤身來到熱鬧繁華的長安城,迷失在熱鬧繁華的景象之中,這種事情,每天都會發生,過往行人,也見怪不怪了。
瞥視掠過,一笑置之,各忙各的,沒有刻意上前圍觀嘲笑,不過,也有一些個好心人,出于助人爲快樂之本的念頭,連忙上前,熱心說道:“小哥,第一次來長安?”
青年點頭,目光掠過幾分警覺。
“探親?訪友?投奔親戚?有沒有去處?悅來客棧,讓你賓至如歸……”
“平安、平安,住得平安,價格公道,一日三餐,隻要三十文錢。”
“小哥,來天上人間吧,有意外服務哦~~~”
真是煩躁,青年眉頭一皺,做了個明智的決定,轉身就走,步履疾快,轉眼就消失在街頭巷尾,餘下幾個客棧夥計,針尖對麥芒,相互瞪眼。
擺脫了幾個夥計的糾纏,青年發現,自己迷路了,這樣說也不對,因爲他根本不認識路,也談不上迷路,長安城莊嚴寬敞,氣象萬千,街道井然有序,站在其中,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寬闊無垠如廣場般的橫街,盡頭是拔地而起的宮阙,鬥角飛檐,上與天齊,沖宵淩雲。
青年又是一陣心神搖曳,迷迷糊糊的,慢慢向前走去,近了,看到戒備森嚴,執戟披甲的軍衛,立即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皇城,天下的中心,隻有天子之居,才會這麽壯觀,青年歎爲觀止,又是打量許久,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
“诶,小哥,要去什麽地方,老朽載你一程。”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駛來,車夫是個笑容可掬的老頭,胡須花白,頭戴氈帽,衣着樸素,卻十分幹淨,青年再缺少閱曆,也知道坐車要收錢的,考慮了下,與其自己慢慢打聽尋找,不如直接乘車而去。
有了決定,青年沒有着急上車,而是問道:“怎麽算錢?”
“看你到何處,遠的貴些,近的自然便宜。”老頭笑道,也沒有存心欺詐。
青年輕輕點頭,覺得合理,臉上多了絲笑容:“去安邑坊……”
“也不是很遠,收你十文錢好了。”老頭十分厚道爽快。
價錢在沒有超出心理承受範圍,青年自然答應下來,老頭笑了,立即揚鞭驅馬調整方向,揮手示意青年上車,年紀大了,難免有幾分唠叨,或許覺得青年氣質純樸,不像惡人,順口問道:“小哥兒,初來長安吧。”
上了馬車,青年輕輕點頭,突然發現自己坐車廂,老頭看不見,自然開口說道:“是啊。”
“投奔親戚?”老頭好奇,動作熟練,輕輕揚鞭,馬車悠悠,速度輕快,朝安邑坊而去。
覺得老頭好像族中的長輩,青年也沒有多少提防之心,猶豫了下,輕聲道:“算是吧。”
“那就好,起碼有個落腳的地方。”老頭笑道,沉默不語,專心驅車,人生閱曆豐富,自然清楚,什麽可以打聽,什麽不要多問。
很快,馬車來到安邑坊,進門而去,老頭放緩車速,側身問道:“小哥兒,停在何處?”
“老丈,是否知道,此處有戶姓韓的人家……”青年輕聲詢問,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卻見老頭卷簾,伸手示意,笑道:“是不是那裏。”
青蔥樹蔭之下,一幢清幽的宅院出現眼前,門楣匾額之上,一個韓字,剛柔并重,骨力遒勁,隻要是風雅之士,就知道此字出于虞世南的手筆。A